“這不是還有我嗎?”池螢挑了挑眉,眉目中透露出幾分成竹在胸的坦然,“論起修習武藝來,爹爹都說我比阿兄要有天賦的多呢。”


    陸螢打小便跟著陸大將軍習武,陸父雖說平日裏對女兒有求必應,但在武藝上卻從未放鬆過對她的要求。而陸螢也並不是嬌氣的性子,練起功來從不叫苦,一身精湛的武藝便是再嚴苛的師父都挑不出什麽刺兒來。


    陸螢當年選擇跟隨霍狄前往邊關,一方麵是她對霍狄有著朦朦朧朧的好感,另一方麵是她對習武的一腔熱忱。起初周圍的將士對她也隱有不滿,可她在戰場之上多次為霍狄解圍後,利落的身手終究為她贏得了將士們的尊重。


    二人過去既是從未言明的戀人,同時也是可以將後背交給對方的戰友。


    “可你畢竟是女子。”


    霍狄歎了口氣,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向自己的方向拉近,“阿螢,你不要同我置氣,相信我,我定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霍哥哥,我不是在和你置氣,也沒有人可以讓我受委屈。”池螢淺笑著搖了搖頭,想反手將他推開,可也沒覺得用了多少力氣,竟直接將霍狄推得連連後退了三尺有餘。


    她麵上不顯,心中卻暗暗驚歎,這委托者的身手還真不容小覷,沒想到有生之年自己竟還能體驗一把武林高手的人生。


    霍狄卻隻當她果然還在氣頭上,上前兩步繼續軟聲相勸道:“阿螢,你別生氣——”


    池螢歎了口氣,這位大將軍看上去倒是挺機靈的,怎麽就是聽不懂人話呢。


    她搖搖頭打斷道:“霍哥哥,我看到了你在我墓碑上刻的銘文,但是我還是想說清楚,其實我一直隻把你當哥哥看的。”


    “嗯……什麽?”霍狄下意識應聲,片刻後卻突然意識到哪裏有些不太對,什麽叫……一直當哥哥看?


    池螢又退了兩步,同他拉開距離,正色道:“霍哥哥,我對你確實並無情意,之前爹爹和阿兄離世,阿娘也跟著撒手人寰,當時隻有你還在我身邊,所以我對你可能有些過度依賴,但現在我想清楚了,我確實是隻把你當親哥哥看的。”


    霍狄瞪大了雙眸,似是被池螢這番話震驚得無以複加,可半晌後又緩緩鬆了口氣,擠出幾分自我安慰的笑意,“不……你既然對我沒有情意,之前又為何要為我擋箭?阿螢,我知曉你一時無法接受我要成親這事,但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個交代的。”


    池螢:???我覺得你們武將需要好好補一補文化課了!


    “霍狄,”池螢的耐心已經有些耗盡,語氣也帶了幾分不耐,“我可以用爹爹的名譽起誓,我陸螢如今對你沒有半分男女之情,就算你即將成親,我也沒有一絲半毫的嫉妒,你大可不必為此憂心。”


    “此前為你擋箭也不過是事急從權,你是主將,在戰場上容不得半分差錯,若身旁是阿兄、是爹爹我亦會如此,此事隻講大義,無關私情。”


    她話音落下後,緊接著便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霍狄靜默地直直望向她,不放過她目光中一絲一毫的波動,似是想要竭力找出她話中的破綻。


    可池螢就這樣坦然的回望著他,眸光澄澈,任他肆意探尋絲毫不露怯。


    不知過了多久,霍狄終於頹然一笑。


    “阿螢,當真如此嗎?”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似是從胸腔中竭力擠出,眼眶也隱隱泛出幾分猩紅。


    池螢的心底又湧出一股莫名的慌亂不安,她知道,這還是陸螢本身的情緒在作祟。


    陸螢是愛過霍狄的,這一點毫無疑問,後來即便有怨有恨,也皆是因愛而起。


    霍狄對陸螢的感情也並非作偽,隻是對他來說,陸螢五年前真真切切的死在自己麵前,由他親手下葬,他連騙自己她隻是失蹤了都做不到。


    要求一個男人一生為亡妻守身如玉,說來其實也不怎麽公平。


    時間可以衝淡一切情緒,他被鮮活而癡情的公主打動也是遲早的事,就算沒有陶軒,還有玉軒錦軒。在這一點上,霍狄的選擇無可指摘。


    當然,半路複活的陸螢也沒有錯,但硬要把他們二個人湊在一處才是真的荒唐。


    霍狄種性格說好聽點兒叫麵硬心軟,說難聽點兒就是優柔寡斷拎不清,看似誰都不想傷害,可最終的結果就是心更軟的一方以愛為繭被生生束縛至死。。


    他這種人當朋友也就罷了,當伴侶早晚有一天會被他拿去祭天,這種福分人家公主殿下喜歡就拿去好了,她可受不起。


    “當真,”池螢對他笑了笑,“霍哥哥,你要娶嫂子了,我是真的為你高興。”


    但在說這話的同時,她的心髒疾速的抽痛了下,不過很快便消失的無影無蹤,池螢也隻微微蹙了蹙眉。


    霍狄終於無法再直視她的目光,頹然垂下頭來,甕聲甕氣答了句:“好,這樣也好。”


    池螢暗暗鬆了口氣,好家夥,可算是把這位大哥說通了。她唇邊的笑意蕩漾開來,明知故問道:“霍哥哥,我聽劉二哥說,你們過兩天就要去接親了,嫂子是不是住得挺遠的?”


    “嗯,要去京城。”霍狄依舊埋著頭,語調悶悶也沒透露出什麽喜氣。


    “京城啊?”池螢狀若訝異道,“我也好久沒回去過了,也不知嫂子是京城哪家的閨秀?”


    霍狄緩緩抬起頭來,眼眶依舊有些泛紅,目光卻平和了許多,“是陶軒公主。”


    “呀,霍哥哥這是要當駙馬爺了,恭喜恭喜!”池螢毫無芥蒂的為他道賀,語笑盈盈間卻話鋒一轉,“那我可以跟著一起去京城接親嗎?”


    霍狄沉吟半晌,隨即點了點頭,語氣不辨喜怒,“也好,我們後日便要出發,這兩日你便好好歇息,你的院子……我一直都有讓人打掃,你直接去住下便是。”


    語罷也沒聽她的回應,回首撿起地上的長槊,又自顧自的揮舞了起來,隻是動作看上去比她初來見時似乎又狠厲了幾分,倒像是在發泄什麽情緒一般。


    池螢撇撇嘴,也懶得去深究霍大將軍的心路曆程,反正大家遲早是要分道揚鑣的,維持點兒麵子上的兄妹情誼就差不多了。


    她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假小姑子真前女友,估計早晚是要被那位公主殿下記恨上的,還是趁早想想該怎麽跑路才是上策。


    【你究竟在做什麽?】


    池螢剛剛轉身,腦海中便又響起了零零幺平靜無波的聲音,隻是這回她竟從這平直的語調中聽出了些許的隱忍的薄怒。


    池螢語調輕快:“看不出來麽?我在為陸螢女士未來的美好生活鋪路啊。”


    【霍狄明顯在對你示好,你卻拒絕了他,你這樣的行為隻會斷送自己的後路,不斷把他推向公主。】


    “那就對了,”池螢坦然道,“他本來就應該和公主在一起,我又不是職業小三兒,沒事兒去湊那個熱鬧幹嘛。”


    【可陸螢才是他一直深愛的白月光,既然陸螢複活了,他就應該繼續和陸螢在一起,這才是陸螢應有的人生。】


    池螢隻嗤笑了聲,卻並沒有立刻反駁他。


    【你在笑,可我說的話並不好笑,根據語調情緒數據分析,你有89%的可能性是在嘲諷我。】


    “喲,您還挺智能,”池螢這回倒是真情實感的笑出了聲,“不過我要說明一點,我不是在嘲諷您,我隻是不太同意您的說辭。”


    【願聞其詳。】


    池螢從他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裏聽出了一絲不服氣,沒看出來這ai還有點兒小脾氣,她暗笑了聲,隨即清了清嗓正色道:“陸螢應有的人生不是您說了算,也不是我說了算。她是委托人,我是受委托者,我和她雖然沒有見過麵,但我可以感受到她的情緒。


    “剛才我拒絕霍狄的時候,雖然她有一瞬間的痛苦,但那點痛苦很快便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陣久違的釋然,這說明——


    “她其實也同意我的做法。”


    第4章 大將軍的白月光04   她已經準備好嫁人……


    零零幺就此沉默下來。


    池螢眉梢略挑起,心中有了個大致的猜想,看來這位零零幺背後的組織頂多是個中介機構,真正能拍板兒的其實還是委托者本人。既然如此,那自己日後就更不用看它的臉色行事了。還想忽悠她去當小三兒,門兒都沒有!


    思及此處,池螢的心情又好了幾分,她一路哼著小曲兒,按照陸螢記憶中的路線,不緊不慢地尋到了她之前在將軍府中住的小院。


    這小院坐落在將軍府的南麵,院中有三間廂房,麵積雖大,但都有些空蕩蕩的,不過確實如霍狄所說的那般,能看出來有人定期在打掃,整體還算整潔。


    陸螢的臥房之中並不像一般的姑娘那般顏色鮮亮,各處都沒什麽過多的裝飾,妝台(如果那張小桌還能稱得上妝台的話)之上僅有一麵朦朧的銅鏡,連床幃都是素色的緞子,半點暗紋都無,倒是符合她練武達人的性格。


    池螢撇了撇嘴,對於委托者這種斷舍離的極簡生活方式不予置評。她和陸螢的偏好算是兩個極端,雖說算不上極盡奢華,但對於自己的住處至少有一個最低的標注——美。


    很顯然,這臥房之中布置的和美完全不沾邊兒,極簡和寒酸之間僅僅一線之隔。不過頂多也就住上兩日,池瑩咬咬牙,還是忍下了軟裝改造衝動。


    她的目光觸及到那麵銅鏡時愣了愣,這才想起從“複活”到現在,還沒見過自己現在究竟是何模樣,委托者給出的記憶也並未在長相上多著筆墨,看得出陸螢對自己的臉根本不甚在意。


    池螢有些踟躇,萬一給她換上一張歪瓜裂棗的臉,她可能還真會有些接受無能,繼續忍著不看至少還能給自己留個美好的幻想。


    她沉吟半晌,終究還是心下一橫,步履沉沉地挪到了妝台前,閉著雙眼坐下,深吸了一口氣後才緩緩睜眼,心下惴惴地盯著那昏黃的鏡麵。


    銅鏡的鏡麵並不像水銀鏡那般光滑,但也能大致將輪廓照清,鏡中的少女看上去與池螢本身的長相竟有七八分相似,隻不過池螢的眉目穠豔,眸光又自帶三分寒意,總給人一種隻可遠觀的冷豔之感;而陸螢的雙眸微狹,眉尾向上飛起,雙唇略薄,更多了幾分雌雄莫辨的英氣。


    池瑩終於鬆了口氣,還好還好,既然是能讓霍狄念念不忘的初戀小青梅,果然還是個難得的美人,隻不過可能不太符合傳統審美罷了,擱她們那兒倒是可以走超模高級臉路線。


    她滿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攬鏡自顧了片刻後,突然想起似乎有點不太對,試探地問了句:“零零幺,你在嗎?”


    片刻後,腦海中傳來一聲單調的:【在。】


    池螢托腮看向鏡中的自己,問道:“陸螢為什麽和我長得這麽像,是巧合嗎?”


    【不是,既然選擇你作為陸螢的中繼者,就說明你與她本身就有一定的適配度,這其中也包括長相和外形。】


    “哦,”池螢點點頭,沉吟片刻後拋出了個大膽的猜想,“所以照這麽說,除了我之外,你們應該也還選擇了其他中繼者來匹配其他的委托者嘍?”


    【…….】


    “零零幺?”池螢見他半天不應答,不免有些著急,“你還在嗎?說話啊。”


    【對於這個問題,我可以選擇保持沉默。】


    池螢哂笑了聲,這樣看來自己應該是猜對了,估計這個保護協會的規模還不小,他們的科技水平應當是遠超自己所處世界的樣子,也不知道究竟靠什麽資源在運作。


    不過反正自己在原本的世界中也差不多死透了,能不能按零零幺的說法複活另說,現在體驗一下別人的人生倒也不虧,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


    將軍府的陸姑娘複活歸來的消息,不過半天的時間,便已經傳遍了整個敦城。因著陸螢當年在軍中小有名氣的緣故,城內居民對這位能上陣殺敵的姑娘頗有好感,當年她去世之時也在城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因而這傳言一出,不少人都跑到將軍府門外打探消息。


    可死而複生一事終究是太過離奇,雖說她編的理由能被眾人所接受,可沒看到活生生的本人出現在眾人麵前之前,大家基本上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情,相信這傳言的人也隻是極少數。


    “哎,你說那陸姑娘難不成是真的死而複生了?”老漢蹲在牆邊兒,磕了磕煙鬥裏的灰。


    “應該是真的,我聽說城東李家的阿梁,親眼看著那陸姑娘從墳裏爬出來了呢!”小夥子瞪大了雙眼,一臉篤定道。


    “對對對!這個我也聽說了,”阿嬸丟下了一地瓜子殼,口齒有些含混不清道,“我家隔壁的小桃也在,還說那陸姑娘把墓前的祭品都送給他們吃了呢。”


    “咦,小桃才幾歲,連話都說不清楚,能記得個啥,小娃娃的話你們都信?”老漢眯著眼吐出幾個煙圈兒。


    “你懂個甚,”阿嬸啐了一口,“有道是童言無忌,小娃娃才不會騙人呢,小桃還說了,那姑娘讓他們叫她螢姐姐,陸姑娘不就單名一個螢字,我看呐,這事兒八九不離十。”


    “就是就是,陸姑娘出事兒的時候,小桃還沒出生呢,她又不識字,瞎話也編不了這麽真。”小夥子跟在一旁連連點頭。


    老漢沒有接話,轉頭半信半疑地看向遠處的將軍府大門,難道,還真有死而複生這等奇事?


    而在將軍府內的池螢,此刻剛沐浴完畢,洗盡了一身棺材味兒,正神清氣爽地在陸螢的衣櫃前挑著衣裙。


    陸螢的衣櫃之中,依舊是一片素淨灰暗的顏色,挑來挑去無非就是霜色鴉青,池螢不免有些氣餒,雖說這些顏色沒什麽大錯,但總讓她覺得心裏悶悶的。


    好好的一個小姑娘家,怎麽天天穿的像個信佛的小老太太似的!


    她翻找了好一會兒,終於從衣櫃深處尋出了一件顏色稍鮮亮些的杏色長裙,不僅如此,這裙邊衣袖還用金絲銀線繡著些海棠紋,陽光下閃著粼粼的波光好不打眼。


    池螢滿意地抖了抖這身衣裙,這才發現這衣料鮮妍如新,倒像是從未穿過一般。


    不過她也隻當是陸螢不喜這顏色,也沒多想便坦然地穿上了身。


    這衣裙應當是為了方便陸螢練武,故而長度並未及地,隻至膝下三寸左右,袖口也緊緊紮起,一條同色的腰帶將腰身束起,更襯得她纖細如柳,挺拔如鬆。


    池螢還從妝台下翻出了一盒螺子黛,以及一小盒胭脂,不過看上去都是簇新的,應當從未開過封。化妝是她的小愛好,雖說這工具不怎麽趁手,但手藝還在,便也能勉強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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