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禎見過這個人,笑的時候帶著嶽兵戈似得熟悉感,他隻需要看一眼就印在腦海中。


    “嶽兵戈。”那人負手而立,高傲地直視著他所點名的人,“沒想到,今生能夠再見。”


    瑞和帝的咳嗽,在嶽兵戈發難之時就停了下來,這就像被拆穿的把戲,一旦主角離席,就再也演不下去。


    室內一片安靜,藏著不為人知的暗潮,隨時就會噴薄而出。


    “嶽卿,你當能夠想到今日。”瑞和帝浮誇地咳嗽之後,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喑啞,他掀開床被坐起來,等著侍從為他穿衣。


    所有人都在等著這位主角發話,他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所有人的目光。


    穿衣正容,明黃的龍袍彰顯著他獨一無二的身份,方才臉色潮紅的病態漸漸緩和,帶出了一絲迫人的氣勢。


    嶽兵戈從未見過這樣的瑞和帝,這應該是他想像中的十二皇子。


    而現在,他成為了一位帝王,跟嶽兵戈一直試圖糾正的懦弱完全不同,從眼神裏透露出的,是超越了年齡的睿智與精明,甚至在直視嶽兵戈的時候,帶上了一絲殘忍。


    “陛下,你選擇了寧王?”嶽兵戈很冷靜,並沒有一代佞臣被拋棄時當有的頹然。


    瑞和帝並未答話,隻是微微仰視地斜瞥他一眼,從容地站在了寧王身前,在一個恰當的距離,與嶽兵戈遠遠平視。


    此舉意圖不言而喻,無需多說。


    嶽兵戈笑了笑,拱手一揖,道:“寧王,別來無恙。”


    “嶽大人,何必如此。”寧王這樣說著,卻帶著心裏咬牙切齒的恨,和麵上勾唇淡漠的嘲諷。


    在他封王離京之後,皇宮裏傳來的消息,說是先帝禦賜嶽兵戈免去下臣之禮,與皇族子嗣平起平坐,見皇妃、先皇、皇子皆可不必行禮。


    這種莫大的殊榮,讓他一度覺得先帝是被這人迷了眼、下了蠱,隨之而來的先帝病重的消息,更是使這個念頭更加深刻。


    他與母妃爭了先帝一輩子的寵愛,最終卻讓個閹人仁潭嶙擼換成誰,也不會雲淡風輕放過這人。


    “陛下。”嶽兵戈隻是與寧王簡單寒暄,仍是將視線轉到瑞和帝身上,“這是你的決定?”


    “正是。”瑞和帝目光堅定,聲音雖然稚嫩,儼然有一種帝王的嚴厲。


    嶽兵戈見到這樣的瑞和帝,不禁笑了。


    他等了這麽多年,終於見到了那個“七歲稚齡通曉古籍,勤學刻苦,性情溫和”的十二皇子。


    不,除了性情溫和。


    他喜歡這樣的瑞和帝,隻要回憶起那些記憶中的軟弱妥協全是假象,他就更加喜歡這位年輕的帝王。


    整整半年,瑞和帝可以作出一副天。衣無fèng的弱者模樣,無時無刻試探他的底線。


    這就像是一場暗中的博弈,將自己置於絕對安全的位置,觀測他是忠是jian。


    現在看來,在這個孩子心中,無論他嶽兵戈是哪一種臣子,都怕是不容許再讓他繼續待下去。


    幸好,幸好。


    嶽兵戈笑得欣慰,那樣的笑容,在寧王眼中,就像是一個佞臣落敗後的掙紮,從先帝手中出現的偏差,就該在瑞和帝手上結束。


    寧王隻是覺得,這麽多年過去,他對嶽兵戈的厭惡還是沒有減少半分。


    從他還是皇子的時候,母妃就曾告訴過他,這個嶽兵戈才是宮中最受寵愛的人,他們嚐試過拉攏,那人的眼神帶著鄙夷,並不將他們的示好當作一回事。


    而現在這個笑容是這麽的討厭,明明隻是一個被先帝垂憐的閹人,假作自己是什麽良臣似得看著瑞和帝,又不知要施展什麽蠱惑手段。


    “拿下他們!”寧王斂起笑容,抬手喚人。


    早就有所準備的侍衛直接出手要緝拿兩人,沒想到安禎出手瞬間,根本沒人能夠站著完成任務。


    安禎順勢拔刀壓住侍衛頭領,就等著嶽兵戈一句話。


    是走是留,他根本無所畏懼。


    嶽兵戈卻突然笑出了聲。


    那是發自內心的誇讚,從心底散發出的解脫。


    他笑著,聲音無比地輕鬆,仿佛身後發生的打鬥與他無關。


    他微微拱手,恭敬地問道:“陛下,臣隻問一句。”


    地上的侍衛還在掙紮,場麵劍拔弩張,嶽兵戈的話隨時都要引發一場變革,可他雲淡風輕的模樣,似乎發生的這些事並不重要。


    他看著年輕的瑞和帝,突然覺得,先帝與他都是看錯了。


    又或者,隻有他是錯的。


    嶽兵戈問:“您是信的寧王,還是信的自己。”


    “嶽兵戈,別把朕當做和你一樣的人。”瑞和帝年紀小小,說出的話卻帶有睥睨天下的氣勢,“朕才是天下之主。”


    聲音稚嫩,擲地有聲,盡顯帝王的威嚴,曾經的懦弱無知早就不見。


    那位神情惶恐,對嶽兵戈言聽計從的孩童從未出現過似得,漸漸被真實的一麵取代。


    這才是他所期望的那個人。


    嶽兵戈轉身看向安禎,這個發誓為他赴湯蹈火的人,堅定地等著他發號施令。


    “安禎。”他揮了揮手,“放手吧。”


    ☆、權勢滔天7


    “告訴我,你是怎麽想的?”


    安禎撐住房中唯一的桌子,看著他麵前悠閑喝茶的嶽兵戈。


    嶽兵戈瞥他一眼,淡然地說道:“靜觀其變。”


    也就是說,現在什麽都不用管,什麽都不用做。安禎默默收下這句話,靜下心思考人生,本以為要跟嶽兵戈去住陰暗冷清的牢房感受天寒地凍,結果侍衛前進的路線與他們出發時別無二致。


    瑞和帝竟然將嶽兵戈軟禁在原本的居所,這種懷柔的監。禁讓他對這人的印象回升了不少。


    畢竟,還有那張他非常滿意的床。


    安禎強迫自己把視線從床上脫離開來,白日宣yin,不好不好。


    正是陽光正好的時候,從門窗投下的陰影就能看出至少站著三個侍衛,連帶著腳步聲,至少有十人全程監管著他們。


    不過,安禎拿起杯子淡淡的抿了一口茶,這種程度的戒備,簡直就是擺設。


    沒有預警係統全維度密切監控,若是嶽兵戈想走,隨時都能離開這裏。


    而現在,既然他選擇留下,一點抗拒都沒有,安禎也樂得享受單純的二人世界。


    “兵戈,你餓嗎?要不我們來點吃的?”安禎完全沒有被囚的意識,一派淡然。


    嶽兵戈盯了他很久,發現這句問話竟然是認真的。


    安禎把這兒當成客棧一樣,揚聲向外毫不在意地大聲喊道:“外麵的守衛大哥,我們餓了,麻煩送點吃的來。”


    門窗上的投影微微晃動,然後真的少了一人,不知道是去請示,還是真的為他們準備吃食了。


    “你不生氣?”嶽兵戈見安禎一臉輕鬆,沒有質問和憤怒的樣子,終於開口提起前話。


    “氣什麽?氣自己沒有投靠一個明主,沒有幹出一番大事業,就被關在了小小的牢籠裏?”安禎微微偏頭,並不明白嶽兵戈為什麽突然這麽問,“你生氣嗎?”


    “陛下深省為君之道,我為何要氣?”嶽兵戈放下杯子,眼神平靜,說道。


    安禎仔細凝視著嶽兵戈,臉上的表情沒有一點點地勉強和沉重,擔憂的那顆心也默默放下。


    本以為,他會因為被人軟禁而憤怒彷徨。


    安禎熱切地凝視著嶽兵戈,說道:“既然你不生氣,那我更沒有生氣的理由了。”


    嶽兵戈並未迴避他的視線,卻出聲問道:“先皇放權與我,你如何認為的?”


    “他一定非常地信任你。”雖然,擅自將先帝定位成一生之敵的安禎,在知道傳聞都是假的之前,都堅定不移地認為這是一場來自嶽兵戈的復仇,“至少他覺得,你是可以擔得起這個責任的人。”


    嶽嶽兵戈不知想起了什麽竟笑了起來,說道:“此話與‘先皇昏庸無道,錯信閹人’竟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不不!”安禎立刻跳起來表示自己根本沒有這種想法,“一個皇帝至少有自己最基本的判斷,說明你是最好的選擇。”


    “或許吧。”嶽兵戈回憶起當時收到遺詔的震撼,朝局動盪,暗潮湧動,頗有一種臨危受命的巨大壓力。


    “安禎,你過來。”


    安禎聽到這句話,立刻雙眼蹭亮,躡手躡腳地湊到嶽兵戈身邊來。


    嶽兵戈猛然抓住安禎的衣服,將他拖近身旁,兩人親昵地靠在一起,連呼吸都能聽得清楚。


    安禎期待著會發生什麽,安靜地等著嶽兵戈的下一步動作,感受到耳邊拂過溫熱的呼吸。


    嶽兵戈輕聲說道:“明日必然會有人來請我出去。那時候,你能走就走。”


    “那你呢?”安禎滿心的綺麗被這句話打破,嶽兵戈的話裏沒有到自己一句,他的心都沉了下來。


    “我不能走,也並無必要。”嶽兵戈用額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視線垂下輕輕閉上雙眼,“先帝給我的一切權力,不過是在為他之前的行為贖罪,他本不是太子,卻奪過了這個位子。要說他殘忍,卻又留下了我。”


    “若是什麽為父報仇,我從未想過,先帝待我更甚親子,他的子嗣無論是誰坐上這個皇位,我都願鞠躬盡瘁。”


    嶽兵戈的聲音低不可聞,仿佛喃喃自語:“如今,不必了。”


    安禎並不關心這些混亂的關係,他隻從嶽兵戈的聲音充滿了解脫後的失落,這不是一個好跡象,這樣沮喪低落的嶽兵戈他從未見過,隱隱從這句話裏感受到一種淡淡的絕望。


    他莫名排斥這樣的嶽兵戈,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感湧上心頭,激發著他想要喚回滿是計劃與責任的嶽大人。


    “你不擔心寧王嗎?”安禎認識的人並不多,唯一能夠引發皇權大戰的,隻剩一個人,“難道他願意一心輔佐帝王,做個忠臣?”


    “你支持的是瑞和帝吧,不如我們一起除掉寧王,再說其他?”


    能夠厲聲討伐嶽兵戈的寧王,絕對不是什麽好人。


    按照自己的喜好來評論善惡的安禎,正想細說自己對寧王勢力的猜測,卻覺得嶽兵戈變得異常安靜。


    他們靠在一起,就像互相取暖一樣,嶽兵戈靠在安禎的肩膀上,這種感覺讓他很留戀。


    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平靜地享受兩個人的獨處,安禎耐心地任由嶽兵戈靠在他的身上,順勢握住了嶽兵戈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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