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離兩人幾步遠,往畫架上一指:“大、大概在這個地方看到的。”


    玄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背對著她,順便整理了下被她抓鬆的衣襟……


    花玉龍見狀,彎腰把畫軸都收拾起來,讓忙碌把剛才的一切衝走,衝走……


    “孟之渙有多高。”


    “嗯?”


    花玉龍把懷裏的畫軸放回原位,目光落在玄策的身上,比了下,道:“大概跟你差不多吧,頭頂到那一格子畫架。”


    玄策抬手:“那小像放在這裏,確實是他趁手的位置,我猜也可能是因為你來了,他臨時放置在這兒。”


    花玉龍回憶了下,道:“難怪那天我翻到這副畫的時候,他有些著急了。”


    玄策冷冷道:“他自然著急了,那宋沁嵐是少府監的千金,自有姻親,又怎會將小像留於此處供他人觀看。”


    花玉龍頓時一愣,宋沁嵐是官家千金?!


    玄策說罷,負手往畫室門走去,“走吧。”


    “要去哪兒啊?”花玉龍有些沒回過神,跟上前問道。


    玄策打開門,初春的暖陽流到他身上,染了些光芒,那雙狹長的眼瞼微壓,視線落在她身上:“正午了,本官還沒吃飯呢。”


    ——


    兩人剛從畫廊出來,便有小廝在廊道候著。


    花玉龍:“我聽說進了這南曲樓,可以笙簫玩樂數日,就不知有什麽好吃的。”


    小廝笑道:“那就一定要嚐嚐我們酒家胡的美食,不僅有長安城最時興的菜式,還有正宗的胡酒胡食,以及外商從西域帶回來的胡姬歌舞侑酒。”


    “喝酒!”


    花玉龍眼睛一亮,“好,就這家了,走!”


    說完,竟是跟著小廝走在了玄策的前頭,興奮地張望了幾回後,才想起後頭有個玄寺丞:“寺丞喜酒麽,是高昌國的葡萄酒,還是波斯的三勒漿?”


    玄策掃了她興奮的鵝蛋臉一眼:“龍膏酒怎麽樣?”


    小廝驚訝道:“郎君好品味,這龍膏酒,莫說是南曲樓裏,就是整個長安城,那也是最上等的西域貢酒,市麵上一杯就要一千錢!”


    花玉龍回頭:“一千錢!這喝的是酒還是黃金啊?”


    玄策與她並肩走著,道:“花氏家財萬貫,他家娘子,該不會連這一千錢都沒有吧。”


    第15章 白日縱酒   “不點兩個姑娘,怎麽做正經……


    花玉龍抿了抿嘴:“有……那是自然,有的。”


    嘴裏說著,心裏卻打了下鼓,因為花府上下都防著她出門,又如何會給多少銀兩零花。


    而且,阿耶和阿兄他們恨不得自己身無分文,無法出街。


    玄策見她眼珠子轉了轉,脖子下意識縮了縮,就猜到了她肯定沒錢——


    “那就好,方才聽花娘子點酒的語氣,至少是要樣樣都得上個幾壺。”


    花玉龍嗬嗬笑道:“大白天的,這樣不好。”


    玄策邪了她一眼,含了抹笑:“嗯,倒是正經。”


    花玉龍抬頭看他,什麽叫正經,剛要說話,引路的小廝就已經把他們帶到了南曲前主樓,“二位,酒家胡就在妙音閣的樓上,從這裏進去便是了。”


    這南曲樓,顧名思義,不僅有最好聽的曲兒,樓裏更是曲徑通幽。


    他們從大門經過的妙音閣,也不過是冰山一處,就跟唱的曲一樣:好戲在後頭。等真正走至花園中心抬頭看,才發現整幢樓是一個環形設計,東南西北四個出入口,而上再架亭台樓閣。


    宛如一座城牆。


    花玉龍心裏似明白了些,難怪方才玄策說這像一個陣,因為普通的酒肆商家並不會建此等規模的樣式。


    小廝將他們引至西樓,便停下腳步,轉而由候在門口的另一個小廝接待。


    花玉龍:“這南曲樓的侍應倒是講究。”


    忽然,耳邊壓來一道聲音,“一會別叫我寺丞。”


    花玉龍耳根子有點癢,邊揉,邊側眸看了他一眼,心想,來這平康坊,還知道自己見不得人呢。


    此處較前門更是熱鬧,興許是花玉龍跟在玄策身旁的緣故,頻頻遭來異樣流連的目光。


    “二位是要在廳堂用宴,還是樓上的廂房。”


    玄策:“廂房。”


    話音一落,那小廝眉眼笑得更彎,而身後聽到他這話的中年婦人立馬一個優雅轉身,走到玄策跟前,花玉龍猜她應該是這妙音閣裏的管事媽媽,隻見她打量了玄策一番後,才把眼神拽到花玉龍身上,但話卻是對玄策說的:


    “這位官爺,可還需要我妙音閣的姑娘唱曲兒伺候啊?”


    玄策掃了眼廳堂裏那些抱著樂器的姑娘,道:“來兩個吧。”


    花玉龍眼珠子一下驚愕地瞪大了。


    小廝:“二位,這邊請。”


    花玉龍跟著走上樓梯,壓著聲音朝玄策道:“你點兩個,有我的份嗎?”


    玄策:“你給錢嗎?”


    花玉龍:“玄……玄公子,我們可是來辦正經事的。”


    玄策撩開襴袍上樓,身影清俊奪目,竟是引得不少姑娘往這邊兒看,而他則低聲與花玉龍說道:“不點兩個姑娘,怎麽做正經事。”


    花玉龍一聽,麵露嫌惡,再看他玄色襴袍上繡的鳥獸暗紋,咬牙道:“衣冠禽獸。”


    廂房門逋一打開,一股馥鬱花香襲來,伴隨著珠簾聲叮咚作響,很是悅心。


    兩人剛坐定,方才樓下那位優雅的管事媽媽便引著兩個姿態倩麗的女子進來:“公子,這位是東珠,這位是西璧,一個善彈琵琶,一個歌喉如鶯,您看,如何?”


    玄策照舊端著一副高嶺之花的俊臉,目光落在站著的兩位姑娘身上,直把她們看得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花玉龍眼睛也是亮的。


    玄策問她:“喜歡嗎?”


    “嗯?”花玉龍麵紗下的臉帶著欣喜,點了點頭。


    “那便留下吧。”


    管事媽媽屈膝作了個福,笑道:“那還請二位客官先把聽曲的賞錢付了。”


    花玉龍有些驚訝:“還沒聽呢,就要先付銀子了?”


    管事媽媽手帕掩嘴笑道:“姑娘是第一次來,不知我們南曲樓規矩,妙音閣開席的賞錢多少隨客官心意,等一會聽曲的時候,若是高興了,加賞的銀子便歸這些姑娘們的。”


    花玉龍這下倒聽著新鮮:“那我先隨意給兩個銅板也行?這樣你們妙音閣豈不是要虧本?”


    聽到這話,那兩個唱曲姑娘也跟著抿嘴笑了,管事媽媽倒是保持一如既往的得體:“那也得看我們姑娘願不願意,我們南曲樓,做的是你情我願的買賣。”


    花玉龍見兩個姑娘忍不住往玄策身上飄,不由說道:“你們南曲樓賺錢的花樣還真是多。”


    說著,轉頭朝玄策道:“我隻是來吃飯,姑娘的賞金,我方才幫你講價了,”她豎著指頭,道:“兩個銅板就可以。”


    玄策從袖間拿出兩張飛錢,放到桌上,道:“兩個銅板,聽不來。”


    看到桌上的飛錢,管事媽媽臉上的笑僵了下,道:“公子,我們這兒,不收飛錢。”


    她話音一落,花玉龍皺起眉,不高興道:“飛錢怎麽了?你去花家的櫃坊,人家肯定給你兌銀子。”


    管事媽媽扯了扯嘴角:“我們隻收金銀現錢,這是南曲樓向來的規矩。”


    花玉龍:“那我們也不可能扛幾百兩在身上啊!”


    “也有客人以珠寶首飾抵當。”


    花玉龍臉上頓時更不悅了:“你們真是好算計,金銀首飾溢價可比真金白銀值錢多了,你這不是黑店麽!博美人一笑還真不便宜!”


    現在的花玉龍,是典型的我沒錢我有理。


    她說著時,玄策骨節分明的手似握著什麽東西,抬起放到桌上,鬆開後,上麵滾出了一掌多的珍珠。


    猛然看到這麽多色澤圓潤的純白珍珠,花玉龍頓時咋舌,驚愕地轉頭看向玄策,隻聽他道:


    “這樣夠了嗎?”


    這下,管事媽媽臉上的笑是優雅中多了幾分見錢眼開,點了點頭道:“自然是夠了,東珠,西璧,好好伺候二位貴人。”


    管事媽媽收起桌上的珍珠時,花玉龍覺得她一隻手都裝不完,舔了舔舌頭,覺得玄策真是太浪費了:“等下。”


    管事媽媽:“這位姑娘,有何問題?”


    花玉龍:“我們菜還沒點呢,都快晌午了。”


    旁邊兩位姑娘頓時忍俊不禁,管事媽媽隻好先將珍珠收入袖中後,道:“那姑娘想吃些什麽,我們這兒的酒家胡,有胡食,有好酒,還有時令饌品。”


    玄策:“上幾個這兒的招牌素菜,”說著,忽然朝那東珠和西璧看去,“你們都愛吃什麽?”


    突然被問的兩人有些受寵若驚,但眼睛都亮了起來,行了個禮,道:“悉聽公子尊便。”


    玄策有些不耐:“讓你們點。”


    兩人愣了下,東珠隻好開口道:“胡食裏的醴酪很是不錯,清爽開胃。”


    玄策右手的五指在桌案上點了點,道:“還有呢?”


    兩位儷姬感覺玄策像是在等著一個他喜歡的答案。


    西璧想了想:“眼下是三月初春,不如吃些應季的蜜餅團,可祛邪消病。”


    玄策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


    花玉龍聽著新鮮:“蜜餅團?這個似乎不錯!”


    西璧笑道:“是呀,我們樓裏的蜜餅團同外邊的不一樣,摻調了鼠麹草,清甘而不甜膩。”


    花玉龍期待的小臉頓時一僵,旋即忙搖頭道:“鼠麹草這個,不要!”


    她可還記得在這南曲樓的後巷裏,被一群鼠妖給嚇得差點命都沒了,“我現在最聽不得‘鼠’這個字。”


    “就要這個。”玄策一句話,不給花玉龍拒絕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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