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柩灑在那隨風浮動的流蘇帳幔上,初冬帶來的涼意也不再是那般的冰冷刺骨,他終於等到了自己的觀音,此後的路也不再那麽孤單。


    第35章 共枕   溫柔鄉


    向祈抱著顏姝, 一時之間竟像有著說不完的話,嘴邊的笑和眼角掛著的淚花就沒下去過,最後還是顏姝喘不過氣小幅度的出手推據向祈這才不太舍得的鬆開了手:“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太高興了, 出手沒個輕重,委屈你了。”


    顏姝搖了搖頭, 看到他臉上的憔悴神色和眉眼間的紅血絲,本想催促他回去休息,可是話未出口便反應過來,自己這小半年住的正是向祈的寢殿, 哪有在人家主人的屋子裏趕人家走的道理,而且向祈現在這個樣子,就算讓他回去休息,他多半也是睡不著的。


    顏姝自覺往裏挪了挪, 將一直空置的一個枕頭拿了過來, 拍了拍那騰出來的大半床鋪:“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你要不要先躺下休息會?”玖拾光整理


    如果這是夢的話, 那向祈可能情願溺死在這溫柔鄉裏。


    他掐了自己一下,是真的。這兩日他也的確困了, 以至於躺下的時候久不伸展的骨頭都在哢嚓作響,他有好多話想問,想問問顏姝自己不在的這幾年都發生了什麽?想知道她因何會神誌不清?更想知道, 經過了這三年, 當日那未出口的答案確定了嗎?


    良久的沉默,終歸是沒能問出口,他怕觸碰到顏姝心裏脆弱的傷疤,更怕那個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比起殘酷的現實,其實自欺欺人也挺好的。


    但是向祈心中還是存了一絲僥幸,若有那麽一點可能,那個答案是自己可以接受的呢?不問不甘心,問了又怕自己難以麵對,自己生平就沒遇到過這麽棘手的問題。


    無處安放的指骨觸碰到顏姝的指尖,向祈順勢包裹住那微涼的柔荑,與她十指緊扣,顏姝也未睡,心中無數個問題不敢開口,此刻更是莫名的煩躁,她索性翻身麵朝向祈,向祈有那麽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而後故作鎮定道:“關於那馬突然發狂的事我已經讓人去查了,過兩日一定給你個交代。”


    “那……謝謝你,”顏姝驢唇不對馬嘴的往下接:“不單是這個,這段時日謝謝你照顧我,給你添麻煩了。”


    向祈朝堂之上麵對那些言官都沒慫過,這會兒卻像是舌頭打了結,剛清醒過來就說謝謝,是不是還是因為不夠愛啊,給自己愛的人添麻煩不是理所應當的嗎?不然她還想麻煩誰?


    這話向祈沒接,被帷帳遮掩的一小方天地又陷入長久的寂靜,顏姝自覺情況不太對,自以為還算聰明的轉移了話題:“你覺得向煦這個人如何?”


    這人表麵上溫柔和煦令人如沐春風,可誰又能想到這副慈悲麵皮下藏著個修羅惡鬼呢?顏姝本想緩和一下尷尬的氣氛順便給向祈提個醒,可向祈涼了一半的心好像直接給墜到了冰窟。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麽?


    這倆人有交集嗎?沒有啊。


    縱然心裏千般不願,可向祈還是誠摯道:“我勸你離他遠點,這人城府極深,絕非良善之輩。”


    “你既知道,為何不早些處理了他?”顏姝道:“百密終有一疏,哪裏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向祈被連戳數刀的心好似又突然活絡了過來,嘴角帶上了一點不太明顯的笑意:“你想讓我殺了他?”


    顏姝雖未回答,可那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向祈屈指彈了彈她的小腦袋瓜,而後頗為閑適的重新躺了回去,闔上眼輕笑道:“哪有那麽容易。”


    向煦這些年賢名在外,深受百姓擁戴,朝堂之上雖話語不多,但也頗有分量,支持他的那些人尤其是那些前朝的老人決計不在少數,一雙巧舌更是哄的帝後二人都對他深信不疑,這點向祈都自愧不如,再者,向煦還有個在西北領兵的舅舅,是前朝楚後的嫡親哥哥,這些年安分到險些讓人忘了還有丹陽侯這號人,但是若要動人家的外甥,那人又哪裏肯依呢。


    “要動他免不了一場惡戰,西北那邊緊鄰離林十二部和索塔人,要動向煦,丹陽侯必反,如果離林人和索塔人趁勢作亂,沒有足夠的兵力壓製不下去,到時候內憂外患被動的是咱們,”向祈輕歎一聲,但卻沒有半分哀愁:“但是要動他也不難,誰讓他遇見了我呢。”


    這話雖然自大,但也確實不是胡言亂語,否則在夢境中向煦不會怕向祈怕成那個樣子,以至於最後要拿顏姝來做文章。


    向祈道:“他若安安分分的,我犯不著勞民傷財的去找他麻煩,但他若是不老實,就算調動西、北兩境二十餘萬兵力我也要和他碰一碰,我倒想看看,他能討到什麽好處!”


    這倆人誰都沒想到,原本是心上人重逢互訴衷腸的感傷時刻,最後話題居然能偏成這個模樣,兩人對視一眼,又同時將視線轉向一旁,向祈拿小拇指輕勾她的手指:“先睡吧。”


    翌日清早,向祈早早的被人請到了宮裏,上次那馬突然失控向祈著人去查,現下剛出了結果皇後就將人請了過來,向祈見過了禮,皇後卻像是不知如何開口似的,沉默了片刻方才問道:“我聽說顏姝那孩子受了驚嚇,她現在怎麽樣了,可有傷著?”


    向祈搖頭:“謝母後掛念,現下已經無礙了。”


    “那就好,”皇後點了點頭,斟酌著詞句道:“那馬失控傷人的事查出來了,原本母後是不該開這個口的,可是……”


    可是皇後也是為難,她也是今早才知道,李雲濤那小子得知向祈要帶顏姝去馬場玩,跟人打聽了之後就在顏姝要騎的那馬的馬蹄放了幾顆痢疾,那馬劇痛難忍,如何能不發狂,此舉原本是衝著顏姝去的,結果陰差陽錯的自家的妹妹上了那匹馬……


    皇後這邊欠著承恩公府的人情,那邊顏姝又是向祈的心尖命根子,她也是左右難辦,處置了李雲濤有負故人救命恩情,不處置又對不住顏姝,皇後幾經思量之下痛風的老毛病都要犯了。


    “你看這李雲濤害人不成也算是自食其果了,本宮聽說雲柔那孩子受了驚嚇,高燒現在都未褪,”皇後為難道:“本宮知道不該開這個口,可是那倆孩子的親娘畢竟對本宮有著救命的恩情,你不若就高抬貴手,饒這小子一次?”


    “可是顏姝對我也有救命的恩情,”皇後為難,向祈又如何不為難。


    這兄妹倆並非第一次對顏姝下手,上次承恩公府惡狗衝撞顏姝車駕,向祈事後查明,分明就是這兄妹倆有意為之,當時向祈惦念著他們家的恩情,沒有深究,隻是挑些小事對李雲濤發作一二而已,可是這些混賬拿著那些恩情當保命符,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傷人,向祈若是不追究,難不成由著他們肆無忌憚嗎?


    皇後也自知自己理虧,這兩兄妹這些年胡作非為她不是不知道,大多數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可是他們偏偏去招惹顏姝,皇後思量許久,終歸還是求情道:“本宮知道顏姝那孩子受了委屈,你看這樣如何,就罰李雲濤那小子閉門思過,就當是給他長個記性,以後他若再犯,本宮絕不插手,由著你處置,你看如何?”


    皇後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這個麵子向祈不能不給,向祈雖然答應了,可這心裏終歸不是滋味,他曾發誓再不讓顏姝受半點委屈,可這次到底是對不住顏姝了。


    向祈出宮的時候見到花叢旁有一鬼祟身影,讓人上前將他揪了出來,正是李雲濤。


    這人自知闖下大禍,一大早就麵見皇後求情,他知道皇後召見了向祈,不大放心,就悄摸的藏這等等看,此刻看見向祈就像耗子見了貓似的,險些連話都說不清楚。


    本就是個仗著家族蔭庇作威作福的酒囊飯袋,平日在外麵肆意妄為也就算了,哪裏敢在向祈麵前胡來。見了向祈他當即便慫了:“表……表弟,不不不,哥,你是我親哥,我錯了,你大人有大量,饒我這一回吧。”


    向祈揪著他的領子將人按在牆上,嚇得那人腿腳都在發抖,向祈緊緊的盯著他道:“孤警告你,這是最後一次,再有下次,你也不必去找我母後求情,孤直接宰了你。”


    向祈將人推開大步往外走,一旁的隨從忙遞了擦手的帕子過去,向祈一邊擦手一邊吩咐道:“去查查孤帶阿顏去馬場的事是誰傳出去的,這人不必留了。”


    馬場的事隻有太子府這些人知曉,現在李雲濤都有能耐提前在馬上動手腳了,那必然是有長舌的傳了不該說的出去,其實自打顏姝出事這些貼身侍奉的人就將府裏排查了一番,除了在書房外灑掃的兩個小丫頭不見蹤跡外,旁人倒是沒發現什麽異常。


    那隨從試試提醒道:“眼下那倆灑掃的丫頭已然不見了蹤跡,府裏剩下的這些人還要再查嗎?”


    “去查查那兩個失蹤的什麽來曆吧,”向祈斟酌道:“大肆排查就不必了,府裏這些大多都是跟著我的老人,別沒得讓人寒心。”


    漓王府,向煦閉目養神,修長的手指輕叩輪椅:“處理掉了?”


    陸離點頭,瞧著他的臉色道:“其實屬下覺得咱們沒必要趕盡殺絕,咱們隻是讓人透了消息給李雲濤,事是李雲濤自己做的,那倆丫頭也隻是被咱們收買,平素和咱們並無關聯,向祈就算查也查不到咱們頭上。”


    “你覺得我太狠了,連女子都不肯放過?”


    “屬下不敢。”


    “別怪我狠,”向煦自己動手推著輪椅往外走:“本王隻相信死人。”


    第36章 眉心吻   “嫁我不嫁?”


    太子府, 向祈剛一回府便直奔寢殿去尋顏姝,卻見殿內已然被翻整一新,顏姝走了嗎?她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這麽毫無留戀的離開了?


    他說不上來自己此刻是個什麽心情, 恐慌?失落?擔憂?害怕?抑或是都有?


    他本想立刻去追, 最後卻不受控製的癱倒在榻邊,手指緊扣那白玉瓷鏤空雕花的擺件, 無助的像個丟了最心愛的糖果的孩子。


    顏姝神誌不清的時候,他還可以用求醫問藥當借口把人留在身邊照拂,可是現在,他又該拿什麽把人留下來呢?


    兩人的關係曖昧又疏遠, 那點僅有的曖昧還有可能是自己憑空臆想出來的,在顏姝心裏,自己究竟算什麽呢?


    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了,向祈不想讓人看到自己這麽狼狽的樣子, 別過臉斥道:“滾出去!”


    他見那人久不動作, 這才抬眼去看,便見顏姝愣在原地無措的緊, 向祈失落的目光中重新染上了光彩,他忙起身, 臉上是掩不住的歡欣,略帶歉意道:“我不是衝你,是不是嚇到你了?”


    顏姝搖頭, 總覺得他今天不太對勁, 她道:“寢殿已經幫你打掃過了,謝謝你這半年一直照顧我,一直在這叨擾你,我……”


    “你是來跟我辭行的?”向祈嘴角的笑意逐漸凝固, 他前進,她便往後退,他越是步步緊逼,她便越是遊移躲閃,最後撞在身後的木施上,向祈抬手墊在她腦後,這下徹底的退無可退了。


    顏姝垂眸不敢看他,若在平時向祈鐵定就已經心軟了,可是今日他的情緒大起大落,他早就快被自己心裏的患得患失給逼瘋了,他今日隻想求一個確定的答案,不管是或不是,他都求顏姝給個痛快。


    向祈緊緊的盯著她,他道:“我的心意,你向來都是知道的,我喜歡你,從第一眼見到就喜歡,有些話我三年前就問過了,現在我再問一次,我要娶你,姑娘肯否?”


    不是想娶你,而是要娶你,帶著點不講道理的蠻橫。顏姝眼角微紅,眼淚要掉不掉的,瞧著可憐的緊,向祈硬著心腸把臉別開,顏姝知道,今日注定是躲不過去了。


    “我喜歡你,”顏姝迎著他的目光,又補充了一句:“我三年前就很喜歡你。”


    “真的?”向祈幫她拭去眼角淚痕,如果可以的話,他其實更想親親她。


    顏姝垂著腦袋,不由自主的想起三年前自己父親說的那些話。


    當年,顏淮知道了他們倆的事,特意從邊境趕了回來,他說,太子是未來的儲君,日後身邊必然不可能隻有自己女兒一個,現在信誓旦旦非你不娶,可是以後呢?等一個接一個的妙齡佳人被抬進了東宮,太子可還能保證,待顏姝如初,真心不變呢?


    再者,顏淮也不是不知道,皇後屬意承恩公家的姑娘來做太子妃,太子雖金尊玉貴,可自己的女兒也是自己的掌上明珠,更是齊靈丟了性命才留下來的骨血,自己最珍愛的女兒必然不可能為人妾室,而且,姑娘家嫁人,一個好的婆母有時候比夫君門第更加重要,皇後現在都看不上顏姝,那日後顏姝入了他皇家門,又能得幾分好?


    是以,顏淮更傾向於和自家門第相當的寧國公府,自己和寧國公二十多年的交情,自然信得過他的為人,既然寧國公為人清正,那他教養出來的兒子必然也不會差到哪去,再者說,還有自己在呢,那混小子若敢欺負顏姝,自有自己來替自己的寶貝女兒出氣。


    可是誰又能想到,顏淮身故,顏姝成親當日遭人退婚,淪為萬人笑柄,最後幫自己收屍,替自己出氣的人是向祈呢。


    顏姝心道:爹,你替女兒選的路女兒試過了,現在女兒想遵從自己的心意,換條路來走。


    向祈輕捧她的臉頰,手指都在微微的顫抖,今日不知是怎麽了,兩人的嗓音都有些沙啞,他催問道:“嫁我不嫁?”


    顏姝注視著那雙晶亮的眸子,小聲但堅定的往外吐字:“我不做妾的。”


    向祈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些許:“哪個說讓你做妾了?我舍得嗎?”


    “還……還有,”顏姝抬手扣住他的手腕:“你日後還會娶別人嗎?你若是娶別人,我便再也不跟你好了。”


    “我誰都不要,這輩子就要你一個,”向祈溫聲道:“還有其它問題嗎?有顧慮就告訴我,嗯?”


    顏姝搖了搖頭,向祈微微低頭和她平視:“答應我了?”


    顏姝斂眸,顯然是默認了,離的太近,兩人都有些情難自盡,向祈俯身去吻她眉心紅痣,輾轉研磨到了鼻梁,正要往下的時候,顏姝小聲的開了口:“我腿麻了……要站不住了。”


    向祈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這人竟一直踮著腳,就這般站了這麽久,不麻才怪,他忍不住笑出了聲,俯身將人抱放到榻上,一邊幫人揉腿一邊道:“怎麽這麽笨,你踮著腳做什麽?”


    “你又說我?”


    向祈不解:“什麽叫又?”


    顏姝適時的幫他記賬:“你之前說我心眼小問題多常吃醋愛慪氣,還說除了你沒人能受得了我的臭脾氣。”


    完犢子了,記上仇了。


    顏姝又道:“其實你受不了我可以換個人的。”


    “你再說一句?”向祈作勢要去撓她的咯吱窩,胡鬧了一會繼而又帶上了幾分認真神色:“我這苦守多年,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別嚇我了成嗎?”


    顏姝像是尋求安慰般握住他的手指:“主要是我怕我自己不夠好,不是,主要的你太好了,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我……”


    “我明白,”向祈將人攬在懷裏,輕聲道:“可我這輩子就認準你了,你說怎麽辦吧?”


    顏姝忽而很想哭,人這一輩子,隻要有一個人覺得你值得,那便夠了。向祈哪能料到這小家夥這麽能哭,一邊幫她擦眼淚一邊打趣道:“怎麽跟芝麻酥似的,待會兒眼睛腫了心疼的人是我,故意惹我呢是吧?”


    門外,劉管事瞧著門沒關,原以為沒人,哪知進來就看到這一幕,忙告了個罪退了出去,可這心裏終歸是不大放心,瞧這倆人剛才的情形,這該不會是……


    他雖私心覺得自家殿下是個克己守禮的人,可這顏姝本身就是個例外呀,向祈在她身上破的例還少嗎?他本不該管這檔子事,可瞧著顏姝剛才哭的那樣厲害,該不會是這兩人頭一回沒輕沒重的給傷著了吧?自家殿下之前屋裏沒留過人,是以無從參考,但那顏姝口不離藥,確實不像是個能受的住的。


    劉管事躊躇了片刻,還是大著膽子重新折了回去,倆人年紀小都害羞,萬一傷著了不好開口那便不好了,他深吸了口氣,屈指叩響了門。


    “怎麽了?” 向祈背著手出來,神色坦蕩。劉管事忽而覺得不大好開口,但還是硬著頭皮道:“要請個太醫過來嗎?”


    “你請太醫做什麽?”向祈心道:顏姝哭那是因為自己,請太醫能有什麽用。


    劉管事又道:“那要差人準備熱水嗎?”


    向祈點頭,顏姝剛哭的跟小花貓似的,遂吩咐劉管事:“去打盆熱水來。”


    “一盆熱水就夠了嗎?”劉管事頗有些不解。


    更疑惑的是向祈:“你今日話為什麽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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