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一問,花遇橋不由握拳,開口道:“突厥屢犯邊境,昨日的盟約,今日便出爾反爾,還多次上書要求娶公主,真是厚顏無恥。”


    花玉龍看著他:“阿兄,不說別的,換做是我,你願意讓我嫁到突厥去嗎?”


    “當然不行!”


    花遇橋聲音都拔高了:“花家的女兒,可不是用來利益交換的。”


    花玉龍看著他,平靜道:“可是,皇上的女兒,卻要。”


    花遇橋一時,沉默了下來。


    “我今天看那花車,公主萬人敬仰,被稱英雄,但誰都知道,她才十五歲,比我還要小,初次見時,看著比我還要端莊規矩,在深宮裏長大,更沒有自由可言了。”


    花遇橋心道,比妹妹端莊規矩是不見得,但……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她既享了公主的福分,也得擔起皇女的責任。”


    花玉龍皺眉:“那這普天之下,大唐子民眾多,就沒有能打勝仗的麽,非得要一個嬌弱的小公主去犧牲自己,玉龍隻覺,太不值了。”


    花遇橋本是想來這兒喝杯水,順道避開昭榮,沒曾想,還聽了妹妹這番義憤填膺的話。


    “玉龍,我看若你是男兒身,定是要出將拜相,揮斥方遒了。”


    花玉龍見他有些苦笑,搖了搖頭,道:“隻是同為女子,有感而發罷了。可惜滿朝文武,也沒有一人替公主說話。”


    花遇橋:“和親,其目的是讓公主誕下有大唐與異族的後代,再扶持他登上統治者的位置,因為身上的血脈牽連,這樣的王,至少能保兩地安穩數十載。算是,兵不血刃的上策。”


    花玉龍的想法卻很粗暴:“那直接滅了他們,豈不是高枕無憂。”


    花遇橋一笑:“玉兒,淩煙閣大學士豈不比我們更運籌帷幄?好了,先不談論這些,你躺得差不多就趕緊起來,查不多到吃飯時候了。”


    聽到“吃飯”,往日花玉龍是最有興致的,但今天她實在不方便,道:“阿兄,我這幾日來葵水,就不同你們用飯了。”


    聽到這話,花遇橋心裏一算,嘀咕日子好像不對。


    但見她這般有氣無力的,也就不細問了,道:“好,那阿兄改日再來看你。”


    說完,花遇橋出了門,見木管家還在忙前忙後,遂道:“木叔,讓幾個丫鬟留在這裏照顧四娘。”


    “得嘞。”


    花遇橋吩咐完,抬頭看了眼天色,昏昏沉沉的,太陽西斜,沒了燥熱,多了幾分清涼,這個時候,倒是適宜睡覺。


    他正往外走,就遇到了花重晏,心道奇怪,遂喊了聲:“重晏,怎麽今日回來這麽早?”


    花重晏原本還在想事情,被他一喊,才回過神來:“今日禦街大亂,長安查封了一日,如今才得空放行,鋪子沒什麽人,我便讓夥計先回去,這些突厥人喪心病狂,害得這生意都不好招待了。”


    花遇橋神色沉凝,雖說公主逃跑有錯,但——


    “突厥人生性偏激,又與我們信仰習性不同,現在這一場爆發,著實令百姓惶惶不安。”


    花重晏:“聽聞今夜聖上於宮廷宴請突厥使臣,又該是場鴻門宴了。”


    花遇橋沉吟:“眼下公主失蹤,這夜宴……”


    “嗯?”花重晏打斷道:“就在我回來之時,就聽金吾衛說,公主已經找到了。”


    “找到了?”


    花遇橋一臉震驚。


    花重晏點了點頭:“我方才不是說城門剛放行嗎?怎麽,你以為公主要走丟多久,當時如此多侍衛,人群慌亂,她藏起來罷了。”


    說著,拍了拍他的手臂,道:“我先回院裏忙了。”


    花遇橋隻覺心頭,忽而有些發沉。


    快步走回了自己的院子,一進門,四周空蕩蕩,不由腳步加緊起來,抬手就推開了廂房大門。


    四周光線昏暗,還來不及點燭火。


    花遇橋轉過身,驀地,視線裏衝撞進了一抹雪白身影,她此刻長發披散,身上披著薄薄的襦裙,濕漉漉的模樣,如受驚的兔子,驚愕地看向闖入的人類。


    他瞳孔一睜,旋即,猛地垂下眸子——


    “得罪。”


    旋即,轉身正欲走出房門,就聽身後一道嬌柔:“等等!”


    旋即,是窸窸窣窣的穿衣聲。


    昭榮低頭將外衣綁了個結,才道:“好了。”


    花遇橋仍是低著頭,腦子裏嗡嗡的。


    “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她見他腳步匆匆地進來,隻覺他是有緣故的。


    花遇橋眉眼一斂,這公主,倒是信任人。


    他背對著她,道:“公主既然洗漱好,便先藏起來,我讓沈嬤嬤將菜送到裏屋。”


    她點了點頭,“好。”


    末了,花遇橋便出了門。


    昭榮四下看了一圈,最後,往那張大床走了過去,旁邊的櫃子看著就挺高的,她打開來,嬌小的身影便一下便鑽了進去。


    不一會兒,外麵傳來腳步聲,以及沈嬤嬤的聲音:“今日老頭子做的都是些可口的菜,也不知三郎的朋友是否吃得習慣,東邊的廂房剛已經收拾幹淨,可以住了。”


    “有勞了。”


    很快,就是門關上的聲音。


    昭榮在裏麵躲著,神思有些恍惚。


    堂堂公主,這般躲藏,到底有失身份。


    但從她逃下花車的那一瞬間,心裏想的,不就是不當這公主麽。


    哪怕是一日。


    忽然,“咿呀”一聲,櫃門被打了開來。


    昭榮清亮的眼眸抬起,想問他怎麽知道自己躲在這裏的。


    卻聽他道:“公主的裙子夾在櫃門外,捉迷藏也太拙劣了。”


    她站起身走出櫃子:“堂堂公主,又豈會東躲西藏啊。”


    說著,她徑直往外廳走去,逋一出來,就聞到了飯香。


    雖然中午也吃了,但跑了一下午,此下更是餓了。


    花遇橋:“粗茶淡飯,公主勉強。”


    他擺了個請的手勢。


    昭榮不客氣地拿起一雙木箸,往一盤粉嘟嘟的糕點戳去:“這是什麽?”


    “月白牛乳酪。”


    木箸夾起,另一隻手掌心托在糕點下方,以防它掉落,送到嘴裏抿了一下,入口奶香,綿軟即化,連裏麵的餡都是白色的。


    “沒想到你這兒居然有這般好吃的糕點。”


    說著,忽然想到了什麽:“今日禦賜的桃花酥,你吃了嗎?”


    花遇橋臉色一僵。


    “嗯,吃了。”戰術性避開眼神。


    昭榮湊近看他:“好吃嗎?”


    花遇橋垂在腿上大掌收了收,笑道:“禦賜貢品,自然是好的。”


    “是嗎?”昭榮看他的臉,“你吃了幾個?”


    花遇橋:“飯要一口一口地吃,既然是賞賜,花府上下都不敢多吃。”


    昭榮邊聽他說,筷子伸到了麵前的荷葉蒸糯米雞上:“無妨,也不要說是賞賜,隻是感謝你和花四娘那日在添香樓的膽識,不過飛錢一案,我也替你們在阿耶麵前求情了。而且現在你助本公主逃脫,在我這裏,也算是一功。”


    花遇橋心裏默念:我可謝謝您了。


    “下次待我回宮,再做些給你便是。”


    花遇橋:“……???”


    “等等,那桃花酥是你做的?”


    昭榮吃了口糯米雞,隻覺清香米糯:“自然是本公主做的,不錯罷。大唐的公主,可別小瞧了。”


    花遇橋心道:難怪那麽難吃。


    “受之有愧,以後就不勞煩公主了,保護公主是臣民的職責,況且,您這是從宮裏逃出來的,於聖上而言,可不是什麽好事。”


    昭榮轉眸看他:“我不過是出來遊街,那些突厥人就敢當街縱火,燒公主馬車,那我便將事情鬧大,今夜的宴會上,長安確實是死了幾個突厥人,但他們也把大唐的公主劫走了!”


    花遇橋心道,昭榮小小年紀,心性卻都是浸著宮廷手段長大的。


    “但我方才在外間,聽說嘉藍公主已經找到了,眼下長安釋放通行,今晚宮中的宴會,想必也會如期舉行。”


    他看著昭榮的臉色,見她低頭認真吃著飯菜,好像那話裏的嘉藍,與她無關。


    “那些朝堂的臣子,有的血氣方剛,一心想與突厥大戰。而有的和和氣氣,隻想大家坐下來吃飯。公主走丟了,把突厥人嚇了一跳,前者估計已經開始寫奏折,奮筆疾書要求出戰。後者嘛,覺得夜宴都準備那麽久了,說不辦多勞民傷財,而且,民心才是最重要的,公主找回來,大家也都安心了。”


    花遇橋喝了口茶,道:“你倒是把這些人的心性都看透了。”


    昭榮搖了搖頭:“阿耶也有阿耶的難處,他們要的是大唐公主,頂著這個頭銜,是誰都可以。”


    “但是,如果突厥知道受騙……”


    “他們不過是一介使臣,又不是國王,麵對大唐的君主,他們才該收起臉色。”


    花遇橋聽罷,忽而一笑,朝屋外看了去:“一會等天一黑,就該放竹梨花了。”


    ——


    經過今早的一場暴|動,大唐與突厥的矛盾被擺在了白日之下,但夜幕降臨,先前準備好的表演,仍是依次上場。


    為防事故發生,長安的金吾衛連同大理寺,都加緊了對各處坊市的巡邏。


    “少卿,既然那挖心賊是妖惑所為,此事就該由宗正寺出麵,僅憑大理寺的力量……”


    “要論朝廷九寺之中,那宗正寺也不過是個排在末尾的,邱寺令,你可莫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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