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的都是些這些年走過的路、碰到的哪些好人、壞人,偶爾罵兩句傻逼,算是對過去經曆的釋懷以及交代。


    唐晚隻顧聽,跟聽故事似的。


    火苗越來越大,映得人滿麵紅光。


    聊到一半,徐高見媳婦一個人忙碌,丟下眾人陪媳婦收拾八仙桌,又從廚房裏端出一鍋燉好的牛肉,鍋裏熱氣直冒,肉香四溢。


    插上電,鍋裏很快沸騰。


    收拾完,徐高招呼幾人坐下吃飯。


    這院子是徐高的,前兩年樂隊不景氣,徐高尋思著開了個店。夫妻倆都不怎麽經營,味道卻做得不錯,很多人慕名而來。


    徐高是個任性的主,一年開兩個月就不營業了,也沒把這店當營生的檔口。


    唐晚中午沒怎麽吃,這頓吃得比較實在,連喝了兩碗湯,湯下肚子,胃暖暖的。


    飯桌上沒什麽規矩,徐高提了一箱啤酒出來,幾人邊喝邊說話。


    唐晚本來不喝的,經不住幾人的勸,也跟著開了一瓶,不過沒喝兩口。


    氣氛濃鬱,伴著沸騰的湯鍋,唐晚掃了一圈幾人。


    猛然發現此刻的柯珍是高興的,她卸掉了所有偽裝,將真性情流露在了眾人麵前。


    吃到一半,徐高放下筷子問柯珍:“你那新曲子寫得怎樣了?能在下一場演出前完成?”


    柯珍夾了塊牛肉放在碗裏,筷子撥了兩下米飯,柯珍淡定道:“差不多了。”


    徐高愣了愣,問:“吃完飯試試?”


    “行啊。”柯珍想也不想,爽快答應。


    吃完,唐晚幫著周霞收拾殘局,柯珍抱了把電吉他坐在火堆前調音。


    徐高、王成也跟著搬出自己的設備配合柯珍。


    院子裏,三個人坐在一堆形成一個穩定的三角形,看起來缺一不可。


    周霞不讓唐晚洗碗,唐晚擦完桌子,拿了根凳子坐在三人對麵打算當一個合格的觀眾。


    一首《墓誌銘》,曲風依舊搖滾,摻雜了很多私人情感。


    柯珍的寫詞能力很強,作曲也厲害,短短幾句話就讓唐晚淚流滿麵。


    尤其是詞,字字句句都夾著深意。


    —我知道我罪不可恕,我知道死亡絕對神聖。


    —我死後,要長眠雪山腳下,要鮮花掌聲。


    —我不再呼吸、不再害怕,不再失去。


    —愛恨從此逝,我要隨風倒。


    —世人罵我張揚不要臉,我偏要跋扈不信命。


    —我死後,要長眠雪山腳下,要鮮花掌聲


    ……


    我從不期待死亡,但我也不害怕死亡。


    唐晚抬頭那一刻,恍然明白,這就是柯珍的態度。


    這首歌雖然還沒發表,唐晚卻有預感,一定會大爆。


    柯珍兩個字會成為一種時代象征,具體是什麽唐晚不清楚,唐晚隻是預測。


    事實證明,這首歌後來一舉封為神曲,成了歌手們遙不可及的夢。


    這場狂歡結束已經淩晨三點,狂歡過後是無盡的疲勞。


    柯珍喝了酒,再加上時間太晚,徐高留她倆睡在了東側的廂房。


    周霞似乎早料到了,很早就鋪了床,隻等她倆休息。


    院子裏的火堆隻剩一堆冰涼的黑炭,進門前唐晚抬頭望天空——


    風吹散烏雲,星河滿地跑。


    今天是個好日子。


    唐晚打了個哈欠,摟緊身上的棉衣走進廂房。


    隻一張床,今晚她倆一起睡。


    唐晚脫了外套鑽進被窩,她睡裏側,柯珍睡外麵。


    夜太長,唐晚睡不著,翻來翻去好幾轉。


    “睡不著?”漆黑中,柯珍薄荷般清涼的嗓音響在唐晚耳畔。


    唐晚抱著被子,盯著窗戶出了會兒神。


    “我認床,吵醒你了?”


    柯珍翻了個身,否認:“沒有,我也睡不著。”


    “要不說說話?”


    唐晚眨了眨眼皮,輕聲嗯了一下。


    柯珍想了半天,決定從傅津南身上打開話題:“你覺得三哥這人怎麽樣?”


    即便知道柯珍看不到她的表情,唐晚還是呆滯了兩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唐晚嚐試著用幾個詞概括:“人很壞,脾氣不好,性格也惡劣。”


    “那他在你心裏挺一文不值的。認識三哥的哪個不鉚足勁誇他,你還是第一個談他時沒一句好話的。”柯珍笑著打趣。


    唐晚搖了搖頭,否認:“不是詆毀,是了解他所有缺點後還選擇喜歡他。可見我是真的愛慘了他。”


    柯珍很少談感情,如今卻被唐晚幾句話勾起了心思。


    換了個姿勢,柯珍枕著腦袋評價唐晚:“我不知道你們私底下是怎麽相處的,可我看到的是你對三哥的迷戀、喜歡,還不足以談愛。”


    “你將三分喜歡表現出十分,將喜歡當做/愛去看,本身就是一件不太公平的事。”


    “唐晚,我挺喜歡你的,也很尊重三哥。我不希望你們任何一方受到傷害。三哥沒你想的那麽不堪。”


    “有時候目的性太強,不一定能如願以償。”


    唐晚一怔,沒想到柯珍就這麽拆穿了她。


    不知道是羞愧在前,還是驚慌在後,唐晚總覺得柯珍是在敲打她。


    上次的車站勸告,這次的推心置腹,無一不是在向她提醒。


    唐晚舔了舔幹澀的下嘴皮,言語有些苦澀:“我不知道拿他怎麽辦。”


    柯珍輕輕拍了拍唐晚的肩膀,輕輕說:“三哥看似堅不可摧,其實心挺軟。我們這圈子見慣了爾虞我詐、假模假樣,最缺的是一顆真心。”


    “這世界沒什麽占便宜的事,大多都是付出代價的。你想要什麽就得先付出什麽。”


    ——你想要什麽就得先付出什麽。


    除了一顆真心,她好像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


    想起那枚尾戒,唐晚睜著眼皮掙紮:“傅津南是不婚主義。”


    柯珍頓了頓,不知想起什麽,柯珍的聲音小了不少:“八年前傅家發生過一樁醜聞。那時候傅家很招眼,傅叔身居高位,為人處世剛正不阿,是很多人眼中的絕世好男人。”


    “可就是這位絕世好男人在回京路上出了車禍。車裏三個人當場去世,一個是傅叔,還有一個是傅叔的秘書,還有一個司機。”


    “新聞媒體大肆報道,傅叔半生名譽掃地,那秘書是他的情/婦,報道裏兩人衣衫不整、抱做一團,死前的事一目了然。”


    柯珍的話太過驚世駭俗,唐晚一時沒能消化,緩了好半晌才問:“那結局是不是很……”


    “當時局勢大變,傅家四麵楚歌。傅叔的葬禮從簡,老太太三個月閉門不出,羅姨傷心過度進了寺廟修行。傅曼姐一力擋下所有事。”


    “三哥運氣不好,那天剛回國就撞見這麽一出。傅曼姐怕牽連他,將他強行送出國。”


    夜幕星河,本該是一個不錯的夜晚,卻因這個故事覆上一層悲傷。


    說到中途,柯珍掀開被子將屋裏的燈打開了。慘白的白熾燈打在她身上,襯得她麵色十分難看。


    柯珍不知道掏出一盒煙,盤腿坐在床上拿起打火機點燃。


    抽了一口煙,柯珍繼續說:“費哲哥工作一年買了一輛新車,我急著想試,他怕我胡來,請了半天假,壓著我一起去機場接三哥。”


    “我們的車距離傅叔的車不過五百米,車禍發生前三哥還在調侃那車車牌號選得太不吉利,四個四。”


    “沒多久,車毀人亡。三哥目睹現場人都懵了。傅曼姐趕到現場最先發現人群外崩潰的三哥,怕他被媒體影響,傅曼強行讓費哲哥將他送回機場並遣送出國。”


    “我至今認為——那是一場災難。那場災難除了三哥,每個牽連其中的都是幫凶,又都是受害者。三哥受到的傷害,恐怕這輩子都走不出來。”


    不知何時,唐晚也跟著鑽了被窩,即便炕上很暖。唐晚裸露在外的皮膚依舊冷得起雞皮疙瘩。


    柯珍自認為是一個流血不流淚的人,可講起往事還是禁不住掉了眼淚。


    唐晚亦然驚訝。原來,柯珍這樣的酷女子也會哭。


    “三哥心裏有一片荒原,那地方至今無人問津。他終年徘徊其中,無論悲痛還是歡愉。”


    “唐晚,我其實挺希望你愛上三哥的,又怕你愛上三哥。三哥這人變數太大,不到最後誰也沒法判定他到底在想什麽。”柯珍彈了彈煙灰,後仰著脖子,一字一句說。


    唐晚撐著臉,盯著天花板的白熾燈,半天沒有吭聲。


    這故事太過沉重,沉重到唐晚不敢添一言一語,也不願意為它附上運氣的成分。


    有那麽一瞬間,唐晚是動搖了的。


    她知道,如果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有了憐憫、同情的心就代表她栽了。


    現在,她好像對傅津南有一點點的同情了。


    —


    柯珍走那天唐晚還在上班,她這人來去自由,離開時像一陣風,吹過就沒了。


    唐晚應該算是一個特殊的朋友,還收到了她的短信。


    隻有六個字——


    【珍重,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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