駛出巷子,便是方才“公主的失蹤現場”,花遇橋冷靜地撇了一眼,就看到那裏有侍衛檢查馬車,顯然,他們是知道,這車底下有暗倉。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公主會自己從暗倉底下逃走。


    至於為什麽要逃,花遇橋心想,應是富人吃肉吃多了,想找點新鮮的菜嚐嚐。


    都是一時興起。


    但是,如果他現在告訴這些人,公主就在他的車裏,也不是不可以。


    反而邀功一件。


    雖然他對功勞沒什麽興趣。


    “昭榮……”


    忽然,他想到了方才公主看他的眼神。


    他應是沒資格,知曉他的閨名的,但她卻告訴自己了。


    行走江湖,若是連這點義氣都沒有,還有何信用可言。


    車廂裏,昭榮感覺馬車緩緩駛離了嘈雜的世界,懸著的心放了一半,隻是沒等多久,這車好像駛得更緩了。


    公主失蹤,很快全城戒嚴,接著就是搜捕,想到這,她忽而有些擔心了,是不是把動靜鬧得太大,傷及無辜……


    忽然,車門被打了開來,有光落在她雪白的臉頰上。


    她坐在一角,看見花遇橋的臉。


    “公……”他想喊公主,但想了想,還是直接道:“把這身衣服換好後,我們下車。”


    昭榮沒問為什麽,幹脆地接過他手裏的衣服,迅速套在了身上。


    花遇橋守在車門外,聽到裏麵傳來窸窸窣窣的摩擦聲,抬頭看了眼天色,正午時分,難怪,有些餓了。


    恍惚,有道聲音貼著門邊,朝他道:“我好了。”


    花遇橋跳下馬車,打開車門,迎麵就看到一身褐色粗布打扮的小娘子,而原本縛在她臉上的薄紗被拿開,臉上的脂粉也讓她擦了一輪,隻剩薄薄的粉色。


    她握著他的手臂,走下了馬車。


    仰頭輕聲問:“我這樣,是不是就不像公主了。”


    花遇橋特意在成衣鋪裏買來的一身農婦裝扮,穿在她身上,卻是有些大了。


    昭榮見他認真看了一圈,低聲道:“公主哪怕是套了麻袋,也依然是公主。”


    清眸一睜,旋即又低下頭去,仔細檢查身上哪裏不合適,但腦子裏,還響著他方才說的話。


    明明說的是偽裝被識破,可她竟然還有點,高興。


    “那、我再去把臉抹黑一點?”


    她尋思問了句,就聽他道:“不用,我們走吧。”


    說著,便往橋邊走了上去。


    昭榮一邊跟著他,一邊往四周警惕地掃了眼,果然見禦街的兩頭,都已經被金吾衛把守,任何馬車都被叫停,連行人都要嚴加檢查。


    看到這副場景,她忽然有些低落,卻聽一旁的花遇橋道:“我們去吃飯。”


    那不安的心情,一下就被他帶了過去,昭榮快步隨著他走進了一家小飯館,裏麵食客不少,但花遇橋顯然和店家很熟,一打招呼,便被引到了樓上的小房間裏。


    昭榮有些好奇地四下環顧,就聽花遇橋道:“要一盤冷修羊,葷香畢羅,還有清燉羊湯。”


    “好嘞!”


    “再幫我去買一份櫻桃酪。”


    聽到這話,昭榮不由朝花遇橋看去,就見他與山羊胡掌櫃幹脆地點完菜,末了,還加了份甜點。


    待掌櫃走開,她傾身跟對麵的花遇橋道:“櫻桃酪,是給我的嗎?”


    花遇橋:“自然,花某不吃甜食。”


    昭榮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後,從袖子裏掏出方才卸下的寶石耳墜,放到他麵前:“你剛才點的菜,我也想要一份。”


    花遇橋看了眼那耳墜子,又看了看公主認真的模樣,一雙眼睛貼了過去,道:“公主,你該不會以為我方才隻點了自己的吧?”


    昭榮一愣,此刻兩人臨窗坐著,白日的光流淌在二人眉眼之間,她幾乎能看見,花三郎那黑白分明的瞳仁,內裏照著自己的模樣。


    “不、不是嗎?”


    “自然不是啊。”


    聽到這話,昭榮有些訕訕然,想要收回耳墜,就聽他道:“我想你逃出來,不就想要體驗一番民間疾苦麽,添香樓這樣的館子,自然是不能去的,偏得是我們這種粗人吃的飯店,才能讓昭榮不虛此行。”


    她收回耳墜的動作頓了頓,末了,又推回到他麵前。


    花遇橋抬頭,就聽她說道:“給你的,錢。”


    他指腹捏過那對晶瑩剔透的寶石耳墜,這上麵嵌著的“瑟瑟”珠,色碧,如青山倒映入江水的顏色,乃價值連城的寶物。


    他卻心安理得地收進懷裏,道:“謝謝。”


    收了,昭榮也心安理得。


    很快,菜便送上來了,昭榮這下才知道,為何花遇橋點一盤了,這一盤子,幾乎占了半張桌。


    冷修羊取的是羊後腿最好的部位,在鍋裏去腥煮沸後,撈出平攤於盤中,再澆以燒好的鹵汁,晾涼冷卻。


    昭榮看著花遇橋拿過一旁的匕首,在這整隻羊腿上切下薄薄的一片,然後拿筷子蘸了醬汁,放到碗中送到她麵前。


    “嚐嚐看。”


    昭榮夾起肉片,光線下色澤晶瑩,掛著汁水。入口,清潤爽滑。


    不由眼眸一亮。


    “好吃!”


    說罷,眼睛已望向盤裏的肉,等著花遇橋再給她切。


    昭榮發現,這人的切工了得,每一片都被割得同樣大小的薄片,剛好入口,不韌不柴。


    她沒忍住吃了好幾口,才道:“今晨天還未亮,我便被宮女喚醒,禮服穿了三層又三層,為了最好的狀態,我連早飯都沒敢多吃幾口,水更不敢喝。”


    說罷,她仰頭喝了幾口水,道:“餓得頭昏眼花。”


    花遇橋聽她訴苦,不由笑了:“公主倒是辛苦了。”


    “嗯!”


    昭榮見有人認同,忙點了點頭:“昨晚突厥使臣來了,阿耶說要在宮裏設宴,我今晚還得出席……”


    說到這,她語氣忽而一頓,變了臉色。


    花遇橋不動聲色地將冷修羊切完,又拿過小碗,給她盛了一碗熱乎乎的羊肉湯。


    公主雙手捧了過來,吹了吹,喝下一口,隻覺口舌生津,渾身放鬆。


    清眸從碗沿看向花遇橋,道:“我今晚是不會回去的。”


    這時,外頭有人敲了敲門,昭榮繼續喝湯,就聽外間傳來掌櫃的聲音:“郎君,您要的櫻桃酪買來了。”


    花遇橋笑了笑,道:“進來吧。”


    ——


    禦街旁的保安堂內,大夫檢查過花玉龍手臂上的傷口,道:“若是再深一寸,便到骨頭了。”


    玄策心頭一震:“我這裏有一些專治損傷的藥!”


    說著,大夫便見他從袖中拿出了一堆瓶罐擺到桌上。


    抬眸深看了他一眼,這人是如何把那麽多東西帶在身上的。


    “現在止血了,等消炎後,再包紮傷口,一個月,都不許沾水。”


    聽到這漫長的康複時間,玄策看向昏睡在一旁的花玉龍,隻覺心頭沉得難受:“好。”


    忽然,病床上的少女動了動身子,似乎是熟睡著,突然被手上的傷牽扯,皺了皺眉,緩緩睜開眼睛,入目,就看到身邊站著兩張熟悉的身影。


    視線從玄策的臉上,滑到另一個頭戴襆巾的大夫身上,待目光聚焦,不由愣了愣:“是你?那個女大夫!”


    景逢好神色平靜,道:“姑娘好生休息,傷口已經包紮好了。”


    花玉龍低頭,看到自己包成粽子一樣的手臂,再看向玄策,皺眉道:“你貴為道君,肯定有速效藥,我若是包成這樣,回去讓師父他們瞧見,肯定要被罵得狗血淋頭。”


    “姑娘,”景逢好喚了她一聲,然後轉過身,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堆藥瓶:“這些都是這位郎君拿來的,但你入了我們家醫館的門,就要用我們的藥,這些,不行。”


    花玉龍看到玄策的藥,眼睛一亮,指著道:“我要用他的藥!”


    景逢好看了玄策一眼,又看向花玉龍,忽然明白了什麽,說:“醫者不自醫。姑娘,你若是執意要用他的藥,那我們醫館概不負責。”


    花玉龍見這女大夫說話清清冷冷的,心裏頓時有些不敢反抗,於是看向玄策,見他一言不發的,便道:“什麽叫醫者不自醫?受傷的又不是你。”


    景逢好:“方才看到你血肉模糊的傷口,這位郎君連拿藥瓶的手都是抖的,如何醫你。若是出了岔子,隻會讓傷口留疤,還是我來吧,傷口過一個月就好了。”


    說完,她略一頷首,退出了房門。


    花玉龍一雙杏眸睜睜,看著一旁的玄策,輕喚了聲:”玄少卿?”


    玄策回過身,將桌上的藥瓶一一收回,道:“你既沒事,我便先走了。”


    正說著,掌心卻被一道溫熱鑽了進來,低頭,指節讓人給捏住了。


    “我受傷了。”


    “……”


    “還不是因為保護你。”


    “……”


    “你陪我一下。”


    玄策:“你睡了一晌午了。”


    花玉龍:“那公主應當找到了吧。”


    玄策:“沒有。”


    花玉龍:“洵之你餓了嗎?”


    玄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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