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李嘴裏的一口飯停止了咀嚼,“你親爹讓你學的?”


    顧綿綿點頭。


    鬼手李繼續嚼飯,“你爹是個有魄力的,你膽子也大。”


    說完這話,他繼續吃飯不再說話。


    顧綿綿也不再說話,等午飯結束,她收拾好了碗筷,回房帶著翠蘭給鬼手李趕衣裳。


    有了翠蘭,顧綿綿一天隻出一趟門,目的是為了把四周地形和路線弄清楚,那條街在哪裏,家裏吃喝在哪裏買,就算以後有翠蘭,自己也不能什麽都不知道。


    這樣過了三五天,顧綿綿把四周逛熟了,翠蘭也把家裏摸熟了。當日買翠蘭時,因衛景明和顧綿綿都是外地人,主人就是鬼手李。但翠蘭心裏清楚,她是姑娘的丫頭,太爺和姑爺從來不管她,她很有眼色地一直跟著顧綿綿。


    有翠蘭幫忙,顧綿綿給鬼手李從裏到外趕製了兩套夏天的衣衫,還有兩雙鞋襪。


    鬼手李收到東西的時候,臉上表情淡淡的,“你有心了。”


    顧綿綿並不是為了得到他的讚揚,為的是他和衛景明之間的師徒情誼。


    回到屋裏後,翠蘭小心道,“姑娘,太爺看樣子性子淡的很。”


    顧綿綿看了她一眼,“莫要對太爺的事情多嘴。”若不是他們上輩子做了師徒,衛大哥就不會有這一身好本事,上輩子她就無法出宮,這輩子自己說不定已經遭了難。


    當天晚上,衛景明比往常回來的遲一些。因家裏有長輩,吃飯就沒等他,顧綿綿給她留了一些。


    鬼手李正在正房西屋忙活,衛景明索性端著碗到西廂房吃,一邊吃一邊跟顧綿綿說衙門裏的一些見聞。


    顧綿綿聽得津津有味,“衛大哥,有門正經差事真不錯。”


    衛景明看了她一眼,“錦衣衛其實也有女的,但都是身懷絕技,否則連錦衣衛的大門都進不了。且錦衣衛招的女子都十分漂亮,若是沒有防身之術,說不定要被人占便宜。”


    顧綿綿咂舌,“有了正經身份,還是逃不過嗎?”


    衛景明哼了一聲,“有些人做官做久了,眼裏除了皇帝,還認識誰呢。”


    衛景明剛放下碗,翠蘭忽然在門口道,“姑爺,太爺叫您呢。”


    他趕緊放下飯去了正房,“師叔,您忙呢?”


    鬼手李正在紙上寫寫畫畫,衛景明眼睛尖,立刻發現他身上穿的新衣裳是顧綿綿做的。


    鬼手李問道,“你媳婦的針法是你教的?”


    衛景明點頭,“她喜歡玩針,我就把咱們師門裏的針法都教給了她。”


    鬼手李又問,“你觀她資質如何?”


    衛景明沒有立刻回答,他在思索鬼手李的意思。半晌後,他斟酌著回道,“師傅,綿綿心思很巧,針法缺了些力道,不然比我還好。”


    鬼手李嗯了一聲,“她大了,現在開始學武怕是比較吃力,但許多技巧倒是可以學一學。”


    衛景明忽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測,“師叔,您想收她做徒弟嗎?”


    鬼手李抬頭看著他,“收徒說不上,她要是願意,可以來學些東西。”


    衛景明大喜,“多謝師叔。師叔您盡管放心,除了力氣差些,綿綿什麽都不差。往後我每天帶她練些拳腳功夫,再學些內功心法,力氣漸漸就能上來了。”


    鬼手李又嗯了一聲,“你去吧。”


    衛景明高高興興地回了西廂房,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顧綿綿。


    顧綿綿高興的雙眼發亮,“衛大哥,師叔願意教我?”


    衛景明點頭,“師叔不肯收徒,不過不要緊,他現在又沒有別的徒弟,你跟著學,能學多少算多少,隻要把師傅的本事學到一半,能把你捉走的人怕是不多了。”


    顧綿綿高興地差點掉下眼淚,“衛大哥,每次遇到危險,都是你保護我,我跟個廢物一樣。要是,要是我能自保,就再也不用拖累你了。”


    衛景明摸摸她的頭發,“胡說,能保護你,我高興的很。這下好了,咱們成了師兄妹。”


    顧綿綿笑,“我去給師叔見禮。”


    到了正房,顧綿綿正正經經跪下磕三個頭,送上一盞茶,“師叔,還請您教我。”


    鬼手李喝了茶,“明日早起到我這裏來,先自己看圖。”


    見他在忙活,衛景明把顧綿綿拉到院子裏,讓她站好,“綿綿,你既然要學,我就不客氣了。學武不像你學針法,針法隻需費腦子,你聰明,一學就會。學武還要流汗受傷,姑娘家沒幾個能受得住。這中間肯定要吃很多苦,你要忍住了,不許半途而廢。”


    顧綿綿鄭重地點頭,“請衛大哥教我。”


    衛景明點頭,“今日你先練習蹲馬步吧,這裙子不合適,明日先換上男裝,再讓翠蘭給你趕製一身合適的衣裳。”


    說完,他開始教顧綿綿正確的姿勢。考慮到顧綿綿第一次接觸這個,衛景明先帶著她活動活動,稍後才開始教習。


    既然是貼身教授,免不了挨挨蹭蹭。顧綿綿的胳膊沒伸直,衛景明幫她捋直,顧綿綿的腰下不去,他輕輕拖著她的胳膊把她往下按。


    顧綿綿學的很認真,完全不在意衛景明偶爾的揩油水。


    第一天,衛景明隻讓她練習了半個時辰。好在顧綿綿平日裏也不是什麽嬌小姐,半個時辰練下來,隻略微出了些汗。


    衛景明讓她坐了下來,幫她揉了揉腳腕和胳膊,“你現在覺得還好,明天早上起來說不定就會渾身酸痛。我先給你揉一揉,能減輕一些明日的疼痛。以後做飯洗衣裳這些事,你都交給翠蘭,好好跟著師叔學。”


    顧綿綿讓他揉,“想學點東西真是不容易,當年我跟柳師傅學裁縫,第一次摸了死人,我兩天沒吃飯,我爹差點就不想讓我去了。”


    衛景明給她揉過了腳,拉著她的手來到案桌前,“咱們給爹寫封信吧,來了這幾日,一切都安頓好了,也該去封信。”


    顧綿綿笑著點頭,“我來寫。”


    顧綿綿先打了草稿,把路上的經曆和入京後的事情都說了個遍,讓顧季昌莫要擔心。衛景明又添減了一些,然後一人抄寫一半,吹幹後裝入信封。


    衛景明把信揣進懷裏,“我明日讓人發往禹州。”


    顧綿綿拉著他的手問,“這幾天怎麽樣,你那個案子破了沒?”


    衛景明幫她捋捋頭發,“小事一樁,差不多有眉目了。那個姓陳的刺兒頭也收拾好了,放心吧,再有十幾天,我就可以領第一個月俸祿了。”


    顧綿綿笑,“衛大人,您一個月俸祿幾兩銀子呀?”


    衛景明笑,“不多,一個月七旦半米糧。”


    顧綿綿吃驚,“不發錢,發米糧?”


    衛景明笑,“我們拿到手,可以轉手賣給糧店。七旦半可以折合三兩五錢銀子呢。每季還有定額的布匹,逢年過節有肉有錢,尋常出門查案有飯補。”


    顧綿綿仔細算了算,“這些也夠咱們過日子了。”


    衛景明刮刮她的鼻子,“還有人情禮節要走呢,下個月陳千戶家的小妾要生孩子了,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送禮。”


    顧綿綿鼓起腮幫子,“一個千戶,還納妾。”


    衛景明哈哈笑,“綿綿放心,我不納妾。”


    顧綿綿哼一聲,“你要是敢納妾,我就讓你再做一回太監。”


    衛景明頓時覺得仿佛有一陣疼痛襲來,他上輩子對著自己揮刀時,滿腔悲憤,全然忘了痛楚,現在跟他說切了小明,他是一萬個不願意,“綿綿,給我留著吧。”


    顧綿綿噗呲一聲笑了,“給你留著!”


    衛景明趁顧綿綿不在意,在她臉上啪啪親兩口,“定然要留著,有大用處呢。”


    顧綿綿立刻錘了他兩下,“快住嘴,自己去洗澡睡覺。”


    衛景明笑眯眯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顧綿綿開始正式跟鬼手李學習。第一天,鬼手李讓她看圖,那些複雜的機關圖紙和器械製造圖,顧綿綿看得眼花繚亂。


    鬼手李根本不理她,這一行需要天賦,如果看不懂,那就不需要學。顧綿綿頂住心神,把那些圖紙當做一幅複雜的花樣來研究。她繡百子千孫圖時,每個孩子的表情和動作都不一樣,這些機關就算複雜,線條什麽都是直溜溜的,捋起來更容易。


    第一幅圖,顧綿綿捋了將近一天。然後鬼手李扔給她幾塊木頭,讓她做東西。顧綿綿第一次拿那些木工活的工具,笨拙的很,好幾次差點砸到腳。忙活了一天,終於刨好了幾個零件。


    鬼手李一看,不合格,重新做。顧綿綿捏了捏手上的水泡,二話不說重新開始。


    當天晚上衛景明回來,悄悄看了她的手,給她擦了些藥膏,把她抱進懷裏安撫一陣子,“我以前也是這樣的,忍一忍就過去了。等你學會了,就是一代宗師,多牛氣啊!”


    顧綿綿點點頭,“不要緊,我不痛。”


    衛景明雖然心疼她,仍舊拉著她繼續打磨筋骨。


    顧綿綿被衛景明師徒二人輪番錘煉,幾天功夫下來,整個人氣質都變得不一樣。她的胳膊腿不疼了,終於能做出像樣的零件。


    做好了零件,鬼手李讓她做一些簡單的東西,比如小孩子玩的風箏、搖馬和陀螺。做東西的中間,間或讓她看一些風水學。


    顧綿綿對風水學十分感興趣,原來普普通通一座山,卻有這麽多學問。


    顧綿綿整天沉醉在學習的樂趣中,她無比希望自己能快點變強大起來。


    又過了幾天,一日上午,顧綿綿正在做一個小型射針器,翠蘭忽然來喊,“姑娘,外頭有客來了。”


    顧綿綿把東西放下,看向鬼手李。


    鬼手李繼續低頭寫寫畫畫,“去吧,莫要失了待客之道,也莫要任人欺負。”


    顧綿綿行禮告退,帶著翠蘭來到大門外。


    隻見大門外站著一位穿著華麗的青年女子,她身邊還站著幾個丫頭婆子,旁邊有幾個男仆用帷帳把她圍了起來,外頭人一點也看不見。


    顧綿綿笑著問,“這位貴客,是您找我嗎?”


    青年女子一笑,“妹妹,我是定遠侯府少夫人秦氏。”


    顧綿綿唔了一聲,“太陽大,少夫人請進。”


    秦氏大喜,上次婆母的人過來都吃了癟,表妹居然讓自己進去,看來有門。


    秦氏跟著顧綿綿到了西廂房,二人分賓主坐下,翠蘭上了茶水。


    秦氏喝了口茶,認出這茶葉不錯。她放下茶盞,開始和顧綿綿閑話家常,“妹妹來京城也有一陣子了,可有出去走走?”


    顧綿綿笑,“偶有出去采買,認一認路。這幾日跟著師叔學著做些東西,也能打發時光。”


    秦氏連忙誇讚,“李/大師好手藝,妹妹居然能拜他為師。”


    顧綿綿並不撒謊,“並不曾,李/大師是我家衛大哥的師叔,老人家見我喜歡玩這些東西,就教我一些。萬不敢說拜師的話,我這等粗糙手藝,怕有辱師門。”


    秦氏並不如方家其他人一樣,急著否認顧綿綿和衛景明的親事,反而是含糊道,“總算是一家人,也是妹妹的長輩。”


    顧綿綿倒有些吃驚,仍舊不動聲色,“敢問少夫人在府裏排行第幾?”


    秦氏忽然來了熱情,仔仔細細說道,“妹妹,我家公爹居長,宮裏的貴妃娘娘第二,下麵還有三叔,四叔五叔是庶出。我家官人是定遠侯嫡長子,婆母還生有一子一女,下麵堂弟堂妹還有一大群呢。聽說妹妹來了京城,前日那老婆子不懂規矩,唐突了妹妹,我來給妹妹賠禮。”


    說完,秦氏真的起身給顧綿綿屈膝行禮。


    秦氏年長,怎麽說也是嫡嫡親的表嫂,顧綿綿連忙起身跳開,“少夫人客氣了,原是我淘氣穿了男裝,那位媽媽才沒認出來。”


    秦氏拉著顧綿綿的手坐下,“公婆非常想念妹妹,想接妹妹入府去住。雖然對外不能說這關係,但咱們自家人都知道。一家子骨肉,卻不得團聚,總是遺憾。”


    顧綿綿微笑道,“少夫人,貴府裏少爺小姐一大群。父母子女團聚,還有何遺憾的。就算接了我過去,我算什麽呢?父母兄弟不在身邊,平白給人添麻煩,我心裏也過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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