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時,花府的馬車駛過長安街道,槐樹紛飛被馬蹄碾落成泥,踏出一道清晨的花土氣息。


    車廂裏,花玉龍下巴墊在手背上,手心壓在馬車的窗沿邊,腦袋往窗外探,若這會誰往這兒望上一眼,保不準大清早要被這伸出來的人頭嚇到。


    “玉龍,坐有坐相。”


    身後,是清垣平和的聲音。


    “噢……”


    花玉龍神色懨懨地收回身子,靠坐在車璧上,困頓地打了個哈欠道:“還有多久才到觀裏啊。”


    希夷掀開簾子看了看,道:“快了,出坊再拐幾道街。”


    她自然知道,隻是想扯個話題打破這車廂裏的困局,然而,知妹莫若兄——


    一旁的花重晏冷笑道:“希夷師弟啊,待會你師姐若是困了,便讓她睡,睡多久都行,隻醒來後,你記得帶她到花府的家祠領罰,畢竟這罪,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


    希夷被他這棉裏藏針的語氣嚇得發怵,眼珠子看向師姐,他若是點頭,算背叛師門嗎?


    花玉龍揉了揉鼻子,再捏了捏耳朵,決定先從清垣身上下手:


    “師父,此番我與師弟雖然驚險萬分,但也長了不少見識,原來那南曲樓之下藏有一個神秘如鬼域的地界,但熱鬧起來卻跟地上的光景一樣!其實啊,它是一個前朝將軍夫婦的墓,那將軍叫沈琰,我當時看到神位牌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直到聯想那女屍穿的白衣道袍,就突然想起來,您之前讓我看的道書中,就有記載這一段往事!”


    “所以你知道她叫玶若。”清垣神色淡淡地接了話。


    花玉龍猛點了點頭:“當時我還不確定,就試探地喊了聲……”說到這,花玉龍托腮輕歎,“可能太久沒人這麽叫她了吧,她總是用幻容術扮作很多人,除了她玶若自己。”


    一旁的希夷聽得入神:“師姐是在哪本書裏看到的?”


    清垣:“你回去的時候,讓師姐找給你看便是了。”


    花玉龍覷了眼師父的神色,依然是雲淡風輕的模樣,也不知道他這底下是怒是平,隻繼續朝希夷道:“是啊,師父說得沒錯,多讀書是有用的,總有一天不僅派上用場,還能保住性命!”


    希夷也跟著點頭:“而且還能救那麽多人!”


    “是啊!師父,我們可給天心觀長臉了!”


    花重晏折扇點了點掌心,道:“觀主,回到觀中後,還望您這次把結界再加固些,雖然您說,天下沒有不可破之陣,那我們就越堅固的越好,時間越長,越好。”


    花玉龍咬牙瞪著他:“你這個花狐狸!坑妹啊!”


    這時,清垣湖水般的雙眸微闔,道:“不必了。”


    花玉龍心頭一跳,說話沒有情緒是師父折磨人的功力,尤其是這三個字,感覺接下來就會說出對徒兒絕望透頂的那一句話:你走罷。


    然而,清垣的下一句卻是:“我不走了。”


    嚇?


    花玉龍和希夷驚訝地看向清垣,隻見他又不急不徐地補了句:“剛回到長安,便撞見你們這番行事,為師怕日後出門伏妖,別人聽見道號,就聯想到有那二位弟子,實在不敢恭維。”


    花玉龍心頭一沉,希夷也被這話攪得鼻翼發酸:“師父,我們做錯了什麽……”


    “你們做了,便是錯了。”


    花玉龍梗著脖子扭到一邊:“我們修煉仙道,除妖伏魔,有什麽錯!”


    聽到這話,花重晏臉色陡然一沉,聲音壓著怒氣:“花玉龍,你是住在天心觀,拜清垣觀主門下,但誰告訴你,這是要你去修道伏妖了?你師父又何時帶你出去過!你無法自守,還妄想渡人?”


    花玉龍被他一吼,眼裏頓時淚光盈盈,心裏委屈,也不想忍著:“二兄!我跟希夷好不容易從地界伏妖回來,你就打壓我們!玄策道行高深,也沒說我們不行啊。我雖道行淺薄,但我可以學!你們就是生怕我給花家闖禍,隻要我呆在天心觀不出門,你們就滿意了,可你們從來沒考慮過我的感受!”


    說罷,她抬手正欲掀開車門,卻發現清垣快他一步,抬手飛出一道黃符,直把門封住了。


    “那你也該明白我們的苦心。”


    清垣的聲音在花玉龍背後響起:“玉龍,伏妖之路艱難險阻,而你又生在長安花家,承了錦衣玉食的福,也要擔它名聲赫赫的責。兩全其美自古難得,徒兒,不要隻去看自己沒有的。”


    花玉龍輕笑了聲:“師父,我命裏的‘責’,就是聽話順從地呆在觀裏,等著阿耶給我安排婚事,到這世間的另一個樊籠裏嗎?”


    第43章 冰川化水   “這世間上,人情債,最難還……


    花府的馬車停了下來,馬車門被外麵的車夫掀了掀,傳來聲音道:“觀主,二郎,娘子,天心觀到了。”


    花玉龍靜靜地看著清垣,就見他指尖微動,那縛在車門上的封符便隱退了法力,登時被外麵的車夫打開了門。


    她是第一個踏下馬車的,剛落地,就看到天心觀外,站著一老一少。


    為首的少女著一湖綠襦裙,一看到花玉龍,眼眸瞬時亮起:“娘子!”


    花玉龍見綠珠神色擔憂地小跑了過來,邊不停道:“娘子你可急死奴婢了!昨夜睡前還眼見著你回了房,怎麽我半夜去給你掖被子的時候,卻不見了人影啊!”


    花玉龍沉了沉方才在馬車裏的氣,吸了吸鼻子,扯起嘴角安慰道:“沒事沒事,我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們麵前嘛!”


    綠珠不安地仔細檢查起來,抓起她的衣袖便道:“這裏破了,這裏也髒了,還有這裏,被火燎過!娘子,你上次還答應說不要出門的!”


    花玉龍輕吐了口氣,攬上她的肩膀,邊轉了個身朝向天心觀,邊說道:“是不是連綠珠你也要責備我?”


    綠珠一聽,猛地搖頭:“不是不是,隻要娘子能回來,我就放心了!”


    花玉龍滿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啦,娘子我餓了,於嬤嬤,廚房裏有吃的嗎?”


    就在花玉龍說完時,卻見清垣走至兩人跟前,以為師父又要教訓了——


    “等一下!”


    花玉龍心頭一跳,頓住腳步,就見他走到綠珠身旁,目光卻落在自己攬著她的手腕上。


    清垣眉眼一沉:“這桃音鐲,怎麽不一樣了。”


    花玉龍收回手,抬到眼前,想了想,還是說了句:“我也不知道……”


    講罷,她瞟了花重晏一眼,隻見他也盯著這桃音鐲,心裏陡然更是不悅,這個二兄就喜歡抓她的痛腳敲打,稍有什麽不得體的,恨不得拿小本本抄錄下來,以備哪日拿出來誦讀一番。


    忽然,清垣隔著衣袖握住了花玉龍的手腕,將那桃音鐲拿得更靠近自己的目光:“什麽時候變的,是遇到了什麽事,和什麽人在一起?”


    清垣一連問了三個問題,隻把花玉龍逼得腦子有點懵,而且此刻師父的神色,顯然沒了往日裏的溫和,是極少見的嚴肅,讓人有些發怵:“好像是前不久,在南曲樓的後巷……當時崇玄署的玄寺丞也在,我們就是破了個陣,不知怎麽的,就發現這鐲子和往日有些不一樣了。”


    花玉龍是沒敢再說遇到鼠妖的事,否則花重晏肯定氣得用眼神再痛罵她!


    但清垣的臉色卻一下變得冷白,花玉龍能感覺到他握住自己的手陡然用力,她想到方才在馬車裏,自己受的氣還沒消呢——


    “嘶,師父!到底怎麽了嘛!”


    被她這道聲音打斷,清垣似反應過來,鬆開了手,斂眉正色道:“無事,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花玉龍隻“嗯”了聲,也沒跟花重晏道別,就拉著希夷回觀了。


    花重晏看著妹妹纖弱的背影走進了觀裏後,方上前道:“清垣觀主,玉龍的桃音鐲,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連花重晏也發現了。


    清垣目光沉了沉,“這桃音鐲上的桃花瓣,打開了些。”


    花重晏不由有些憂慮:“那會如何?這桃音鐲自玉龍出世以來就一直戴著,加上她體質特殊,我實在擔心……”


    清垣微搖了搖頭:“我亦尚不知是吉是凶。但她說那日破陣之時,是與宗正寺的玄策在一起,而他也是道門中人,本道猜想也許和他有關。”


    聽到這個名字,花重晏微愣了愣,想著解釋道:“上次玉龍破了結界溜出觀,還遇到鼠妖糾纏,這玄策算是救了她一命的。”


    “可有備謝禮?”


    “備了,倒是沒收。”


    聽到這話,清垣略一點頭:“無妨,此番入地界助了他們一臂之力,那玄策允我一斛東海珠,眼下你差人去玄府報一聲,說不必送了,就當是他當初救玉龍的謝禮,就算了了。”


    花重晏一聽便明白了,笑道:“清垣觀主對人情往來,當真是比我這生意人還清楚得很。”


    清垣淡笑:“這世間上,人情債,最難還。”


    花重晏執扇作揖:“受教了。”


    “至於桃音鐲的事,這兩日我先自行探查,不好貿然去請問玄寺丞。”


    花重晏點了點頭:“有勞觀主了,這幾日您趕了那麽遠的路,一回來便收拾玉龍這攤子禍事,她是膽子比天大,那妖域何等險象環生,我聽了一整夜都擔驚,好在眼下終是了了。師父也趕緊先回觀裏休息吧,其他小事交由我們去辦便可,否則我們花家心裏的愧欠可就更大了。”


    “無妨。”


    清垣單手負在身後,一襲青藍道袍襯得他落拓清明,長手微抬,送了送花重晏,待花府那輛富貴馬車轉頭駛向了主街,這才往觀裏走了進去。


    廂房裏,花玉龍已經愜意地泡在浴桶裏沐浴著,一邊還吃著於嬤嬤送來的點心,好不愜意,隻覺渾身舒坦,嘴巴裏咽下了口桂花糕,興奮地跟她們倆說起自己在地界裏的所見奇聞。


    直把綠珠和於嬤嬤倆嚇得魂飛。


    綠珠捂著心口道:“娘子,您以後千萬別這麽嚇人好麽,老爺可就您一個親閨女,娘子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啊,你說的這些事,單挑一兩句,就夠我們大家嚇得心驚膽戰了,老爺最是疼愛娘子,你也要心疼心疼他呀!”


    綠珠說著,淚水也跟著在眼眶裏打轉,花玉龍一直覺得綠珠這眼睛就像個水井,說有淚就有淚:“你們不說,我阿耶自然不會知道,如果他不知道,自然就不會心驚膽戰啦!”


    綠珠咬了咬唇,道:“可是二郎,肯定是會跟老爺說的。”


    花玉龍努了努嘴:“而且肯定一字不落,把看見的,聽見的,串在一起仔仔細細地講給我阿耶聽!”


    綠珠歎了聲,接過花玉龍手裏的小瓷碟,道:“這也不能怪二郎,三位兄長裏,就數他最緊張娘子出門了……”


    聽到這話,花玉龍眼瞼垂了下去,身子靠在浴桶邊,似想到了什麽,緩緩下滑,任由熱水將她淹沒。


    水裏,花玉龍的耳邊隱隱有什麽聲音,待她仔細去聽,才發現,那是來自記憶裏的回響:


    “阿耶,阿耶,我再也不敢了,以後妹妹出去,我一定把她帶回來,我一定不會瞞著您的,阿耶,求您不要趕我走,求求您了……”


    “你包庇她,這根本不是一個兄長對妹妹的疼愛,是陷害!一個沒有責任心的孩子,我花家留不得。”


    ……


    “噗!”


    花玉龍突地從水裏湧出了圓圓的腦袋來,身子渾地打了個顫,綠珠見狀,忙伸手試了試水溫:“娘子,我再給您添點熱水。”


    這時,於嬤嬤剛巧進來,手裏提著桶熱水,綠珠趕緊去接,笑道:“還是嬤嬤算得準!”


    花玉龍有些出神地看著他們忙碌的背影。


    “娘子,水溫可還夠熱?”


    綠珠喊了花玉龍幾聲,卻見她發起呆來。


    “娘子?”


    花玉龍雙手捂到臉上揉了揉,讓自己清醒過來。抬頭就見於嬤嬤擔心的眼神,腦子裏一道畫麵閃過。


    昨夜在南曲樓的花壇處,玄策毒了東珠的聲帶,把她變成啞巴後,又給了她顆藥丸,吃下便又有了說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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