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單間擺設非常簡陋,門旁的窗下一張長方案桌,桌上擺好了由貢院統一提供的文房四寶,最裏邊靠牆的地方,放著一張單人木板床,上麵一床薄薄的棉被,床邊的角落裏放著一個帶蓋子的木桶。


    接下來的九天,考生的吃喝拉撒,便全都在這個小單間裏,直到第九日考試結束,單間的門才會打開。


    隨著幾道敲梆子的聲音,會試正式開始!


    接過侍衛從窗戶遞進來的竹筒,拆開封條,便可看見第一場的試卷,欒良硯大致掃了一眼,暗道:果然還是上輩子的那套試題。


    午時剛到,便有侍衛提著幾個大鐵壺,給每個單間的考子倒上兩碗熱水。每到飯點,貢院便會給學子提供兩碗熱水,這也是這九日學子飲水的唯一來源。


    欒良硯將考卷小心的收撿到一旁,然後從食盒裏拿出烙餅泡在熱水裏,又給自己衝了一碗薑水,滾燙的食物下肚後,身上頓時有了暖意。


    他透過窗戶,瞧見對麵單間裏的人,由於沒有筷子,此刻正用手撈泡在碗裏的米飯,很有幾分狼狽,他暗嘖了一聲,小媳婦兒實在是太會疼人了。


    到了晚間,欒良硯將貢院發下來的蠟燭點了一根,也不知這蠟燭是什麽做的,亮不見有多大,煙倒是冒出了不少。檢查了一遍白日裏答的題,他便將蠟燭吹滅,準備上床休息。


    他剛躺下,牆壁上便傳來了“咚咚”的敲擊聲,隨即一個帶著顫抖的聲音傳了過來:“隔壁兄台,我白日聞見你這邊有生薑的味道,不知可否讓一些給在下,這天兒實在是太冷了。”


    他家小媳婦兒給他準備的東西,他才舍不得讓出去,不過欒良硯還是回道:“讓一些給兄台倒是不打緊,隻是我們私下傳遞東西,被考官大人誤會了就不大好。”


    “也對,哎……”


    聽到隔壁一聲歎息後便沒了動靜,欒良硯將床上的薄棉被裹在了身上,也不知這幾套單衣陶茱萸是用什麽布料做的,倒是暖和的緊。


    上輩子他可沒這好的待遇,渾身沒有一絲熱氣兒的在考場裏呆了幾天幾夜,差點要了他半條命。


    轉眼間到了第七日,也就是最後一場策問。


    欒良硯打開試題一看,隻見上麵寫著:仁者,義之本也,順之體也,得之者尊。(4)


    他不由暗笑,這陛下明明早就想揮師掃蕩周邊蠻夷,一統天下,卻偏要裝一副仁德的模樣,連試題都以“仁”為主旨。


    十二日剛過午時,陶茱萸便等在貢院門口,任憑墨香如何勸說,她也不願回馬車上,隻站在寒風中定定地看著貢院大門。


    申時一到,便有貢院小吏一邊敲著鑼一邊收取考卷,有那還未完成的考子便抱著試卷痛哭,最終也隻得任由小吏將試卷抽走。


    欒良硯提著食盒走出貢院大門時,一眼便瞧見了站在最前麵的陶茱萸,身後則是眾多等候其他考子的家眷。


    “相公!”


    陶茱萸朝剛出貢院大門的欒良硯跑去,見他蒼白著一張臉,很是心疼。


    “這麽大風,讓文書文華他們在這兒等著就行,你跑來做什麽?”欒良硯一把將陶茱萸塞進了馬車,自己也跟著上了去。


    “相公受苦了。”陶茱萸伸手摸了摸欒良硯有些幹裂的嘴唇。


    “有娘子給我準備的東西,我哪受什麽苦,隻是在裏麵關久了,臉色差了些。”欒良硯將陶茱萸冰冷的雙手攏在懷裏,朝貢院門口揚了揚下巴,“你看那些人的模樣,你就知道相公沒說假話。”


    隻見有不少考子是被家眷攙扶著上馬車的,更有剛一出貢院門,便暈厥在地,那些家眷圍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的。


    不管欒良硯怎麽說,一回到家,還是被陶茱萸按在熱水裏很是泡了一段時間,又盯著他灌下兩大碗薑茶後,才放下心來。


    到了放榜那日,陶茱萸一早便差了文書文華去貢院門口守著,自己也在院子裏走來走去。倒是欒良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拿著一本書,歪靠在躺椅上,慢悠悠的翻看著。


    “也不知文書他們到了沒,今兒人肯定多,不知道他們擠不擠得進去,相公肯定能考上,要不再差幾個人去,你…唔……”


    欒良硯將人拽了過來,對著那喋喋不休的小嘴堵了上去,世界終於清靜了。


    卻說文書文華在人堆裏擠了半天都沒摸到貢院門口,心底正焦急著,卻聽前麵人群裏爆出了一陣驚呼:“會元,菱州欒良硯,第二名,京都謝含蘊,第三名京都石崇淵。這欒良硯誰啊?”


    文書文華聽到這兒,便一溜煙兒地往回跑。


    待陶茱萸接到消息後,連忙吩咐何媽她們準備宴客吃食。她們在鯉躍居住了這麽些時日,與隔壁左右的考子也有所來往,現在欒良硯考中了會元,那些考子定會來道賀。


    這不,才準備好,守門的家丁便來報,外麵來了一大幫子的人,既有隔壁左右相熟的舉子,也有不少叫不上名號慕名而來的人。


    相比欒家小院兒的熱鬧非凡,這間奢華的屋子裏的氣氛倒是分外壓抑。


    一身著玄色錦袍,斜靠在玉塌上的男子,看著眼跪在地上的人,幽幽道:“謝含蘊隻拿了個第二?欒良硯…是敵是友?去查清楚他的底細,不管這欒良硯是哪方的人,殿試時必須將他給壓下去。”


    “是!”跪在地上的那人連忙應道,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躬著身退出了房間。


    第32章 人生二喜   金榜題名,洞房花燭


    會試放榜後三日, 聚集在京城的舉子已離去七成,而參加殿試的三百人此刻正立在長焱宮。


    長焱宮,大辰朝皇宮的中心所在, 也是大辰朝百官平日上朝議政的場所。


    三百貢士每人麵前放著一塊素布墊子, 一張矮桌,桌上放著筆墨紙硯。


    這時,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靜靜站立在此處的三百人將頭垂得更低了,不敢有絲毫的動作。


    一身玄色繡金龍袍的大辰朝辰安帝,一臉肅穆地走了進來, 身後跟著六部百官。


    辰安帝的貼身太監王德在接到示意後,細著嗓子高聲說道:“今日殿試,乃陛下為大辰擇選棟梁之才,也是各位學子一展才華的大好時機, 希望各位不付陛下所望, 愛惜羽毛,對得起自己的十年寒窗。殿試開始!”


    經點名、散卷、讚拜、行禮等禮節後, 裝有考題的竹筒才發放到各學子手上,殿試隻有策問一題, 而且是由皇帝陛下親自命題。(1)


    欒良硯打開試卷一看,隻見白紙上隻有一句話:聖人知治國之要,故令民歸心與農。(2)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試題與他上輩子的並無不同, 上輩子他都能考中狀元,而現在的他經過了官海數十年的沉浮,定然會做得更好。


    殿中有不少學子,此刻卻慘白著一張臉, 聖上拋棄了往屆兵戎之策的命題方向,開始關心起了民生農耕,這讓他們始料不及。


    一個時辰後,外麵傳來了鳴鑼聲,禮部開始收取試卷。


    待欒良硯回到清淨了許多的鯉躍居時,陶茱萸早已等在門口。


    “相公,回來了,餓了吧?廚房已經準備好了飯食。”陶茱萸趕緊迎了上去,一邊拉著欒良硯往後院走,一邊說道,在她心底,讓欒良硯吃飽飯比他考得如何更加重要。


    “一大早就出門了,現在確實有些餓,”欒良硯一臉輕鬆的坐在桌旁,愜意地喝著陶茱萸給他盛的湯,“你就不問問我考得怎麽樣?”


    陶茱萸又給欒良硯盛了一碗,笑道:“相公定然能高中。”


    “你倒是比我還有信心。”欒良硯挑了挑眉,轉而又問道:“安姑姑送走了?”


    “嗯,姑姑說已經沒什麽可以教我的了,用過早飯後便走了。”


    安姑姑是從宮裏退下來的教養嬤嬤,欒良硯特意請她過來,教陶茱萸京中貴族圈裏的待人接物之事,特別是進宮時需要注意的禮儀規矩。


    欒良硯這也是為以後做打算,就算順著上輩子的路,他也能走到權力的中心,而作為他的夫人,陶茱萸自然少不了要跟京城裏的貴婦們打交道,甚至有可能會被宮裏的娘娘們經常召見。所以,過完年沒幾天,他便花重金請來了安姑姑,在家指導陶茱萸的禮儀規矩。


    欒良硯本以為,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些東西的陶茱萸學起來會很吃力,不料前幾日安姑姑對他說,陶茱萸本身的言談舉止就很不錯,而且學東西非常快,基本上一點就通,倒是在墨香琴音兩個丫頭身上很是花費了一番功夫。


    用過晚飯後,陶茱萸帶著人在廚房收拾著,欒良硯便回了書房。


    “老爺,這是這幾日查出來的消息,”文書將一摞紙遞給欒良硯,“十到十一年前,京城丟失閨女的人家一共有三十四家,再具體的消息還要等上幾天。”


    欒良硯一邊翻看著一邊問道:“可有哪家閨女耳後有三顆痣。”


    文書為難地搖搖頭:“這些胎記什麽的,都是姑娘家的私密,外人知道的不多。”


    他想了想,又問道:“老爺,有沒有可能夫人不是京城人士?”


    “有可能,但我小時候在京城見到的那小姑娘,十有八九就是茱茱,當然,她也有可能是同家裏長輩,一起來京城遊玩的外地人。”欒良硯歎了口氣,“還是先把京城這些人家的消息探聽清楚。”


    “是。”文書點頭應道,而後又有些猶豫,“老爺,我們要不要把這些告訴夫人?”


    欒良硯猶豫片刻,搖頭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小時候的我在京城見過的那人可能是她,但我們一點確定的消息都沒有。現在告訴她,隻會讓她多想。”


    “那我催催下麵的人,讓他們探聽得再仔細些。”


    殿試成績出來的很快,第二日,三甲名單便已經擺在了龍案上。


    辰安帝看著龍案上二甲、三甲的排名,以及一甲的三份試卷,神色不悅,“怎麽一甲的沒有排名?難道事事都要朕親力親為?”


    “陛下,”禮部尚書孔徜一揖手,“今科考試人才濟濟,臣等惟恐埋沒人才,不敢擅自定奪,這才等陛下親閱。”


    孔徜嘴裏發苦,其實這三份試卷裏有一份更加出挑,隻是裏麵牽扯進不少勢力,幾番明爭暗鬥下來,都讓他沒法定下名次。


    辰安帝掃了一眼三張試卷的案頭,菱州欒良硯,京都謝含蘊,京都歐陽博。


    一甲三人,兩人都是京都的,而且看這姓氏,應當都是世家子弟,背後恐怕站著不少人,難怪禮部定奪不下來。


    辰安帝在心中冷笑,一個兩個的,才華倒是有,隻是不知道這心能不能隻向著他這大辰朝的皇帝。不過,這欒良硯又是哪兒的?


    辰安帝不滿地看著低眉順眼不聲不響的眾人,指著桌上的試卷道:“一個個都是飽讀詩書之士,現如今連幾個學子的試卷都評判不了?怎麽,官兒越做越久,膽子反而越來越小?溫大人,你說說,這三人中,誰堪稱狀元之才?”


    溫笙河是國子監祭酒,國子監專門負責天下學子讀書考試,因此他便成了辰安帝第一個問話的。


    溫笙河想到先前接到的指示,往前邁了兩步,揖手說道:“臣自接管國子監以來,拜讀過不少前人留下的名篇,也批閱過不少當今學子寫的策論,臣自己也寫過不少,但像謝含蘊這樣,將農耕民生講得如此詳細,微臣至今尚未拜讀過,也自認為寫不出。”


    溫笙河的話音剛落,就有一人跳出來講道:“末將沒讀過多少書,也沒種過地,但末將覺得謝含蘊的文章太過空泛,沒有落到實處。”


    說話的是兵部尚書趙戎,他閨女傾慕謝含蘊,他找人去問謝家的意思,那謝家若是不願意結親,直接拒絕便是,卻說什麽他閨女不通詩書,粗俗淺顯,不堪良配。


    同是為陛下效力,為百姓謀福,謝家憑什麽看不起他們這些武將?就因為多讀了幾本書?他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比起謝含蘊,微臣更看中歐陽博。歐陽博整篇文章筆法老練,立論新穎,言辭犀利,實乃上上之作。”戶部尚書石中庭垂著眉說道,雖然那人說不能讓欒良硯奪了頭籌,但他可不想讓謝家獨大。


    辰安帝忍不住想將試卷砸在溫、石二人臉上,這兩人在他麵前相互踩拉,都想讓自己人上位,是當他眼瞎嗎?


    “蘇愛卿,你一直不說話,難道是覺得這三人都不堪所用,難成大器?”


    蘇敬之,蘇莞兒五服內的堂兄,也是陳鴻章老先生的關門弟子,往上數五屆的狀元郎,如今的吏部尚書。


    他自是知道欒良硯的人品和學識,現見大殿上沒一人為最出挑的欒良硯說話,很是憤憤不平。而他又因著和欒良硯有師兄弟的名份,為了避嫌,便一直沒開口。


    現聽到辰安帝問話,蘇敬之連忙上前一步道:“欒良硯算是微臣的小師弟,旁的微臣不好多說,但他有一句話卻發人深省。”


    他頓了頓,一揖手,正色道:“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3)


    辰安帝將“王者以民為天……”念了一遍,而後看著溫、石二人難看的臉色,大笑道:“這欒良硯的見解倒甚是獨妙。”


    剛還一直裝死的不少大臣,瞧見了辰安帝的神色,立馬恭維道:“陛下得如此少年英才,實乃天佑我大辰!”


    溫笙河急了眼,連忙阻止道:“什麽王以民為天,這欒良硯言辭太過狂妄,諸位大人千萬不能妄下定論。”


    蘇敬之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怒問道:“為官的不為百姓著想,難道隻考慮自己?”


    溫笙河臉色一僵,“當然不是,但也輪不到他……”


    “好了!這裏是長焱宮,不是你們鬥嘴皮子的地方。”辰安帝頗不耐煩,“欒良硯第一,謝含蘊麵皮姣好,剛好可做探花,歐陽博為榜眼,就這麽定了!”


    後一日,皇榜張貼,而去給一甲報喜的差事,則是每個宮人都想爭取的,畢竟有厚厚的紅包等著拿。唱喜報的人一路敲著鑼,一路高喊:“狀元,菱州欒良硯;榜眼,京都歐陽博;探花,京都謝含蘊......”


    禮部辦事的效率也高,天黑前便已經將狀元袍和禦賜宅邸的聖旨送到了鯉躍居。


    陶茱萸摸著錦盒裏大紅的狀元袍,眼角泛起了水光,喃喃道:“真好。”


    “相公考中了狀元,是喜事,你怎麽還哭了?”欒良硯在陶茱萸眼角親了親。


    “我這是高興,相公辛苦了這麽些年,終於得償所願,我們得把這好消息告訴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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