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揉著眉心走出房間,心下鬆快,抬眼便見方應看在對麵簷下向他微笑。他一天一夜皆忙於城中事務,與方應看並未交流太多。“葉城主。”方應看從簷下走出,天空呈現淡藍色,四周靜謐無聲,青年笑意溫和:“你看起來很累,要去歇一下嗎?”葉孤城搖頭道:“有勞侯爺關心,我無大礙。”方應看麵綻笑意,道:“城主事事親為,如今塵埃落定,本侯便先恭賀城主了。”葉孤城輕輕頷首,想說些什麽,就在此時,兩人的餘光中忽然躍出一道絳色身影,輕快地跳上最高處。他和方應看一起看向了那道身影。身著絳衣的少年劍客站在城主府最高的屋頂上,舉目遠眺,雙手叉腰,被朝日陽光所籠罩,一身絳衣化作綺麗的鮮紅。整個人似乎在發光一般。葉孤城移開目光,他從得知趙決明隨行時便有些奇怪,但總體來說與他毫無幹係,故而沒有多問。然而趙決明來後多次相助,忙忙碌碌,竟也徹夜未眠。方應看從他麵上看不出神色變化,此時便道:“決明少俠與殿下一見如故,他是代替殿下來白雲城……看看。”無論趙決明為何來此,與太子是何關係,這些葉孤城都不大關心。飛仙島上仍有天子親兵,太子派人來此是在情理之中。“後廚在備早膳,侯爺稍等片刻。”此處寬闊顯眼,葉孤城咽下想說的話,朝方應看頷首示意,“我先告辭了。”方應看目送他離去,瞥了眼屋頂上的絳紅身影,步入長廊,緩緩離去。趙決明在屋頂上站了片刻,目睹朝陽初升,海麵金光燦燦。飛仙島位於南方,與中原一帶相比季節性溫差不大,他穿得不多,卻不覺得冷。恰好略感疲憊,趙決明索性在屋頂上坐下,倚著身後尖頂閉目養神。期間有人來喚他用飯,從窗口探出身子,瞧見他躺在屋頂閉眼,便又悄悄地退了回去,沒有出聲打擾。早膳之後,葉孤城與方應看入書房談話,屋頂上的趙決明姿勢未變,看樣子睡得相當香甜。許多人都有些令人難以理解的奇特愛好,趙決明喜歡在高處曬太陽,甚至還能入睡,雖說有些古怪,但並不妨礙他人。方應看自與趙決明同行後逐漸看懂此事,此刻反應如常,笑著搖了搖頭,作出一副無奈的模樣。“決明少俠愛好獨特,還望城主見諒。”葉孤城收回視線:“無妨。”趙決明在房頂上待了一個時辰,似夢非夢,睜眼後眸光清明,神清氣爽。入冬以來他很少能曬到讓他這麽滿意的陽光,心滿意足地躍下房頂,隻覺徹夜不眠的疲憊一掃而光。係統聽了趙決明對陽光的評價,不由幽幽吐槽:【你是屬木頭的吧?】木頭怕受潮,趙決明也怕,不正是趙決明=木頭麽?趙決明一本正經地糾正:【我生於庚辰年,屬相龍。】他頓了頓,又解釋道,【十二屬相裏沒有木頭。】【……】係統嚴重懷疑趙決明把它當笨蛋,不如說連玩笑話都聽不懂的趙決明才是真正的笨蛋。南海偏遠,但島嶼眾多,白雲城下轄的島嶼不僅僅是飛仙島,還有七七八八的小島。此處沿海一帶的漁業鹽業都由白雲城管轄,葉孤城治島有方,挑選的人才將諸多島嶼打理得井井有條,即使中了醉夢浮生被人威脅,他所挑選的管理者也依舊秉持本心,並未弄出大亂子。畢竟中毒之人行動無礙,他們隻是擔心葉孤城,在南王的威脅下依舊勤勤懇懇地做事。趙決明在飛仙島上待了數日,中毒的城民在服下解藥後逐漸好轉。期間他跟從去別處島嶼的船隻來來往往,看南海一帶的風土人情,作了不少筆記,奔波忙碌,看起來卻在興頭上,不見勞累,反倒精神百倍。在島上的前四日,方應看隻瞧見他兩次,連葉孤城見到趙決明的次數都遠勝於方應看。這下看來,趙決明倒當真是誠心實意不求回報為太子殿下做事。方應看思忖著趙決明這番用意,江湖傳聞秋霜劍客冷峻無情,但對方冷峻無情之下卻堪稱春風化雨,所過之處,萬木逢春。石林洞府與蝙蝠島的可憐人是最值得稱道的,一路行來,仍有人提起,並交口稱讚趙決明之為人正派。方應看想起路上他曾問過趙決明,問他為何入江湖。彼時少年答曰:“為了成為江湖第一人。”縱觀趙決明踏入江湖後所經曆種種事跡,名聲大震,風頭無兩,江湖朝廷皆有他的身影。莫非這便是趙決明想要的江湖第一人?趙決明渾身是謎,兩人關係始終不遠不近,這念頭從方應看心頭一閃而過,便按下不想。他原先在意趙決明,是因對方有能力,但後來不僅僅是為此,而是因為趙決明的名字。同行至今,方應看對趙決明依舊一無所知。*白雲城困境已除,方應看該回京複命,而趙決明早就說過到達白雲城後便不必管他,故而方應看安排下去,便告知葉城主與趙決明他要返程的消息。趙決明不急著離去,將離去的時間定在方應看返程的四日之後。方應看等人返程那日,葉孤城與趙決明出門相送,無論彼此間船隻載著人駛遠,葉孤城一轉頭,趙決明便不見了蹤影。隨後他從管家口中得知,趙決明又跑去捕魚了。葉孤城:“……”他見過趙決明的劍法,劍術之精妙令葉孤城心生探討之意然而,趙決明每天都不見人影,不是在乘船的路上,便是在去捕魚的路上,總之絲毫不見他閑下來或者說有閑暇的時候,但葉孤城不知道。葉孤城每次同他見麵,相處時長從未超過一刻鍾。趙決明於習劍之事十分堅持,卻沒有過分癡迷,這與葉孤城截然不同。葉孤城以為趙決明隻將劍當作工具,然而對方擦劍時神情之認真,目光之專注,意味著一切並不如他所想。趙決明離去前夜,葉孤城終於得以同他一敘。開門見山,直入主題。“於你而言,劍謂之何物?”月光下的葉城主神色認真,氣場全開,似乎不要到答案不罷休。趙決明道:“劍。”葉孤城一怔。“劍就是劍。”趙決明反問道,“還能是別的什麽嗎?”他神色之坦然,語氣之肯定,都彰顯出他的心無旁騖。葉孤城似有所悟,默了默,道:“你……早些休息。”趙決明點頭:“好。”他目送葉孤城離去,退回屋裏,合上了門。趙決明是名劍客,卻不是一名合格的劍客。許久之前他隻是習劍,並未悟劍,然而時至今日,他似乎仍隻是在習劍。或許他永遠也達不到葉城主和西門莊主的高度。趙決明躺在床上,在黑暗裏思考。但即使達不到也無妨,起碼他手中有劍,劍有用,這已足矣。第二日趙決明神清氣爽地出門,又在城主府的老地方練劍,葉孤城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眸光明亮,一眨也不眨地看他練劍。趙決明早就注意到他,練至最後一招時瞄見葉孤城伸手握上腰側劍柄,心中一動,待葉孤城拔劍上前時變換劍招,同他對起劍來。雖說趙決明不喜歡同人比劍,但正常且友好性的過招他還是十分樂意的。兩人的劍法皆是靈動飄渺,卻各有千秋,兩刻鍾後趙決明率先收劍,目露沉思之色。葉孤城也在沉思,率先抬眼,目光灼灼:“你劍法很好。”趙決明道:“謝謝誇獎。”葉孤城道:“你為何不願與人比劍?”不僅僅是比劍,趙決明也不願同人比試。他對趙決明的原則有所耳聞,方才過招看出趙決明無意收斂,且短短幾招更顯趙決明劍法之精妙。葉孤城於劍道上有自己獨特的見解,但終究是名劍客。劍道漫漫,他又經曆南王謀反一事,心境難免有所變化。趙決明同他過招也過得很開心,聞言道:“我希望我揚名是以我所做的事而揚名,而不是靠與人比試,過招倒是可以。”葉孤城若有所思,明白他口中的比試大約是指堂而皇之的挑戰對決,沒有多說,道:“待用過早膳後,我會命人送你去陸上。”他轉身往院外走,趙決明道了聲“多謝”,便跟了上去。用過早膳後,白雲城的船隻準備啟程,這些天趙決明同城主府的人已是十分熟悉,出來相送的人竟然還不少,葉孤城有些意外,默默地在岸邊稍遠的地方停下。趙決明立在船邊朝眾人道別,臉上帶笑,瞧見葉孤城後朝他揮揮手,後者輕輕點頭作為回應。船隻啟程,飛仙島愈來愈遠,愈發渺小,岸邊的人情也漸漸化作一個又一個的小點。【你接下來要去哪裏?】係統問他,【回京嗎?】趙決明想了想,道:“先往北去。”在決定入江湖時,趙決明便給了自己一個期限。他畢竟是太子,不可能終年漂泊在外,於情於理皆不合,一年已經足夠長久,他該回去了。但該回去並不意味著立刻要回去,趙決明騎著馬,慢悠悠地斜著北上。他如今有了飛鷹,便時不時地將風土見聞寫信傳於宮中,想到在汴京裏的朋友們,便多寫了一封信。他信寫得有趣,見信如見人。趙佶從傀儡太子手中接過信看後欣慰不已,心道阿桓如今倒是自在得很,很是替他高興。“看來白雲城狀況還好。”趙佶感歎,“阿桓看起來很開心。”傀儡太子在一旁微笑,附和道:“殿下開心是件好事。”趙佶展望未來:“日後我也要像阿桓這般。”傀儡太子為他描繪美好的前景:“待殿下即位,您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李宅中的幾人在一個傍晚第一次瞧見趙決明的海東青,被其傲氣凜然的姿態所震驚。飛鷹盤旋一圈,落在阿飛麵前,倨傲地伸出一隻腿,在阿飛熱情的注視下晃了晃腦袋,似是命令。它腿上綁著一卷信。“想必它就是決明豢養的飛鷹,果真威武霸氣。”李尋樂眼露稀奇,朝阿飛一笑,“它想讓你解信呢。”顧惜朝原先離得遠,此刻也走上前來。阿飛慎重且小心地解下信,動作輕柔,海東青滿意地拍了拍翅膀。恰逢此時,王憐花從外走進,道:“我方才在外麵看見一隻飛鷹落入院中……”桌上的海東青和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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