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澤一頓,緩緩收緊手指。他的綠眸愈發陰沉,仿佛醞釀著一場風暴, 要把整座城市徹底摧毀。北條夏樹輕捏了下他的掌心, 以示安撫。接著起身在房間內搜尋, 結果隻找到落灰的便簽本和一支斷了墨的筆, 斷絕了用寫字方式交流的念頭。然後他靈光一動, 去黑澤陣的臥室, 把舊手機翻出來,快步跑回到沙發邊上, 新建備忘錄。淡藍色的待輸入光標一閃一閃,北條夏樹卻不知道寫什麽了。有太多的話想說, 出口的時候反倒無比困難。他想了想, 打字:【你怎麽翻人備忘錄, 還寫回複啊】黑澤麵上籠罩的陰雲散去了點,反問道:“我不能看?”【這是我的隱私。】“哦。”【?很過分,你。】“如果你不用我生日做密碼。”黑澤陣掀起眼皮,慢條斯理地陳述道,“應該還能守護住一點隱私。”這下啞口無言的人變成了北條夏樹,他氣不過,打開塗鴉筆亂塗一氣,畫了個亂七八糟的線團。黑澤看著屏幕上的黑色線團,唇角蕩開點弧度。仗著對方看不見自己,北條夏樹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看,半晌,寫道:【你以前提醒過我,不要繼續研究‘拉普拉斯妖’,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不清楚。”黑澤說,“我隻知道,接近拉普拉斯妖的研究員,全都死了。”他望過來,無比平靜地敘述道:“……你也不例外。”北條夏樹心髒抽了一下,摁在虛擬鍵盤上的手指霎時停住,接連敲出一串無意義的字母。他一下下摁退格,把它們都刪掉。備忘錄界麵變回幹淨且茫然的空白。很長時間,北條夏樹都不知道再問什麽。黑澤陣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並不奇怪。第一周目,【拉普拉斯妖】計劃是朗姆的一廂情願,北條夏樹隻不過是研究所可有可無的一員。他遇見黑澤很晚,與組織的羈絆也並不深刻。而在這一周目,北條夏樹頗受重視,從小被組織撫養教育,就像樹木盤結在一起的根係,難舍難分。黑澤陣比他年長,在他和組織的矛盾徹底爆發之前,選擇往上爬,成為他的庇佑者。黑澤好像做錯了事,可受限於那樣的前提,他也很難給出更好的答案了。而北條夏樹自己,也許應該在收到承諾後,再相信黑澤一次。可挨過那撕心裂肺的一槍,實在太怕痛了。當似有若無的槍聲再度響起,他就像故事裏十年怕井繩的那個人,瑟瑟發抖,奪路而逃。黑澤陣開口,打破了兩人之間令人窒息的寂靜。“我做了個夢。”他說,“我是隻貓。看見你和另一個黑澤陣。”北條夏樹回神,驟然意識到什麽,疑問的音節順著氣管溢出。他寫:【……貓?】“是。”黑澤陣盯著天花板,語氣散漫,卻帶著某種咬牙切齒的意味,“斷斷續續做夢 ,你開了個全是貓的救助站,他喜……”他驀然收聲。難怪……半夜見到的銀發男人。偶爾感覺到的、仿佛愛恨交錯的強烈目光。黑澤沒有想起自己是故事的主人公,卻以另一種方式,回憶起這樁往事。北條夏樹莞爾:【然後呢?後來怎麽樣了。】大概是嫌肉麻,又或者單純不爽,黑澤的音調沉下來,急轉直下地宣告故事結局:“……後來他死了。”北條夏樹頓時笑了,並且在備忘錄上畫了個笑臉表達自己的快樂,然而黑澤陣看到笑臉,反而更不爽了。“笑什麽?”他問。夏樹還沒寫回答,眼前忽然一片漆黑。他眨眨眼,確認過不是自己忽然暈倒,於是在黑暗中摸索一通,循著模糊的記憶艱難地找到開艙按鈕,打開遊戲艙門。停電了。他立刻給下屬發消息,讓他們處理。原來是這一帶附近電路維修,提前預告過要停電三小時。很快有人趕到,打開地下室的備用發電機,別墅供電恢複正常。而北條夏樹在這短暫的等待時間中,猶猶豫豫地琢磨一個決定。刺目光線闖入眼簾的那一刻,他因不適而閉上眼睛,手指卻堅定地摁下了太宰治的電話號碼。對方還沒開口,夏樹搶先道:“把‘書’借給我。”他說完這句話,就沒了下文,但他知道太宰治能懂。電話那頭的太宰呼吸平穩,良久後,問:“還是為了黑澤嗎?”正如北條夏樹不必解釋,他也不需要夏樹回答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問完就自顧自地譏笑一聲。“真是情深根種啊,夏樹君。”太宰拖長音調,感歎道,“我都要為你們的愛情流淚了。你拿到書,再一次重新開始,然後呢?……接著重蹈覆轍是嗎?”“我現在有別的重要的事情。”他恢複了玩世不恭的語調,話語中的嘲諷一掃而空,“如果你明天還這麽堅持的話,當麵和我聊吧。”隨著手機屏幕上彈出【已掛斷】,“嘟嘟”的重複響音從擴音孔中播散。北條夏樹不在意他的譏笑,不如說,太宰在這件事上從未真正支持過他。他決定早點休息,養足精神,明天再找對方談判。第二天上午,北條夏樹再度打電話給太宰,卻得到秘書芥川銀公事公辦的回複。他知道這是太宰打定主意想晾一晾他,也不心急。北條夏樹重新回到遊戲艙內,戴回頭盔,盯著存檔界麵發呆。【身份卡1】【北條夏樹[已撕卡]】【新建身份卡】正如太宰治有【津島修治】和【心理醫生】兩個身份,他也能再建一個身份卡,在已有的存檔中與黑澤陣重新相遇。隔著次元觸碰,從冰冷代碼和全息影像中得到虛幻慰藉,往事和解,重歸舊好……可這和第一周目又有什麽區別呢?他們之間的距離,切切實實地存在著,無法跨越,不能被擊破。這才是真正的重蹈覆轍。北條夏樹變得低落起來,但很快意識到一件事昨晚因停電退出遊戲之前,沒有手動暫停,遊戲內的時間會按照現實的幾倍速前進。也就是說,黑澤陣短暫地與他重逢,又忽然間失去了。【loading……】加載的十幾秒鍾漫長如半個世紀,北條夏樹心急如焚,落地的那一瞬馬不停蹄地打開了[獲取npc精準定位]。他還在下線前的位置,也就是黑澤的安全屋內。而黑澤陣在……加州?!放大地圖,那裏位於郊區,似乎在一座山上。北條夏樹立刻衝到黑澤臥室,在熟悉的櫃子裏找出自己的舊手機,給對方彈電話,好在等了兩秒鍾就接通了。“對不起,我忘記暫停時間了……不是,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別的……”他磕磕絆絆地解釋著,“你在加州哪……”黑澤陣冷淡的聲線,雜著微微失真的電流音,他問:“……是你嗎?”又忘了。他聽不到。莫名的失落占據情緒高地,將其他的通通壓下去。北條夏樹抿唇,編輯短信:【你在哪裏?】跨洋短信發送需要時間,在這短暫的一兩秒鍾內,夏樹仿佛看見毀天滅地般的洪流,要裹挾著所有人,往意想不到的地方去。就像他早就意識到的那樣,黑澤陣想要從組織陰影中保護他,就要成為琴酒。可琴酒拿著槍,又無法擁抱他。而現在,北條夏樹自以為捱過全部的苦難,要與糾纏小半生的愛恨和解,迎來鋪滿陽光的結局,卻重新回到一切的起點他和黑澤陣之間,依然隔著無限的空間和時間,真實與虛幻。“在加州。”【去哪邊幹什麽?】“沒什麽。”他說,“……想到你了,來看看。”黑澤陣將方才不小心碰倒的牛奶盒正回來,瞥了眼墓碑上的刻字,將剛剛還對準自己的伯萊塔重新收回內袋。【我不信。】【玩個遊戲嗎?我問你答,隻需說是或者不是。】“無聊。”【玩嘛。好久沒見麵了,你稍微配合點。】“哦。”於是短信一條接一條,抵達黑澤陣的收件箱。【你早就喜歡我了,比我發現我喜歡你還早。】“嗯。”【你從沒想過殺我。】“嗯。”【朗姆是你殺的,為了給我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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