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您還信誓旦旦的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怎麽轉口又來狡辯?”安平晞挑了挑眉,揚聲道。


    “夠了,”安平嚴眼見她越來越不像話,頓時怒不可遏,道:“都怪我管教不嚴,才讓你成為如今這樣子,越大越沒規矩。”


    生怕他們父女再起衝突,還不等安平嚴發作,其他人忙湧上來相勸,一迭聲地讓他消氣。


    “永康城已落入北雲手中,我軍死傷無數,你大哥寡不敵眾,生死未明。你若真的還有半點良知,就該為大局著想,設法止戰,為我朝民眾換取一分生機,而不是在此耍嘴皮子。”他已經用了自己能想到的最委婉的詞匯,可是安平晞卻無動於衷。


    “我若不願呢?”她不顧眾人異樣的目光,緩緩踱下台階,道:“當著眾位大人的麵,不妨把話說清楚,我是大將軍從北雲撿的棄嬰,那我本就該是北雲人,為何要替你們賣命?和親?聽上去冠冕堂皇,仿佛一時犧牲便能換取萬世太平。可是北雲並未說和親對象是誰,若他們逼我嫁給守城卒、賭棍、病叟、酒鬼甚至江洋大盜呢?你們隻想著眼前利益,根本不會關心我要麵對的是何等命運。”


    “你怎可如此自私?”安平嚴怒喝道:“都什麽時候了,你眼裏卻隻有自己,可曾為他人著想過?”


    安平晞冷笑道:“我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自私一點怎麽活得下去?人以誠待我,我以誠待人。大將軍倒是無私的很,犧牲起別人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安平嚴猛地抬手去抽腰畔佩刀。


    眾人見狀,慌忙按住他的手,拚命懇求。


    安平晞卻是一副引頸待戮的樣子,怒瞪著他道:“來呀,正好讓大家看看,大將軍平時是如何對待子女的。”


    安平嚴像是突然魔怔,猛地振臂甩開攀附之人,一把撤出了雪亮的佩刀,怒吼著衝了上去。


    簷下冷眼旁觀的雲楨正欲飛身上前,卻見一個身影先行一步擋在了安平晞麵前,竟是一身輕甲神情憔悴的雲昰。


    他出手如電,一把扣住安平嚴腕脈,反手便奪下他手中軍刀,神色冷厲道:“大將軍莫要欺人太甚。”


    安平晞大為震驚,沒想到他會橫空出現。


    眾人看到雲昰,齊齊上前見禮。


    雲昰並未理會,轉身望著安平晞,心有餘悸道:“何必以身犯險?萬一傷到了怎麽辦?”然後不由分說擁著她往簷下走去。


    安平晞感到他搭在肩上的手微微發顫,暗想著原來他麵對那煞星也會犯怵。


    “大姐,勞煩你照顧阿晞。”他將安平晞交給雲楨道。


    雲楨嘴角微挑,道:“好弟弟,舊情未斷嘛!她去和親,你真舍得?”


    雲昰神情平靜,輕聲道:“我願以身相代。”


    第38章 人心   妹妹且自去,勿以兄為念。


    安平晞頗為訝異, 轉向他疑惑道:“你去和親,薛大小姐怎麽辦?”


    雲楨忍俊不禁,頗為同情地瞥了眼雲昰, 繼而仰首望天。


    雲昰啞口無言, 無奈地長歎了一聲。


    “你怎麽跟個老頭一樣,長籲短歎的?”安平晞愈發不解。


    “殿下、殿下……”奉常帶著眾官員趨步上前, 道:“您來的正好,此事、此事還請殿下做主。”


    雲昰回過身,朗聲道:“若真由孤做主,那就開戰!敵強我弱, 他們如果真有十足把握早就攻城了,為何要給我們緩口氣的機會?”


    “殿下,萬萬不可,”安平嚴大驚, 抬道:“戰爭非同兒戲。上兵伐謀, 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其下攻城。崔巒詭計多端,我們決不能落入圈套。”


    “大將軍的意思, 是同意以和親來暫緩戰事?”雲昰反問道。


    安平嚴有些犯難,故而沉默不語。


    眾人又都望向安平晞,雲昰也側首瞧著他。


    正如安平晞所言, 前路莫測, 所謂的和親背後究竟是何陰謀,無人知曉。


    可他在冥河上苦渡百年,所求便是讓她來世圓滿,但她卻回到了最不可能圓滿的那一世。


    除非破命, 否則很難改變既定的一切吧?


    縱然萬般不願,卻又不得不承認,對她而言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待一切塵埃落定,若他還有命,便去北雲找她。


    “諸位來勢洶洶,可不像求人的樣子。”安平晞故意做出一副小人得誌的樣子,帶著幾分得意的笑容道。


    “莫要不識好歹,”安平嚴目中快要噴出火來,不敢相信自己看著長大的女兒會公然與他唱反調,憤憤道:“若因你個人之故,導致戰火蔓延生靈塗炭,那你就是千古罪人。”


    “好大的罪名啊,”安平晞不屑道:“我才疏學淺,恐難當大任。萬一把事情搞砸,怎麽對得起諸位的殷殷期待?”


    “你到底要我怎樣?”安平嚴並不知她哪來這麽大怨氣,還以為那夜祠堂下手太重,所以她一直懷恨在心。可事已至此,也無法挽回了。


    安平晞目光如刀,冷冷逼視著他,一字一句道:“大將軍若肯放下身段,稍微有點誠意,也許我會考慮。”


    安平嚴見此,瞬間失去了耐心,冷笑道:“那你就不用考慮了。”他的笑中帶著令人膽寒的陰狠。


    “莫非大將軍已有對策?”安平晞笑著道:“讓我猜猜,是不是找個聽話的人來代我完成任務?反正北雲又沒人見過我,隻要我無法再開口,那麽你們說誰是安平晞,誰就是安平晞。對嗎?”


    安平嚴惱羞成怒,見眾人都用微妙的眼神瞧著他,有佩服有驚愕有讚同也有失望。


    他的確是那樣想的,可安平晞竟能一眼看透,著實令人心驚。


    “安平小姐,身為子女,在大庭廣眾之下逼迫父母實屬忤逆不孝,還請好自為之。”她此舉有些犯眾怒,有人開始為安平嚴打抱不平。


    在世人心中,君父之權至高無上,至少表麵上一定要維護。


    其他人也都有些不忿,就連雲楨也覺得安平晞過於無理取鬧。


    在蜉蝣島時,她明明已經答允,為何非要在此惺惺作態?


    隻有雲昰明白她心中壓抑的苦恨與掙紮,安平嚴對她造成的傷害外人是無法理解的。


    “若父母不將子女當成子女,那子女也無需尊奉父母。”他掃了眼眾人,道:“君臣之道,亦是如此。大家以為呢?”


    這話外人不解,安平嚴卻心如明鏡,陡然間麵色鐵青。


    他少年時便選擇了天同帝,願一生奉其為主。即便事敗也未想過退縮,而是冒著被誅滿門的風險為主君尋求退路,舉家追隨不離不棄,即使族人因他之故死傷無數,他也未曾後悔。


    南渡途中未能抵製住誘惑與皇後春風一度,是他一生最大的的汙點,愧對妻子愧對主君,但此後多年卻從未被她蠱惑而做過背主之事。


    他是在天同帝病重時才得知雲昰竟是他的血脈,可他多年來早就習慣視其為少主,並不會因此而生出異心,隻會更加愧疚煎熬,除非肝腦塗地,難報先主知遇之恩。


    他望了眼雲昰,忽地把心一橫,竟是一撩袍擺當庭跪下,朗聲道:“如此,可算有誠意?”


    安平晞先前隻是恨他對自己動輒喊打喊殺,此刻見他竟因雲昰一句話態度頓改,心下隻覺興味索然,閃身避開道:“我受不起這般大禮,但我娘當得起,這一跪就當是跪她老人家好了。”


    她又望向眾人道:“大家都散了吧,我願往北雲和親,也會盡我個人所能避免兵禍。”


    **


    朝廷開始忙著準備隨行人員及陪嫁之物,各世家皆主動送出珍奇器物及財帛細軟等。


    安平晞無心關注這些,隻是一直在等安平因為,但始終未見音訊。


    出行前一日,她得到許可,在侍衛們的陪同下去祭拜安平夫人。


    今冬冷的出奇,安平夫人墳前已結了一層清霜。


    “娘,我知道您心心念念都想回故鄉看看,”安平晞低下頭,小心翼翼鏟了一捧土壤,將其裝進了備好的繡囊中,“如今正好有機會,我帶您回去。”


    “天魂歸天路,地魂歸墓地,命魂歸地府。我知道您肯定看得見我,”她抬起袖子拂了拂墓碑上的塵埃,柔聲道:“我如今一切都好。北雲女主當政,就算去和親,待遇應該也不會太差。而且,我命中有貴人相助,無論遇到什麽都能逢凶化吉。


    她從懷中取出風漣所贈的長命鎖,微微笑道:“這鎖片女兒極為喜歡,這些日子始終不離左右,便讓它替我陪著您吧!”


    她將紫銅長命鎖埋在了墳前,用手將土壓實,站起身折了簇柏枝,放進繡囊裏係好,珍而重之的收回袖中,重又跪下磕了三個頭,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杏姨不放心她孤身北上,派了夕照貼身照顧。


    夕照如今跟安平晞處的久了,已不像昔日那般拘謹,雖有些舍不得父母兄長,但也願意跟她去北雲看看那邊的風光。


    安平晞心裏明白,天市城朝不保夕,杏姨並非不放心她,而是不放心夕照,所以真正用意是托她照顧夕照。


    馬車進城後,夕照望著外麵重重關卡,憂心忡忡道,“二公子還沒有消息,可如何是好?”


    安平晞沒有說話,隻是低頭盯著自己腕上的鐲子。


    夕照苦惱道:“我哥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根本不見影子。


    冶鑄局那邊說他帶人給屏幽山押運兵械,此後再未回去。”


    “要不您問問太子吧,當日他在屏幽山守護陣眼,肯定見過二公子。”夕照見她不語,忍不住又說了一句。


    “我總覺得他沒事,他隻是不想來見我。否則和親這樣的大事,他不可能沒有聽說。”安平晞以手掩麵,無奈道。


    “這又是為何?”夕照困惑道。


    安平晞搖頭道:“我不知道。”


    馬車剛駛進驛館,就有仆役上去稟道:“安平小姐,有您的信。”


    夕照代為接過,轉身遞給了安平晞。


    ‘吾妹親啟’四個熟悉的字映入眼簾時,安平晞不由精神大振,歡呼道:“是二哥!”


    夕照也不由歡喜起來,迫不及待地望著安平晞等她宣布好消息。


    可是安平晞神情卻不太對勁,看完信後發了好半天呆,連馬車停下來都未覺察到。


    夕照不敢打擾,隻靜靜陪坐著。


    許久後,見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若無其事道:“下車吧!”


    夕照忙掀起簾子跳下車,然後扶她下來。


    “夕照,你去薛家一趟,請三小姐過來敘話。”她輕聲吩咐道。


    “是。”夕照不敢多問,匆匆出去傳話了。


    安平晞獨自回到房間,將那張信箋展開重新看了一遍。的確是安平曜的筆跡,她不會看錯。


    ‘妹妹且自去,勿以兄為念。’


    最後一句話她讀了無數遍,心中滿是疑團。


    究竟是什麽情況下,二哥會說出這種話?以他的性格,肯定會第一時間跑來找他問清楚,至少他一定會問他是否願意。


    她又仔細看了一遍,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字體頗有些淩亂,筆勢不太穩,也沒有以前那般恣意鋒利,而且落款處居然蓋了一枚私章。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夕照便和薛琬琰一起回來了。


    和上次一樣,薛琬琰依舊是憔悴而頹喪的,安平晞這才發現薛立浦對她而言如此重要。


    她忙帶她入內坐下,輕言安撫了一番才進入正題,“琬琰,我之前托夕照交給你保管的東西可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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