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玉龍抿了抿唇,在心底打了個腹稿,才開口:“你上次給東珠吃的那個,能恢複聲音的藥丸子,可否……也給我一個?”


    四周彌漫的水汽讓人不得不把眼睛稍稍眯起,花玉龍半睜著眼看他,一時令玄策想到,與她初初相遇時,也是這樣的雨天。


    “從我記事起,於嬤嬤便說不了話了,內院好些事她不能幹,隻能留在粗使房,她年紀這般大了,受苦得很,我就跟阿耶說情,他便讓於嬤嬤到觀裏來服侍我,對我們也是極好……”


    “好。”


    忽然,頭頂一道聲音響起,花玉龍驀然抬頭,眼眸裏閃爍的疑惑,似在確認玄策這一個字裏的意思。


    這時,他攤開掌心,隻見上麵盈盈現出了一罐瓷白小藥瓶,遞到了花玉龍麵前。


    她眼眸瞬間亮如星辰,雙手捧過藥瓶,眉眼一笑,彎似月亮,這般明媚燦爛地衝進玄策的眼睛,他聽著她道:“謝謝玄寺丞,下次,我還給你暖手!”


    第68章 呼吸太重   “三郎,我還是,戒不掉…………


    兩人並肩走著,這回,花玉龍往他身側看了看,道:“玄寺丞,您往右邊走過去一點,不然我傘上的雨水會把你衣服淋濕的!”


    玄策這才注意到,他的腳步竟會不由自主地往她那邊靠了過去,輕咳了聲,步子稍微拉開了點兩人的距離。


    花玉龍見狀,這才鬆了口氣,這玄寺丞畢竟是道官,走路都愛走中間。


    兩人走出了小道,花玉龍跟著玄策拐了個彎,便遠遠瞧見方才引路的小吏,這時他正往這邊張望過來,逋見到一紅一黑的兩道年輕身影,忙疾步上前:


    “雨下得太大了,屬下隻顧著往前走,都忘了二位還沒跟上來。”


    花玉龍擺了擺手:“沒事,不過就是一條小道走到黑嘛。”


    一旁的玄策沒說話,隻低頭看著花玉龍。


    小吏擦了擦汗:“我們得從這園子繞過去,二位走的時候仔細地上的青苔。”


    花玉龍點了點頭,下意識抬眼去看玄策,兩道視線一撞,就見他收了回去,隻道了聲:“好。”


    園子雖比方才的小道寬闊,但路卻容易打滑,花玉龍腳上踩的繡鞋不經濕,稍不留神就站不穩。


    “需要本官扶你嗎?”


    花玉龍驀一抬頭,確定是玄策說的話,但他沒看過來。


    她不由想笑,玄寺丞這個問題好生奇怪。


    “不用,我可以。”


    “嗯。”


    玄策不知可否地哼了聲。


    待拐出園子,前頭的小吏回身:“到了。”


    花玉龍抬起傘沿望去,入目是一麵灰撲撲的青石地,四周佇立著高高的城牆,圍牆之內寬闊無比——


    “這是平日裏訓練的校場,對麵就是牢獄大門了。”


    花玉龍站在這裏,恍惚間猶如置身於一座孤城,雨水傾斜打落,卻衝刷不掉這股壓抑的黑暗與沉重。


    “陰氣,太重了。”


    她低喃的聲音,卷進這風裏,一下便消失了。


    這時,花玉龍看見校場旁有一處雨廊,便道:“我們從那兒過去吧,好避避雨。”


    小吏點頭:“正是。”


    玄策知大理寺緊忙得很,遂道:“我們在此處等溫寺丞便可,您不必再陪著。”


    小吏朝玄策微彎身,說:“我與校場看守的寺吏通傳一聲,待見了溫寺丞,便讓他來這兒見二位,屬下就先行告辭了。”


    花玉龍見這官吏往回走的步子匆忙急切,想到方才他們走在小道上時,他也是走得這般快,雖是一句話沒說,但也是看出來了,這大理寺是忙得不可開交。


    此時,兩人順著雨廊往前走,剛拐過一道折,就見不遠處的廊下,是有什麽人在攀談。


    玄策腳步一頓,示意花玉龍不要再往前。


    她心下明了,立馬貓腰站到一旁的柱子邊,借著掩映的灌木擋住身子,旋即,抬頭朝玄策使了個眼色。


    玄策:“……”


    他是令她不要上前打擾,也沒讓她這般鬼祟……


    於是,也隻好站到花玉龍身後。


    那是一男一女,女的身穿灰黃色的襦裙,發髻盤起,應該是個已婚的夫人,看身段年紀不大,此時正倚坐在欄杆邊,隻露了個背影朝向他們。


    反倒是這男子側身對著花玉龍和玄策,離得不遠不近,卻是看清了半張臉,一身錦袍,麵容幹淨方正,並未蓄須,年紀約莫三十出頭。此時他站在這娘子的身旁,與她一道看向廊外的雨簾,單手負在身後,另一隻手卻是抬起,輕柔地撫著那女子的頭發。


    雨霧蒙蒙,流水潺潺,若忽略此身何處,在這樣的寂靜裏,便似住在溪水河畔。


    而那男子,應當是她的丈夫吧?


    花玉龍忍不住猜測,可為何會在這校場旁的雨廊下約會呢?


    這般親昵地摸著腦袋,低聲說話,男子的嘴角還噙著笑……


    女子掌心支棱著下巴,與男子說話,奈何雨聲太大,花玉龍聽不大清楚,不過這等閨房男女之事,還是不要聽清的好。


    忽而,那男子的手從她的腦袋,滑到了脖頸,再是停到了女子的臉頰處。


    驀地,這男子臉上的笑,凝住了。


    花玉龍有些奇怪,就見他的指腹反複摩挲著女子托腮的手,沉默了好一會兒後,他竟是難受地低下了頭。


    花玉龍看到他肩膀微微顫了顫,緊接著,抖得有些厲害,掌心仍抓著她的手,下一秒——


    竟是哭了起來!


    這一幕直把花玉龍驚住,男子並不是什麽少年了,而且看著打扮,應當是有些家底的,為何會在這大理寺的雨廊裏,對著一婦人哭泣?


    花玉龍眼眸微眯,就見那婦人拿起了手帕,轉過身朝向男子,要給他擦眼淚。


    而就是這一瞬間的側臉,花玉龍不由捂住嘴巴,她、她見過這位夫人!


    想到這,猛地回身看向玄策,顯然他也有了分寸,朝她點了點頭。


    那女子也跟著落淚,朝他輕搖了搖頭,這回,因為嘴唇看的真切了些,花玉龍讀出了她話裏的意思:“對不起,三郎,對不起……”


    男子轉而將她的手托在掌心,細細揉著手背,這一下,令花玉龍猜到他方才為何會哭的緣由了……


    這女子左手的尾指上,斷了半截。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雨天總是令人難過的,尤其見到有情人間相看淚眼的時候,花玉龍不知道他們為何會在這裏,但這一刻,卻也跟著歎息了聲。


    “我原本隻是想去翻一盤,那賭坊裏的銀子好賺,我也不知為何能贏那麽多,但我想要賭錢,就沒想太多……”


    花玉龍朝玄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過來。


    玄策知她會讀唇語,遂側下一邊耳朵,下一瞬,花玉龍溫熱的氣息便撲了上來,直從耳根撓下脖頸,再鑽進衣領子裏。


    他驀然一僵,卻是沒留意她在說什麽,似乎是雨聲太大,又似乎是,這呼吸太重了。


    “從前我下定決心不賭,斷了我的尾指,但還是……三郎,我還是,戒不掉……”


    那女子說話哽咽斷續,聲音浸在水裏,每一個字都透著心涼。


    那被喚作三郎的男子道:“在妙音閣終究不是長久之事,九娘,待你出獄後,我再給你尋一處宅子……”


    女子搖了搖頭,忽地站起了身,朝他道:“不必了,自我與你和離之日起,你便無需管我的事。”


    她的眼眶還是紅的,說的話決絕如此,但內裏卻還是藏著情意。


    男子從袖間抽出一張地契:“這是你之前當掉的宅子,我贖回來了。”


    九娘神色驀然哀傷,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男子,沒有說話。


    “我知你不會邁入我沈家大門,但對你的虧欠……”


    “三郎,我說過,我們誰也不欠誰的。”


    那男子似還沉浸在回憶裏:“你往日也沒什麽愛好,便是好些小賭,若不是青梅歿了……”


    “不要再說了!”


    女子忽而打斷他的話,似一下語氣重了,壓得她心口泛疼,掌心捂著,哀泣地垂著眸子,自嘲地念了句:“大都好物不堅牢,彩虹易散琉璃脆。三郎,散了吧。”


    這時,便見對麵的校場處走來一道身影,看穿著,是腰佩唐刀的衙內。


    “時辰已到,二位,該回去了。”


    見狀,玄策已然站直了身,花玉龍還在拿葉子掩著臉,他已朝那邊徑直走了過去,負在身後的袖袍裏,隱隱透出了道靈符的熒光。


    就在那個三郎不注意的時候,不過一眨眼的瞬間,靈符便隱沒在了他的後背上。


    “花娘子?”


    忽然,頭頂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花玉龍心頭一跳,隻覺骨頭一節節地僵硬,站起身時發出細微的摩擦聲響。


    她扯著嘴巴,轉頭朝他僵笑了下,道:“好巧啊,溫寺丞。”


    溫簡眉眼清明一笑:“不巧,衙內說你們在此,我才過來的。”


    說著,視線往前一探,就看見玄策的那道身影。


    “我們就是剛好看見,不便打擾,所以……”


    她說出這個理由時,連自己都覺得很正確,溫簡自然得點頭,道:“那女子是大理寺的囚犯,與飛錢案有關,今日允她出來見一麵親屬……”說到這,溫簡頓了頓:“已經和離了,那也不算親屬。”


    他說著,就見花玉龍已跟著玄策走了過去。


    衙役撐著的傘,在雨霧中投下了一片暗影,那三郎踏下走廊,在階前回身,朝那女囚叉手彎腰,行了個禮。


    抬起頭時,眼裏淚光盈盈,蓄著將落還未來得及落的淚水。


    兩人沒有說話,就這樣沉默的靜止裏,隻有雨聲能明白他們的心意。


    花玉龍看著那男子走入雨霧中的背影,朝一旁的九娘道:“他也算有心了。”


    九娘的瞳孔聚不起光,似被打散了一樣,“若不是在這裏,我們也見不上一麵。”


    花玉龍正色道:“你是妙音閣的女掌事,如何會見不上麵。不過是你不想見,而他有所顧忌罷了。”


    她話音一落,就見九娘眼裏的淚,似那斷線的雨珠,又默默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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