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夷:“師姐,這個給師父嗎?”


    花玉龍被他一問,又挑了挑,道:“這個竹葉青的也要一匹,到時候看誰要送誰罷!”


    “噢!”


    這掌櫃借機送媳婦,躲到後院不出來了,花玉龍心裏隻替九娘不值,他在廊下朝你掉幾滴眼淚,你背地裏就覺得自己人生失敗要跳城牆了。


    嗬,男人。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花玉龍回頭一看,是一身灰色短褐打衣的年輕男孩子,不過十五六歲,正在收傘,一抬頭看見他們,臉上忙蓄氣笑意:“二位客官,是要挑什麽布嗎?”


    原是這家店的夥計。


    花玉龍眉梢微挑,眼眸一轉,旋即低頭朝希夷耳語了幾句。


    夥計有些奇怪,正準備招呼,就見這道童打扮的七八歲小男孩走了過來,拽了拽他的衣袖,仰著頭道:“阿兄,我有銀子,請你去吃櫻桃畢羅啊!”


    那夥計眼睛睜睜,抬頭看向花玉龍,就見她眉眼笑得善良動人,揚了揚手裏的料子,朝自己道:“我是你老板的朋友,在此處有事要談,你們先出去玩吧,我會跟他說的。”


    待夥計一臉迷糊地被希夷拽出去後,花玉龍閑適地坐回到椅子上,指尖捏著的布料子轉了轉,才聽見內院傳來腳步聲。


    沈喬:“花娘子,請問布都挑好了麽。”


    花玉龍側眸看他,這神情看來是把夫人哄好了。


    “宵禁之前,我要收到貨。”


    麵對花玉龍,他哪裏敢說不,就算今晚回不了坊,他都得給人送去:“可以,煩請您寫下地址,等夥計回來,我馬上讓他送過去。”


    花玉龍抬眸看了眼天色:“我要送到平康坊的,你現在若不出發,一會這兩坊的大門關了,還如何送貨?”


    沈喬一愣,就見她執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平康坊南曲樓妙音閣”。


    眼眸驚愕地看向她:“妙音閣不是……被官府封了嗎?”


    花玉龍那細柳眉微挑:“南曲樓是花家的產業,沒了一個掌事還會倒了不成,今夜便要重新開張,您這布要是送不到,”說著,她眉眼掃了一圈這家布行,笑得人畜無害:“您這店,還要不要開了啊?”


    沈喬嚇得早已後脊冒汗,魔頭,女魔頭!


    “花、花娘子,您放心,我們布行有馬車,很快就能送到。”


    她雙手環胸,看著他,聲音緩緩道:“好啊,我便等著沈老板。”


    ——


    出了布行,花玉龍攏了攏披帛,雨天到底是有些涼意,但春雨貴如油,多下點,今年莊子的佃戶日子也就好過點。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她撐傘經過人群,往方才停靠馬車的地方走去,許是接近宵禁,路人的步子都快了許多,突然,傘沿被人一撞,旋出水珠來。


    她側眸看去,映入一道熟悉身影。


    花玉龍眼眸一亮,伸手便抓住了這人的手臂。


    “花娘子?!”


    “你怎麽在這裏?”


    那少年手中執劍,雨天隻戴了頂平簷鬥笠,鬢間散下幾縷碎發,頗有江湖行客的氣質:“玄寺丞令我在此查探宋府娘子的消息。”


    她掃了眼這繁忙的西市,與竹猗邊走,邊壓低聲音道:“綺羅布行的老板,原是妙音閣女掌事的前夫,名喚沈喬。此人先前出沒過地界賭坊,後來就消匿了,賭客供出的名單裏也沒他。但是,他最近有去櫃坊兌過假飛錢,數額還不小,而且,我看到,他手裏有最新的月牙飛錢。”


    竹猗頓時一驚,朝花玉龍看去,見她目光沉凝,遂道:“花娘子懷疑他……”


    “我已令他送布到南曲樓,煩請你通知玄寺丞。”


    “明白!”


    說罷,竹猗正要走,忽然道:“宋府的丫鬟說沁嵐娘子愛吃西市一家胡人開的冰酪,我便在那店裏蹲守,方才順道還買了一份。”


    說著,朝花玉龍舉了過來:“給。”


    花玉龍:???


    “為何給我?”


    “寺丞說,有借有還,今日你給我情報,我還你冰酪。”


    她斜看了眼那冰酪,沒去接:“你還是留著自己吃吧。”


    說罷,抬傘便往人群中走了進去。


    竹猗撓了撓頭,這花娘子可真難伺候,但還是在心裏記了下來,欠花玉龍的人情,這不好搞。


    想罷,從懷裏拿出通訊符,簡短寫下,末尾,竹猗特意加上花玉龍的大名,頓覺滿意,這人情就轉贈給寺丞吧!


    ……


    花府的馬車停在西市的路口,車夫接過自家娘子的傘,替她開了車門。


    她逋一進去,裹挾一身寒氣。


    清垣手裏握著本書,很是閑適,外麵光線昏暗,他倒是在車頂掛了顆夜明珠。


    “希夷呢?”


    花玉龍才從風裏雨裏蹚過,一進來就聽悠閑安坐在車裏的師父問話,邊整理裙子,邊道:“咦,師弟還沒回來嗎?我讓他跟店裏的小廝去買吃食,不知又逛到哪裏去了?”


    清垣放下手裏的書,指尖捏出一道通訊符,虛空寫下一行字,掌心一推,便見那道淺青色的光如有靈性般,鑽出車簾子,去尋它的另一處主人。


    花玉龍眼眸亮亮:“師父,你也教我如何用通訊符吧,我好給阿兄他們寫信!”


    清垣:“你呆在結界裏,是送不出通訊符的。”


    說罷,花玉龍就見清垣朝車夫道了句:“回觀。”


    花玉龍一愣:“師弟還沒回來……”


    “不等了,他不守時候,為師讓他自己回去。”


    花玉龍心裏頓時有些著急:“師父,是徒兒讓師弟去幹活的,咱們不能撇下他,您先回去,我去尋他。”


    說著,馬車卻已經駛了起來,就見清垣拉開窗簾子,朝外看去。


    “你道那些兩三歲,坐在籮筐裏的小孩,為何頭上都紮了根草?”


    花玉龍心裏有事,隻隨意掃了眼,道:“可能是賣菜的吧。”


    清垣忽而一笑:“養到這般能走能跳的年紀,卻供不下去,隻能帶出來賣了。”


    花玉龍瞳孔一睜,就在師父放下布簾子的瞬間,她看到那籮筐裏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孩子……


    “師父、你別嚇人!希夷就是、也才七八歲大!難道會被抓去賣了不成!”


    清垣:“我第一次見到希夷的時候,他才兩歲大,那時小孩頭上也紮了根稻草,被我拔了下來,他就跟著為師回天心觀了。這般無父無母地養大,他本應比尋常人要懂得分寸。”


    說著,他目光平靜地看向花玉龍:“而你是師姐,還是花府的千金,你讓他做什麽,他從來不會拒絕,你是可以淩駕在他所有原則之上的。為師不知道你讓他去做什麽,但我知道,不做好,他是不會回來的。”


    第73章 反彈琵琶   “娘子,您這是哪裏來的藥?……


    宵禁的梆子聲一過,天心觀靜得隻有雨聲。


    花玉龍站在殿外朝大門望去,麵露著急,朝清垣道:“師父,希夷還沒回來!”


    清垣略一沉吟:“為師有魚符,可穿行長安坊間。”說著,似猜到他這個女徒弟在想什麽,直接掐斷她的念頭:“你安生在觀裏呆著,你師弟自有為師去尋。”


    花玉龍哪裏放心得下,見師父走出雨幕,雙手抱胸在門前踱著步子,這時,綠珠撐著傘過來了,朝她擔憂道:“四娘,你也快回去換身裙衫,倒春寒厲害,你千萬別凍感冒了。”


    “嗯。”


    綠珠見花玉龍嘴上應著,眼睛一直看著清垣觀主出了觀門,這才站回到傘下,不知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娘子好像鬆了口氣,神色也沒方才那麽緊張了。


    綠珠:“有清垣觀主在,希夷很快就會回來,娘子別擔心。”


    花玉龍提著裙衫,腳步輕快地穿過廊下回到廂房,正要換衣衫,手剛碰到袖子要褪襦裙,忽然,似想到了什麽事,問道:“於嬤嬤呢?”


    “她在廚房,娘子,是有什麽事?。”


    “飯不著急,讓於嬤嬤趕緊過來!”


    綠珠見狀,便出門往廚房走了過去,這時,花玉龍在濕衣衫裏掏出了一個白淨的小瓷瓶,嘴角一笑,全然沒有方才尋不到希夷時的著急不安。


    “娘子!嬤嬤給你燉了薑茶,快趁熱喝!”


    綠珠邊走邊喊,後頭還跟來了位著深棕衣收拾得體的老嬤嬤。


    花玉龍一見到於嬤嬤的身影,眼眸頓時明亮:“嬤嬤!快來!”


    說著,她打開瓷瓶子,單著一隻眼睛往裏頭看了看,然後又晃了幾下:“綠珠,倒水!”


    花玉龍攤開掌心,倒出一顆淡粉色的丹藥來,遞到於嬤嬤麵前:“嬤嬤,趕緊吃了它!”


    於嬤嬤一臉驚訝,但還是乖乖攤開雙手,將那藥丸子捧在手心,綠珠見狀,道:“四娘,這是什麽啊,嬤嬤,你最近身體不舒服嗎!我怎麽不知道!”


    花玉龍笑了笑,坐到椅子上,手背撐著下巴,抬眸點了下頭,示意於嬤嬤趕緊吞下。


    冰冰涼涼的,入喉後,似有一道力量在牽引著,原本疲憊,沒有感知的地方,一下便似伸出了無數的觸肢,一直伸展到了舌尖。


    於嬤嬤手心一下捂住脖子,瞪著一雙眼睛看向花玉龍。


    這種感覺,她仿佛知道了,那顆藥丸是什麽東西!


    “呃……呃!”


    她嚐試地發出聲音,一下,一下,如此艱澀,如幹枯的稻杆,但風一吹,就發出簌簌的聲響——


    綠珠頓時捂住嘴巴,不敢相信道:“嬤嬤!你、你的聲音!”


    花玉龍也站起身,朝她誇張地張著嘴型:“叫我,四、娘!”


    於嬤嬤咽了口氣,渾身有些發抖,嘴皮子哆嗦地張了張:“四、娘……”


    “嬤嬤!你能說話了!”


    綠珠幾乎要高興得尖叫了,抱著於嬤嬤便哭了起來,又跳又喊地:“嬤嬤你能說話了!”


    於嬤嬤被她晃得眼角泛光,拍了拍她的肩膀:“綠、綠珠……”


    “是我,我是綠珠!嬤嬤您沒念錯!”


    於嬤嬤咧嘴笑了,這次,她的笑有了聲音。


    “娘子,您、這是哪裏、來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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