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丞下個月便是十八了,或許,他應該知道。”


    竹猗點了點頭,習慣地跟著山原,往南曲樓而去。


    ——


    長安城進入了子夜,一百零八坊之間有宵禁,但坊市內卻沒有,此時燈火已闌珊,一切都歸於寂靜,在這一片沉睡中,玄策的身影,不自覺走到了天心觀。


    一道玄袍旋身躍上觀頂,視線一目了然,廂房的廊簷上搖曳著燈籠,燭火點點,蔓延成一條銀河,玄策心頭重重,竟然第一次,沒有滅妖後的輕鬆。


    他等了半晌,見那身穿湖水綠的姑娘腳步疾疾,身後跟著一個穿褐衣的老嬤嬤,兩人迎向天心觀的觀門,剛走出去,便見馬車裏下來的清垣觀主和希夷,最後出現一道倩影,天色太暗,綠珠沒看真切,人已經撲了上去——


    “娘子!”


    被她抱住的少女身子顫了顫,垂下眸子,聽她說:“你又不見了,你怎麽這樣啊,害我和於嬤嬤找遍了整個觀,若不是有結界,我們早就衝出去了。”


    方才,她聽到觀門外有動靜,緊接著視線裏的觀湖隱隱變得清晰,顯然是觀主回來,收了結界。


    綠珠自顧地說著,沒注意頭頂的少女清容一笑:“你這般忠心護主,卻不知自己認錯了人啊。”


    她身子一僵,抬頭,借著觀門的燈火,才看清這女子的容顏——


    “啊!”


    “對、對不起!小娘子,奴可驚著你了!”


    與觀主一同乘車,再加上這身打扮,想必是什麽貴家女了,娘子曾經說過,在外人麵前是絕不可摟摟抱抱舉止輕浮的!


    宋沁嵐溫婉淺笑,朝她微搖了搖頭:“無事,你喚什麽名字?”


    綠珠雙手抓在身前,受驚地低頭道:“奴喚、喚綠珠。”


    方才還親昵不認生的小姑娘,一下子就怯懦得像隻小貓一樣……


    小貓……


    宋沁嵐驀地一怔,看著她出神。


    一旁的於嬤嬤見車廂裏再沒人下來,滿臉擔憂,卻不好說話,便還是朝清垣比劃著手語:我們家娘子呢?


    希夷仰頭回答:“師姐說她想一個人靜靜,不跟我們回來。”


    這話一說,綠珠卻是驚詫:“那她去哪兒?此刻更深露重,外麵天黑,娘子一個人多危險!”


    她不明白,觀主為何不將娘子帶回來,以往就是綁也要綁住的。


    正想著,又見眼前反而多了一位陌生娘子,不知是不是跟四娘有關,便問道:“那這位娘子是……”


    隻見她大方一笑:“我叫宋沁嵐,花娘子的朋友,往後,就同她住進天心觀,一同修道。”


    嚇?!


    綠珠和於嬤嬤俱都驚在原地,一臉見鬼的表情:“住、住進觀裏?”


    “我、我們娘子幾時交的朋友?!”


    這時,清垣雙手負身,語氣清冷:“你家娘子,交友的手段,厲害得很。”


    說罷,便徑直往天心觀門邁了進去,一身蕭索,顯然是不想管花玉龍了。


    綠珠張了張嘴巴,仔細琢磨這句話:“前有宗正寺的玄寺丞,大理寺的溫寺丞,如今……”


    她目光掃了眼宋沁嵐,咧嘴一笑:“我們娘子,還真是男女通吃啊!”


    話音一落,卻感覺有道冷冽的風刮過,不過一刹那,她抬頭朝樹梢望去,卻隻剩枝影婆娑。


    ——


    花玉龍拿了玄策的魚符,可以在長安城的坊市間穿行,宵禁時,坊道孤寂,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空曠,她沒想到,自己十六歲的尾巴,可以站在這裏,抬頭看長安的明月。


    她靠在紅牆邊,仰頭望著,安靜地發呆,時間好像在她身上緩緩流動,就這樣,她甚至有點舍不得太陽出現,夜晚,是所有心事掩藏的好地方。


    忽然,手腕傳來響動,她低下頭,忽然發現,桃音鐲上的花瓣,似乎比往日更盛開了些,正奇怪之際,上麵綴著的花骨朵兒,再一次打起了旋,花玉龍頓時隻覺暈眩,暗道:不會又是把自己送到什麽地方吧——


    叢林中,露水清寒,地上拔起的野草割過少女的裙裾,在上麵留下淺淺的痕跡。


    朝空曠的地方走去,才總算穿出山林,待她看清眼前的景象時,不由驚在原地。


    長安一百零八坊,明亮的燈火連綿一片,熱烈地消解著黑夜,像這個世界的心跳,仿佛要倒映到天上去。


    此刻,有涼風吹來,花玉龍卻不覺得冷,這是自由的,舒服的,輕快的風,原來,她站在了長安城最高的一處山上。


    想到這裏,頓時興奮了起來,提起群擺便往前奔去,忽然,腳步一頓——


    她看到不遠處的高樹之下,正靠坐著一道暗影。


    若是旁人,在這深山夜林裏,陡然看到生人,定會嚇得個半死,但花玉龍,不是旁人。


    她腳步緩緩地朝前走,借著月色掀開了一道黑夜的幔紗,這時,她看清了坐在那兒的挺拔少年,正要開口,卻見他曲起的膝蓋上搭著左手,衣袖被圈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來,而這樣的白皙,卻讓上麵那道流淌的血痕更加觸目驚心!


    “洵之!”


    她脫口喊出了聲。


    夜風把它送到了少年的耳畔,嫋嫋娜娜地掠起水藍色的發帶。


    少年抬眸,就看到眼前映入少女擔憂的神色:“你、你怎麽會在這裏!是、是有妖嗎!你的手流血了!疼嗎!”


    她有些語無倫次,卻看見玄策左手握著拳,手臂上的血還在流,她正要低頭在身上找手帕,手腕卻忽然讓人握緊了。


    杏眸一睜,她對上那雙幽深的瞳孔,隱隱閃耀的光芒,是比這天邊的任何一顆星星,都要亮眼,都要漂亮。


    花玉龍見他眉目微微凝起,迷人心竅的臉龐一點點靠近,五指攏了攏,不知怎麽地有些緊張……


    “閉上眼睛。”


    他輕輕道。


    “嗯?”


    她不解,但是,覺得此刻的玄寺丞正流著血,應當不是要傷害她……


    “有些疼。”


    他說了。


    花玉龍一下便明白過來,寺丞是不想讓她看見不該看的。


    於是,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四周悄然,夜色卻多了一絲旖旎,熱浪緩緩襲來,她感覺有些壓迫,呼吸難順,手腕被握得更緊了,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驀地,唇畔一涼,柔軟細膩,像親吻著牡丹花一般,令人渾身的毛孔舒舒然偷偷張開,她身子顫了顫,下一秒,腰間就被一道力量鉗上,她被迫將自己推上了前,迎向那驚濤與駭浪。


    第83章 心甘情願   這個桃木藤,用來捆人,一絕……


    曖昧的風吹過,在耳鬢間流連,少女隻覺渾身的力量被抽了開去,隻留下汨汨的焰火,在心頭炸開。


    這個時節,上元燈會剛過,她見過竹梨花在天邊綻放的耀眼明亮,卻不及此刻的,扣人心弦。


    她軟軟地,往前傾了過去,被一道寬厚的胸膛接住,她吸了吸氣,鼻翼間全是清冽的香意,山林幽暗,每一片葉子,花瓣,都找到了居所。


    她無力支撐,雙手下意思環上了身前人的懷抱,明媚的紅裙,幾乎嵌進了那道玄袍裏。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地平線的盡頭,悄悄裂開了一束光來,少女隻覺刺眼,眉頭微凝,有些不悅。


    少年的左手輕輕捏著她的下巴,緩緩鬆開了對她唇畔的囚禁。


    垂眸,他看到那比長安所有盛開的花都要嬌豔的紅唇,心頭震震,指腹輕輕摩挲了下。


    長長如蝶翼般的睫毛顫了顫,微微張開,眼前一片水霧般的茫然,她努力看清眼前人的容顏:“寺丞……”


    “叫我洵之。”


    花玉龍抿了抿唇,才發現此時兩人過於貼近,不由想要掙開,卻發現自己頹然沒有了力氣,方才的感覺好奇怪,迷亂的,心慌的。


    “你、這是在做什麽?”


    “療傷。”


    她不解地皺了皺眉,鼻子紅彤彤,眼睛紅彤彤,難得像隻乖巧的白兔:“那你現在還疼嗎?”


    “不疼了。”


    “原來這樣就可以療傷了?”


    玄策發覺她好像有什麽想法,便道:“隻能對我這樣,別人不可以。”


    “嗯?”


    玄策又認真道:“你不可以對別人這樣。”


    “哪樣?”


    說著,她舔了舔嘴唇,舌尖帶過,更顯得瑩潤,就像晨間被露水滴過的花蕾。


    玄策拳頭收緊:“方才……那樣。”


    他話音一落,突然,唇畔不設防地被親了一口,蜻蜓點水,撩人不知。


    “這樣嗎!”


    她麋鹿般的眼睛亮盈盈,蓄起了光。


    他怔愣了一瞬間,也不知她心裏是清楚還是不清楚……


    “嗯。”


    他輕應了聲。


    花玉龍從他懷裏坐直身子,方才她著急檢查傷口,本是跪坐在他身側的,如今一坐直,才發現……


    玄策注意到她小臉皺起,問道:“怎麽了?”


    “腳,麻了。”


    她吐了下舌頭,覺得很不合時宜,跟受傷的玄寺丞比起來,給他包紮更要緊。


    於是說著,就從懷裏拿出了帕子,剛要觸到他的傷口,卻見他的手轉而按在自己肩上:“坐好了,把腿伸直。”


    “嗯?”


    花玉龍看向他,卻發現玄策有些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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