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之渙順勢接過那畫軸,道:“好。”


    花玉龍見他沒看就收了起來,於是便提著襦裙跟他往畫案走去,隻見他在畫中女子的手腕上勾畫起來,很快便現出一個金玉手鐲,與方才那貓兒主人的手鐲一模一樣,不禁暗歎,這畫師還真技藝超群,畫過什麽都記得住。


    這副畫筆觸沒有一絲多餘,人物卻已栩栩如生。


    “姑娘,按規定,這畫不能留在南曲樓,也不會加蓋我們畫廊的印子,隻能請您帶回了。”


    “那是自然,我花玉龍的小像,豈能隨處擱置。”


    花玉龍吹了吹畫像,卷起收進袖中,擺了擺手:“走啦!”


    孟之渙逋一打開門,又是山雨欲來之前的狂風,吹得屋內簾卷翻飛,看著消失在走廊盡頭的紅影,眼裏也漾起了風,低聲道:“還真是個混世魔女。”


    畫廊在南曲樓的北側,與花玉龍先前進來的大門不同,後門圍牆挨著道窄窄的小巷,不過卻也是出樓的捷徑,畫童把她引到院外的台階下,稍等再去牽她的馬兒來。


    花玉龍抬頭望天,還未臨近傍晚,這天色已經快要滴出墨來,黑雲浮在屋簷上,透過一角的縫隙,在她臉上壓下一道暗影。


    而就在下一瞬,“嘩啦啦——”


    積攢已久的雲,終於接夠了洪水,往天下一倒,傾盆而來。


    花玉龍腳步往後一縮,手扶上門想回去,卻發現這小院門緊閉著,用力拍了下,天邊突然“哐擦”一道巨響,把一切聲音都淹沒於暗。


    她隻好再縮回牆邊,拍了拍手臂上的水花,兩手抓著披帛環胸,這下隻好等著門童趕緊帶傘具過來了。


    而就在她望穿春雨時,巷子挨著盡頭的一角,有道修長的黑色暗影走了進來。


    第2章 玄衣少年   玄衣少年身影落至轎頂,氣定……


    花玉龍眯了眯眼,身子稍微往外探了出去,隻見那人一襲玄色襴袍,勁瘦的腰間配著鑲玉蹀躞帶,這大雨天,身上卻沒有披著雨具,長發高高束起,幾縷發梢黏在下顎邊。


    看這打扮,不是門童。


    花玉龍把身子收了回去,這小巷不大,但處處漏雨,有屋簷能擋水的,除了她這邊,就隻剩對麵搭出來的棚子。


    果然,那人邁著長腿,便站到了對麵的石階上,隔著厚厚密匝的雨簾,花玉龍隻隱約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輪廓,少年渾身透著寒氣,大約是長得白的緣故,這樣的天色裏,她卻覺得這個人像塊白玉,會發亮。


    許是察覺到對麵女子打量的目光,那少年抬了眼,視線一接,黑眸如潭,花玉龍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如果是玉,那也是天山雪蓮玉了。


    “喵嗚~”


    突然,斜刺裏一道尖銳的貓叫,打破了雨聲裏的寂靜。


    緊接著,“噗通”一聲,似有什麽軟物跌到了地上!


    此時地麵已漫開了水窪,她循聲低頭,映入眼的,竟是一道蜿蜒過來的血水,在雨霧充斥的空氣裏,瞬間漾開了血腥味。


    她心一驚,順著血道看去,這巷子中間,竟躺著一隻渾身是血的貓兒!


    沒等她緩過神來,就聽不遠處傳來一串急促的馬蹄聲,花玉龍側出身子,抬手隔在眼簾上擋雨,但身上的衣服頃刻被屋簷的水珠砸中。


    昏暗的巷口處,奔來一批人馬,打馬在首的是個蒙麵的黑衣人,在他手裏握著的,是一把唐刀。


    花玉龍牙關一咬,下一瞬便奔出屋簷,在路中間彎腰一提,把貓兒抱到懷裏,眼看馬群就要衝過來,隻得腳步不停地跑向對麵的草棚處。


    哪知她剛一踏上台階,手臂就被一道外力鉗住,踉蹌一步,耳邊即響起刀劍尖銳的劃破聲。


    腦子“嗡”地一響,花玉龍回頭,就見先前那玄衣少年擋在自己身前,抬起的另一隻手握著劍鞘隔在手臂上,堪堪擋住了騎馬人手裏劃來的唐刀。


    千鈞一發,命懸一線。


    花玉龍抱著貓兒的手有些抖。


    這些人,是誰……


    花玉龍眼睫懸著雨珠,越過玄衣少年的肩膀往外看,赫然瞧見這些人馬後麵,跟著一頂紅色軟轎,他們迅疾地從眼前經過,風吹起了轎子的窗簾,裏麵是一張慘白的臉。


    再低頭看懷裏的貓,一個念頭劃過花玉龍的腦海!


    “停、停下!”


    一道脆聲穿過如針尖的雨線,此時縱馬的黑衣人們已然掉轉了頭,直直往他們這兒衝來。


    身前的玄衣少年頃刻如一道閃電躍起,手中劍已出鞘,劃開雨簾,對上方才執著唐刀的蒙麵人,隻見他手中長劍如靈蛇般,把唐刀一繞,劍尖直取麵門。


    劍氣堪堪劃過,那人臉上的黑布便瞬間碎開,花玉龍瞳孔一睜,那不是一張人臉,是,是老鼠!


    玄衣少年身影落至轎頂,手中飛出一道黃符,氣定神閑地吐了兩個字:“找死。”


    花玉龍隻覺抱在懷裏的貓兒似沒了動靜,忙把它放到角落裏查看傷勢,猛不丁聽見一道腳步聲滑過雨水往這邊刺來。


    此時她臉上的紗巾被雨水黏在臉上,呼吸一窒間,蹲著的身子往牆邊一倒,手在周圍胡亂一抓,找了個木根擋在身前。


    “滾開!”


    花玉龍後背抵在牆上,手裏的木棍在劍尖戳下的一瞬間,紮到了這黑衣人的心口,嘯忽間,木棍自她掌心處被燃起了火焰!


    黑衣人一錯神,低頭就見那木棍的火勢直竄到衣服上,忙踉蹌著後退,也是在這一瞬,身後飛來一道黃符,將他化成了一縷黑煙。


    “哐當!”


    花玉龍捂住心口,瞳孔裏還映著剛才的畫麵,一雙眼睛直直地發愣,直至聽見有玄鐵跌落的聲音,才讓她回了下神,喉中已然一陣幹嘔。


    剛才那妖怪差點索了她的命!


    想到這,她抬頭看向巷子中的玄衣少年,雖說他手裏的符對這群鼠妖有用,但因這雨霧,黃符的飛勢被生生砍半,剛要襲到妖身上,就被他們化作一團黑煙溜了!


    花玉龍覷著局勢,伸手迅速把剛才落在地上的鐵牌撿起,這是她那股不受控製的火焰竄出來的時候,把鼠妖掛在身上的鐵牌繩給燒斷了。


    來不及細看,她趕緊在四周找趁手的武器,剛撿到一隻夠長的柴火棍,便兩手緊緊攥著,也不敢挪動。


    這時,被圍攻的玄衣少年忽然朝她低喊了句:“到轎子後麵去!”


    花玉龍一聽,一手攥著木棍,一手抱起了貓兒,如果她沒判斷錯,剛才來砍她的鼠妖,就是衝著這隻貓來的。


    她彎著腰,盡可能降低引起的注意力,興許是剛才她那把火放的緣故,衝過來的鼠妖有些避忌——


    突然,她感覺腳下的泥土似有股力量拱了起來,低頭一看,是打旋的黑煙,緊接著,是一隻老鼠的腦袋!


    “啊!”


    花玉龍抓起手裏的木棍便往地鼠腦袋砸了下去!


    伴隨一股惡心的焦味,這鼠怪還沒湧出就被花玉龍的火滅了,此時她揮著手裏那根著火棍,把四周照出了一道火光。


    難怪怎麽殺都沒完,這些鼠妖全都是從這地底下竄出來的!


    玄衣少年側眸,見她已貓著身子縮到了身後的轎子處,一提氣又躍至轎頂。


    待花玉龍把貓兒放進紅色軟轎內,才舉起手裏的火棍,逆著雨,抬頭便見少年清朗的背影。


    少年手中的長劍忽地換作一道木鞭,上麵似由無數藤根纏繞,堅硬卻又柔軟,隻見他手腕一轉,那木鞭隨著長臂的力道揮出,一時間,花玉龍看見無數桃花瓣自木鞭揮過的地方刺出。


    那桃花雨美得心驚,令人目眩神迷,隻桃花瓣一遇到鼠妖,便如暗箭嗜血,一擊,封喉。


    好像隻是一息的時間,地上躺滿了鼠妖的屍體,空氣粘滯,而世界隻剩下雨聲了。


    少年旋身落到花玉龍麵前,神色如常,越過她掀開了轎簾。


    花玉龍執著手中的火棍,借著光望進去,轎子裏的少女仍在昏迷,雙眼緊閉,但這張臉,卻是熟悉。


    這時,一旁的玄衣少年見她睜著一雙杏眸窺得認真,讓開了地方,自己則走到了巷子中間。


    花玉龍正皺眉思索,忽地聽見一聲火花炸開,驚得她手裏的木棍都掉了。


    忙跑到少年跟前,卻見他盯著地上的一支焰火棒凝神。


    這個東西她在阿兄那兒見過,是用於緊急關頭聯絡的煙花信號,但眼下,這焰火棒,沒在天上炸開,而是炸在了地上……


    這?


    花玉龍不解地看向少年,隻見他清寒的眼神落下,淡淡道:“是迷雨陣。”


    花玉龍:??!


    迷雨陣!


    花玉龍反應過來的下一秒,立馬提起濕嗒嗒的襦裙跑到南曲樓的後院小門前,抬手使勁拍了拍,卻感覺手上的力量竟似打在了水麵上,但激不起一絲浪花。


    迷雨陣,她記得在天心觀的雜書道藏裏看到過,要怎麽破來著?


    她腳步焦慮地往回走,赫然發現地麵的水漬肉眼可見地隱沒,幹淨得就像沒下過雨一樣,而此時的他們,就像被包在了一個大水球做的結界裏。


    都怪師父沒用這個陣法對付過她,不然她肯定知道怎麽解了,這會搜腸刮肚,書到用時方恨少。


    正想著,但見玄衣少年雙手負在身後,抬頭望天——


    “誒!既然你知這是迷雨陣,還不快解,”說著,花玉龍指了指軟轎,“這裏頭還暈著一人一貓呢!”


    “把你剛才拾到的腰牌給我。”


    花玉龍眼前伸來一道白皙掌心,等著她把剛才的戰利品供上。


    “這個能破陣?”


    她有些狐疑,甚至有些不想給。


    但那少年的目光冷得發怵,花玉龍心想,眼下局勢,好女不跟男鬥——


    她掏出腰牌,遞之前特意加了句:“用完要還給我。”


    哪知少年接過腰牌,掌心翻飛,沒等她看清楚,那玄鐵便隱入袖間!下一秒,凜冽的劍光自他右手揮出,左手掌心握上劍刃一滑,頃刻便有鮮豔的血珠沁出!


    卻見那血線如靈動的遊絲,縈漫到他們四周的水霧中。


    忽地,她似乎感覺到自己左手上係著的桃音鐲動了動?


    但不過一瞬,隻見那凜凜劍尖直指天穹最暗處,少年白皙剛勁的手腕揮劍旋繞,於空中現出道道金光!


    他這是以血染劍破陣!


    是了!


    迷雨陣是遮蔽陽光才得以施展,要破陣,就得要以陽克陰!


    加上少年手上的那把劍,一看就非凡物,所以肯定……


    “嘩啦啦!”


    猛地,雨突然又下了起來,似要將那金色符印衝散!


    少年目光一沉,這時,耳邊有道輕微響動,垂眸,是少女纖細手腕上傳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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