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諾諾趕緊放下手中的杯子,一臉嚴肅地問道“……這才半年時間,你是不是做了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情?”


    誰知道這會電視裏的小品正演到高·潮部分,白大強扭著脖子笑個不停,那敞亮的笑聲一圈一圈地回蕩在屋子裏。


    “爸!”


    “你別瞎操心,宏碁集團知道嗎?蘇家的……”白大強猛地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咳了幾聲,企圖蒙混過關。


    白諾諾身子瞬間緊繃,一把抓著白大強的胳膊,語氣焦急“你說蘇家的?蘇什麽?”


    “……”白大強不看他,很正經嚴肅地盯著電腦。


    “爸!你告訴我!你接受了蘇家的什麽?是不是蘇……”後麵兩個字在舌尖打了個轉又被她收了回去。


    然而她話裏的意思,白大強豈能聽不懂,他瞪了一眼白諾諾“你說的什麽話!”


    也覺得自己說話太重了,白諾諾塌肩垂著眼說道“爸,你告訴我好不好?”


    雖然蘇總的助理一再強調不要告訴白諾諾,看到女兒這樣,白大強於心不忍地說道“你放心,我和宏碁集團隻是合作關係,目前在棗花市的項目是我負責而已。”雖然是全權負責,但是所有的資金項目都是通過宏碁集團審批之後才啟動的,白大強問心無愧。


    “宏碁集團?是……蘇家的產業?”


    “……恩”


    “哦!”白諾諾輕輕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絲毫異樣。


    “哎,諾諾!我一直沒問你和蘇驚夢兩個怎麽回事,但是無論怎麽樣,你得向前看,知道不?”


    “嗯,我知道!”


    “那就好!”白大強說完這句話,又轉頭看向電視了,小品已經接近尾聲,熱烈的掌聲在房間裏回蕩。


    靠在沙發上,白諾諾眼睛盯著電視。


    要到十二點的時候,院子裏響起了劈裏啪啦放鞭炮的聲音,還夾雜著小孩子嬉笑追逐的吵鬧聲。


    白諾諾穿著拖鞋,走出了客廳,站在陽台上遙遙望著斜對麵的那扇緊閉的房門。


    在夜風中站了好一會,冬日的夜風陰冷而潮濕,她把手揣進兜裏,指尖觸到了冰涼的手機。


    摸出手機,解鎖,指尖無意識地點開了微信,微信上瞬間湧入了大量的群發的祝賀信息,白諾諾一條一條地把消息點完,最後……指尖停留在了‘白諾諾的男朋友’的微信頭像上。


    指尖微不可查地微微顫抖,熟悉的毫無變化的頭像,就連聊天內容還停留在上一次他發的微笑表情那裏手指觸摸到那冰冷的表情,心髒緊縮。


    他走的這幾個月,亦如他來時那樣幹幹淨淨,隻有這微信上的表情宣告著他曾經那樣強勢地進入過她的生活。


    她摩挲著那個禮貌微笑的表情,好一會兒之後,她在輸入框裏輸入了一行字“蘇驚夢,新年快樂!”


    剛發送過去,夜空中就響起了‘嘭’的一聲,白諾諾抬頭,就看見了夜空中盛放的姹紫嫣紅。


    美麗而夢幻的煙花強勢地趕走了濃重的黑夜,以夜色為背景,上演著一幕幕動人心魄的瑰麗畫卷。


    然而……煙花易冷,人事易分!


    就如那個驚豔了她青蔥歲月的男孩,再她回頭時,已找不到他的蹤跡。


    那一刻,有滾燙的淚水從眼眶滾落。


    蘇驚夢!


    她以為自己已經走出來了,然而……原來他一直盤亙在心底最深處,從未離去。


    甚至在那一刻,好恨他!


    他死了!留她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無能為力地想他!懦弱得甚至連他的墓碑都不敢去看一眼。


    ……


    夜風吹佛了女孩的發絲,有幾縷發絲被淚水沾濕後貼在了臉頰上,讓她看起來脆弱得有些狼狽。


    好久之後,直到夜風吹涼了淚水,她卻像是著魔了一樣,提步朝樓梯走去。


    然後。


    她站在了蘇驚夢的家門前。


    如同木偶一樣僵硬地敲響了門。


    她的手重複著敲門的動作。


    一聲。


    兩聲。


    三聲。


    ……


    門從裏麵緩緩拉開。


    白諾諾踉蹌地退後了幾步,甚至還沒看清人轉身就走。


    “白姑娘!”蒼老的聲音從她的身後響了起來。


    白諾諾的身子僵硬在原地。


    “進來坐坐吧,左右我也睡不著覺。”


    她背對著點了點頭,啞著嗓子道了聲“好”


    進了房間之後,白諾諾始終低著頭,連多看一眼屋裏的陳設的勇氣都沒有。


    一進入這個房間,那些以為早就忘記的畫麵統統一幀一幀地在眼前回放,清晰得毫發畢現。


    還記得在這個房間吃西瓜的時候,蘇驚夢蹲在鞋櫃旁換鞋子的樣子,她甚至清晰地記得他慢悠悠指著嘴角時候的冷漠表情。


    見女孩子縮在沙發上的樣子,婆婆起身走到廚房,端了一碗小湯圓放在她的麵前。


    白諾諾從氤氳的熱氣裏抬頭看向婆婆。


    婆婆和藹地笑了笑說道“你看你臉都凍紅了,吃點熱的東西。這是小夢喜歡吃的湯圓,我這記性不好,今年做了太多了!”


    明明是婆婆等的人不會再回來了!


    白諾諾死死地掐著手掌心,笑道“婆婆,我幫你吃,我正餓得不行了!”


    “好!你嚐嚐夠不夠甜,以前小夢總是喜歡放很多糖,我就跟他說,吃太多甜食要長蛀牙,可是那孩子,一口牙齒好的不得了。”


    “他喜歡吃甜食嗎?他還喜歡吃什麽?婆婆?……”白諾諾低垂著頭問道,盛著白滾滾湯圓的碗裏砸入了一滴透明的液體,蕩漾出一圈圈細小的漣漪。


    她自以為的喜歡,卻連根本的都不曾了解過。


    她甚至連他最喜歡的食物都不知道。


    婆婆眯眯眼,不再清澈的眸子裏是濃濃的懷念“他呀,挑嘴得厲害,討厭花椒、香菜,豆腐,更是討厭油膩的菜,特別是紅燒肉!對!還有辣椒,他剛回來那會兒,我抄了一份青椒肉絲,結果那孩子,愣是把湯喝了大半,青椒肉絲碰都沒碰,就算偶爾菜裏放了幾根青椒,他都會挑出來”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外孫挑菜時候的樣子,婆婆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被歲月浸泡後的容顏,顯得平靜而滿足。


    然而就是這樣拉家常的幾句話,卻像是一把刺刀狠狠的戳進了白諾諾的心髒,手中的勺子差點掉到了地上。


    她還記得在學校食堂裏,蘇驚夢端著一份‘麻婆豆腐,青椒肉絲,紅燒肉’朝她走來的樣子。


    原來這些都是他討厭的菜,他……是在試圖了解她嗎?所以,就因為吃了那些東西,他才會生病的嗎?


    他在一步步朝她靠近,而她除了一次又一次的推開他又做過什麽呢?


    似乎是堆積了太多的語言,似乎是因為今天的日子,似乎是因為……總之老人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哎,小夢那孩子!他媽媽,也就是我的女兒阿甜,生他的時候難產,還沒下手術台就死了,所以……蘇煌冥才會那麽討厭小夢!再加上蘇家那大宅子簡直就是一堆古董堆出來的,是人都受不了,不管去哪裏都有一堆人跟著。所以小夢不愛說話的性子完全就是蘇煌冥給養出來的。”老人說這話的時候胸膛明顯起伏劇烈,語氣裏是毫不掩飾的怨懟和嫌棄。


    白諾諾垂著頭盯著碗裏的湯圓,沒有接話,暖黃的燈光打在她的頭頂,憑添了寥落。


    “因為阿甜和蘇煌冥兩人的婚事,我那老伴氣得……總之,等我消氣了去京都看小夢時,才知道小夢已經好多天沒回家了。”


    白諾諾倏地抬頭看向婆婆問道“他去了哪裏?”


    婆婆安撫地輕輕拍了拍白諾諾的手背,然後才緩緩開始了講述。


    蘇驚夢三歲的時候,讀幼兒園小班,那時候已經漂亮得讓不少小女孩子偷偷給他遞糖果了。然而那時候的他已經像個小大人了,從來不見他跟別的小女孩子一起玩,而且無論做什麽他總是獨來獨往的一個人,甚至集體活動他都坐在教室裏玩著模型或則看著讓同齡人看不懂的書籍。


    他就讀的這所國際雙語幼稚園,即便在京都這樣的地方都是屬於塔尖級別,當然高昂的學費也足以讓人驚歎。所以,跟蘇驚夢同班的基本都是非富即貴的同學,是那種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裏怕化了的小霸王。


    三歲的時候已經讓那些小男生們有了一種莫名的攀比心,更別說這群從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匙的小朋友。


    同班的王斐在蘇驚夢去洗手間之後,故意弄亂了他拚了好久的飛機模型,以為能看到蘇驚夢大哭大鬧的樣子,好嘲笑一番。


    可是小小的蘇驚夢卻隻是把那一堆碎得七零八落的零件扔進了垃圾桶裏,然後走進了老師的辦公室。


    第二天,王斐的爸爸親自來到學校,當著全班人的老師同學的麵斥責王斐,親自給蘇驚夢道歉。而三歲的小小蘇驚夢坐在他的椅子上,微揚脖頸,矜貴地略微點了點頭以示原諒。


    從此以後向陽班上的學生沒一個再惹他,直到讀大班的時候,有一個叫做端木青的男同學轉了過來。


    幼稚園本來就很多親子活動,所有小朋友都會有家長陪同參與,即便是那些家長在忙都會抽出時間,然而蘇驚夢整整兩年,在幼兒園舉辦的幾十次大大小小的活動中,從來都是他一個人,沒有父親沒有母親甚至……沒有爺爺奶奶。


    老師怕他有心裏陰影,心疼地就讓他待在教室。


    親子互動時,老師抬頭就會看見小小的蘇驚夢站在窗前,沉默地望著操場。


    有一次端木青弄髒了蘇驚夢的書,蘇驚夢盯著他的時候,端木青一邊閉著鬼臉笑嘻嘻地說蘇驚夢你沒有爸爸媽媽,你是個沒人要的垃圾,怪物!


    沒人爸爸媽媽!


    沒有人要的……


    垃圾!


    怪物!


    蘇驚夢在回家的路上問徐叔,他媽媽在哪裏。


    徐叔告訴他,她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


    那一夜五歲的蘇驚夢背著包悄悄地離開了蘇宅。


    等再次找到他的時候,已經是半月之後,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外婆,被外婆摟在懷抱裏的時候才知道原來被人抱著會是這麽的溫暖。


    他抬手擦著外婆臉上的淚水,髒兮兮的小臉很認真的問道“你就是我媽媽的媽媽嗎?”


    外婆連連點頭,“我是外婆,小夢,你這麽多天去了哪裏?”


    “他們說我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我想找到她!外婆,我媽媽是不要我了嗎?你能不能告訴她,如果討厭我,能不能給我說一下,我可以改!”


    那一刻,外婆淚如雨下。


    後來,蘇驚夢了解了死亡的含義,越來越沉默寡言,越來越……孤僻冷傲。


    他放佛被包裹在了一層厚重而冰冷的石頭裏,不對外展露一絲情緒。


    白諾諾不知道那一夜是怎麽回到家的,隻是在第二天洗臉的時候,鏡子裏的人眼睛腫得像個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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