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隻見玄策將一個方正的黑布包放到石桌上,氣定神閑地說了句:“天心觀開門迎客,不受香火麽?”


    玄策見花玉龍的視線果然被他手裏的東西引了過去,正如當初盯著那腰牌一樣。


    出身商賈的花家,身上那股對外物的執著,真也是比旁人更加明顯貪婪。


    “什麽香火?”


    玄策下巴挑了挑,示意她打開那黑布包。


    “給我的?”


    花玉龍有些意外,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還是走了上前,就在手觸到那包東西時,驀地一收,她腦子轉了過來: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玄寺丞今天不僅登了,還來‘上香’,小女子惶恐呀。”


    她說著,眼睛眯了眯,往他身上看去。


    “聽聞花娘子被禁足觀中,罰抄經書,想來之前你奪腰牌也是有功,而碰巧,玄某手裏名經道藏還是有些,便拿了先前抄錄的文稿過來,這抄書歸抄書,變著花樣抄,更有意思。”


    玄策說著,嘴角竟浮起些微不可察的笑意。


    而花玉龍聽見,就像有人在戳她心窩子,咬牙生氣道:“玄寺丞何必繞這麽大個彎子挖苦人。”


    玄策眼眉一挑,竟有些難得的得意:“花娘子不打開看看?”


    “我不要。”


    玄策的略微傲嬌的表情僵了一下,不確定地看向花玉龍。


    她說不要?


    “你還沒打開來看。”


    他語氣顯然有些不悅。


    “你給我,我就得受著麽?”


    花玉龍心想,我偏不。


    玄策冷哼了聲,不跟她兜圈子:“你先前說認識宋沁嵐,但我昨日見了她,她說並未見過你。”


    花玉龍沒反應過來:“宋沁嵐,誰呀?”


    “花玉龍,你休跟本官裝愣,那天在南曲樓後巷裏,你分明說認識軟轎裏的女子。”


    玄策說著,瞥見花玉龍又用那雙杏眸盯著自己,裏麵既無辜又疑惑,然後是驚醒——


    “噢!你說的是那位白貓兒的女主人麽?誰說我認識她了,我不過是……”她說著,雙手理著袖子,轉身坐到他身旁的石凳上,但嘴裏的話,戛然而止。


    “不過什麽?”


    花玉龍抿了抿嘴巴,好像琢磨出點意思來,又看向桌上的黑布包,雙手交疊搭在石桌上,對著玄策,一雙眼睛笑成了月牙。


    “玄寺丞這是來問審呢,還是來送禮呀?”


    玄策臉色一冷,沒有搭話。


    花玉龍見狀,雙手拿過黑布包,這下她倒是肯拆了,還拆得理直氣壯,待打開外層包袱後,看清裏麵整整齊齊的一大遝子稿紙時,一雙眼睛頓時瞪得渾圓。


    她驚訝地拿出書稿來翻了翻,隻見上麵筆跡蒼勁有力,又工整得讓人看著賞心悅目,花玉龍驚歎地說了聲:“這……是你抄的?”


    玄策沒看她:“不過是些先前抄錄的書稿,至於典藏的道家文書,自然是不可能給你的……”


    “太好了!玄寺丞,你抄得真好!”


    玄策被她說得愣了下,輕咳了聲:“我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


    花玉龍還在看玄策的手稿,忽然想到自己的一個問題:“唉?可是我們的字跡不一樣,我阿耶若是看見了,肯定會說是我請了代筆。”


    說著,她有些氣餒地下巴壓著手背,伏在桌上,看著那堆書稿歎氣。


    玄策見狀,真是說辭都要替她想好:“你便說是我抄的,當日在南曲樓裏,你也算除妖有功,若是因此受罰,看到我寫的書稿,我想你父親也是明白事理的……”


    玄策說著,側眸去看花玉龍,卻發現她一雙眼睛正盯著自己。


    第12章 男女大防   花玉龍的名聲,在長安城早就……


    玄策覺得這樣一雙眼睛,好像要看進他心底,讓他很有些不自在。


    “啪”地一聲,花玉龍雙手一合,似想明白了過來,又好像故意才想明白一樣,道:“對噢!我幫了玄寺丞,阿耶卻因此罰我,那罰的不正是你麽!”


    此理說通後,花玉龍立馬起身,把那疊書稿收好,再用布包起來,寶貝似地抱在懷裏就往屋內跑去,半道還不忘回身朝他一笑,道:“寺丞且等等我。”


    玄策看著她逆光虛晃的臉,恍惚才發現,她今日沒戴麵紗。


    來時他心裏隻想著怎麽把東西送出去,方才腦子裏又是案子的事情,竟是這一瞬間,見她明眸皓齒的回頭,才轉過神來。


    聯想起之前看過的那副小像,難怪她說上麵的人不是自己,著實是差得遠,但奇怪的是,她為何要畫那樣一副小像,以致見過的人都是一番嘲笑。


    難道說,她不想讓人認出來?


    想來也是,花玉龍的名聲,在長安城早就敗壞了。


    這時,院外忽然傳來腳步聲,從玄策坐著的地方望去,是個身穿湖水綠襦裙的少女,她手裏正捧著衣飾,逋一抬頭,小臉頓時驚慌——


    “啊!你、你是誰!”


    娘子的院頭裏,怎會有穿黑衣服的陌生男子!


    綠珠驚嚇地往院子的廂房衝了進去,害怕得發抖的雙手張開,毅然擋在門前:“娘子,綠珠來了!”


    玄策:“……”


    這時,廂房門咿呀一聲打開,就見花玉龍趕緊扶下綠珠的手,道:“沒事沒事,這位是宗正寺的玄寺丞。”


    “不是壞人?”


    綠珠聽到,轉眸看向玄策,眼裏滿是警惕:“那為何有大門不走,非要偷溜進娘子的院裏?”


    花玉龍一聽,趕緊捂住她嘴巴:“什麽偷溜,玄寺丞這是有公務在身找我的,不便讓其他人知道,明白嗎?”


    綠珠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花玉龍才放下捂住她的嘴,道:“這可千萬不能讓其他人知道,記住了?”


    “那娘子你是又要出門嗎?”


    花玉龍:“……”


    綠珠指了指玄策:“他是來給你打掩護的嗎?”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比花玉龍更不看人臉色說話的人,那就是綠珠。


    玄策心裏冷哼,所謂有其主,必有其仆。


    花玉龍沉臉道:“那你就更不能跟別人說了,知道嗎?”


    玄策:“……”


    花玉龍:“綠珠,你先進去。”


    “娘子,你還沒梳頭發,衣衫也沒換。”綠珠攔住花玉龍,“再著急出門也不可如此見外男。”


    說完,又朝玄策正色道:“玄寺丞,你且等等,我家娘子還要梳洗一番。”


    “唉?”花玉龍還沒來得及說話,人就被綠珠帶回房,門也順勢闔上了,遂有些無奈:“綠珠,你好生大膽!”


    綠珠把花玉龍按到梳妝台前,利落地打開頭油給她梳發,“娘子,好生大膽的是那位玄寺丞,他這般私闖,你居然不喊我們趕人!”


    花玉龍看著銅鏡上倒影的綠珠,有些沒底氣道:“我方才喊了,你們沒聽見。”


    “這個玄寺丞,昨日便來過觀裏一次,熟了就這般沒禮節,還要帶娘子出門!若是出了事可怎麽辦?”


    “綠珠,你別以為自己的緩兵之計對我有用,若是一會玄策等不及走了,我可就都怪你了!”


    說完,感覺綠珠的動作頓了頓,然後,就是低低的抽噎難過之聲:“娘子,你是不是要跟玄寺丞交朋友了。”


    花玉龍心頭一震:“才不是!你想什麽呢!”


    “綠珠雖是丫鬟,但也希望娘子不要騙我。”


    花玉龍站起身,抬手讓綠珠係好裙帶,低聲道:“眼下花家的錢莊出了事,那玄策辦的案子正牽涉其中,他來找我問話,我自然想幫上忙,否則,我怎麽能理會他?”


    當然,他也不可能理會我。


    “我聽聞生意場上,多是過河拆橋的人,那玄寺丞是官,更加高人一等,娘子你私底下幫他,可要保護好自己。”


    綠珠是一臉惴惴不安。


    花玉龍最後將麵紗戴上,拍了拍綠珠的肩膀道:“放心,我也不會讓花家吃虧的。”


    說罷,她拿起桌上用黑油布包著的小畫卷,徑直開門走了出去。


    院外的石凳上空無一人,花玉龍忙提裙走了出去,視線逡巡了一番,玄策呢?


    綠珠也跟著找了一圈,說了句慶幸的話:“難道……他走了?”


    “我剛才梳發弄了很久嗎?”


    綠珠搖頭:“很快的,也不到三盞茶的功夫。”


    花玉龍有些生氣:“這都等不了,真是個言而無信的人!”


    綠珠懸著的心倒是安了下來,反而給他說好話:“他既不打招呼來,也可以不打招呼走,娘子不要跟他計較了。”


    “嗬!”花玉龍轉身走回屋裏,罵了聲:“混蛋!”


    綠珠本想跟著進去,沒想到花玉龍直接把房門“砰”地一聲關上。


    她雖是嚇了一跳,但好在那玄策還算懂眼色,知道娘子不能出門,不然若是出了什麽差池,他負擔得起麽。


    想著,綠珠視線又在院子裏找了一回,確認幹淨了,她這才往院外快步走了出去。


    廂房裏,花玉龍聽見綠珠把院門關上的聲音後,便輕手把房門打開,走到院中,回身往屋頂上望去,就看見一襲玄色襴袍的身影,正悠閑地倚坐在屋脊上。


    在見她出來後,便道:“你能上來嗎?”


    花玉龍搖了搖頭。


    玄策身姿一躍,落至她跟前,“方才罵我的時候,怎麽沒想著自己出不去,還得靠我?”


    花玉龍眼神往別處飄:“我真以為你走了。”


    玄策雙手抱胸:“不走,難道當著你丫鬟的麵把她家小姐擄走?還有,我何時答應帶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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