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一次的考官壓根不喜歡意氣風發行事張揚的考生,否則的話陶煜也不至於掉到外圈去,趙景煥挑了挑眉,決定將字體變得更端正一些。


    趙景煥這般寫字快,思路快的人,寫完卷子之後天色也暗了下來,尤其這一日還有細雨,更是顯得低矮的考棚裏頭昏暗無比。


    縣試跟後頭的考試還不同,這是要當日交卷不給蠟燭的,趙景煥吹幹墨跡的時候,就聽見隔壁考棚裏頭考生急促的呼吸聲,顯然是還沒寫完心中著急。


    這一場果然沒有人提前交卷,甚至龍門打開之後考生們臉色沉凝,有幾個一副要哭出來的架勢,也不知道是不是卷子壓根沒寫完。


    倒是後頭的考官冷笑一聲,顯然對此十分滿意。


    其中一人低聲說道:“大人,此次怕是有些考生還未答完。”


    誰料到這話戳中了考官的不滿,冷笑更甚:“那也是他們活該,讀書人貴在沉穩,有點學識就鳴鳴得意怎麽能行。”


    旁邊的人很想說一句,這提前交卷的肯定不是今日沒答完的這一批,您老為難錯人了,但瞧了瞧考官的臉色也不敢直言。


    趙景煥走出考場又麵臨著金寶的熱情,他往後瞧了一眼,倒是沒瞧見陶煜的身影,也不知道人還在後頭還是已經走了。


    等到第二日放出榜單,趙景煥的名字果然還在團案之上,穩穩當當的搶占第一。


    他留心看了一眼,陶煜的名字就排在第二,倒是比第一場好一些,大約是這一次他也沒有提前交卷,給那一位考官留下壞印象。


    一場細雨過後,青州的天氣忽然變得暖和了許多,第三場再覆那一日暖陽高照,倒是曬得陰冷的考棚都暖烘烘的。


    再覆的考試內容跟前麵兩場十分相似,不過多了律賦。


    但偏偏就是這一場再覆,居然有不少考生在考棚裏頭上吐下瀉,也不知道是前幾日受了寒,還是今日太暖和曬暈了,變幻無常的氣候讓人生病。


    趙景煥的位置並不算臭號,但他的五感過人,依稀也能聽見那邊的動靜,唯一的慶幸就是他自帶香水效果,能夠屏除那些奇怪的味道。


    陶煜卻實在是可憐,這一次他原本就運氣不好輪到了靠近臭號的考棚,偏偏他旁邊考棚裏頭的考生就是如此,那味道簡直熏人。


    別說午飯吃不下,陶煜簡直覺得自己下筆都在顫抖,臉色一片漆黑。


    等到考場終於打開的時候,一群考生逃也似的衝了出去,趙景煥也是快步走出去,回頭一看就瞧見有幾個臉色發白的考生是被衙役抬出來的。


    “少爺,您沒事吧?”金寶連聲問道。


    “我沒事。”趙景煥還有心情說笑,“就是裏頭的味道怪熏人的。”


    林管家卻壓低聲音說道:“少爺,方才好幾位考生都被抬出來了,這不是才考了一日嗎,怎麽就成這樣了?”


    跟後頭的府試鄉試不同,縣試當日考試當日交卷,一般可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趙景煥無奈說道:“我也不知道,大約是這天氣冷熱交加的,一些考生身體弱受不住。”


    誰知道林管家一聽臉色大變,回去之後又是讓他喝薑湯,又是找了大夫來看,確定他身體毫無問題之後才鬆了口氣。


    等到第二日趙景煥才從林管家口中得知,昨日不少考生都生病了,不過多是腸胃不適或者輕微的風寒,倒是沒有出現人命。


    原以為這般的情況下,說不定最後一場會有人缺考,等他到了考場便知道自己猜錯了。


    隻要是第三場榜上有名的一個不落,其中一人明顯還在生病,臉色蒼白如紙不說,整個人也畏寒的在哆嗦,但他依舊不肯放棄。


    那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趙景煥瞧著他的臉色都替他擔心,暗道這年紀也不大,放棄一次還能有下次,這要是折在考場裏頭可不值得。


    但隨後一想,可不是每個人都跟他似的帶著金手指,家裏頭還有老爹盯著不缺錢花,即使讓他來回鄉赴考,交代林管家的也是說一旦生病就放棄。


    對於普通百姓而言,全家人一塊兒供給一個讀書人也是非常困難的事情,更加經不起一次又一次的報考,不提別的,廩生保費就不是小數目。


    這般一想,倒是他想得理所當然了。


    很快,趙景煥就將這件事拋到腦後,繼續開始自己的第四場,能不能通過縣試,獲得府試的資格,就得看這一場了,若是失敗之前的一切都是虛無。


    趙景煥分外的認真,他可不想大意失荊州,到時候就得在青州待到明年繼續重新來一遍。


    而且,趙景煥在心底問道:“通過縣試算功名嗎,我會有獎勵嗎?”


    第136章 縣試(完)


    老天爺顯然愛捉弄人,明明前幾日縣試的時候還春寒料峭,凍得人直打哆嗦,後頭暖和了兩日又讓不少人直接病倒。


    這第四場縣試一結束,天氣反倒是一日日暖和起來,青江旁邊嫩葉綠柳,野鴨遊蕩,山野之間春花爛漫,顯然已經是一片大好春光。


    不少喜愛踏青的人都耐不住這誘惑,天空中竟然開始有了紙鳶的身影。


    當然,這一切的熱鬧與考場內還在評卷的考官無關,在縣試發案之前他們按照規矩是不能離開這地方的。


    縣試最後一場的發案與前幾場的都不同,這時候不再使用團案,而是采用跟後頭府試鄉試類似的長案,此時拿到頭名的人才會真正獲得縣案首的名譽。


    評卷也已經到了最後時刻,主考官將卷子一張一張排好順序,抬頭問了一句:“諸位可有異議?”


    幾個副考官麵麵相覷,都說:“一切任憑大人做主。”


    主考官挑了挑眉,淡淡說道:“哦,都沒有意見嗎,既然如此的話老夫可就拆開彌封了。”


    在他動手前一刻,其中一人鼓起勇氣走到主考官身邊,低聲說道:“大人,縣試之前下官曾聽說青州文人之中,有一人頗具才名,備受稱讚。”


    誰知道主考官嗤笑道:“那些個白身能有什麽見識,無非是人雲亦雲,亦或者瞧人家家世好一味奉承罷了。”


    說話的人臉色一僵。


    主考官轉頭看向他,又問道:“怎麽,難不成你認識這個書生?是你家親戚?劉大人,這縣試雖然算不得什麽,但該避嫌的還是得避嫌才是。”


    這話可就實打實的敲打了,嚇得開口的人臉色大變,連聲說道:“大人,下官絕不敢徇私枉法,隻是忽然想起此事才隨口一提啊。”


    主考官冷哼一聲:“那就最好。”


    說完也不管其他人的臉色,徑直一張張拆開彌封去看那考生姓名。


    打頭第一名的姓名顯露出來,果然就是趙景煥。


    主考官一看便笑道:“果然是他。”


    副考官見他十分高興的架勢,心底不快,冷不丁反問了一句:“大人莫非知道趙景煥?下官看過他的戶籍,他父親乃是京城戶部的趙德海趙大人。”


    科舉明麵上說功名,但實際上有人的地方便有耳朵和眼睛,趙景煥遠道而來知道的人不少,不過趙家不算什麽,趙德海的仕途也普普通通,所以才無人提起。


    主考官瞥了他一眼,淡淡說道:“老夫不知道什麽趙景煥,也不認識什麽趙德海,不過曾老先生的大名還是聽聞過幾次的,怎麽,難不成你們都不知道曾家書院?”


    副考官尷尬說道:“曾家書院名滿天下,下官自然也是知道的。”


    “是啊,曾家書院名滿天下,曾老先生淡泊名利一心聖賢更是天下文人的榜樣,果然教出來的弟子也頗為不凡。”


    主考官顯然對曾老先生十分推崇,這一份推崇讓他愛屋及烏,繼續誇道:“更難得趙景煥小小年紀卻十分沉穩,是個沉得住氣的,不像某些人仗著有幾分才華便恨不得用下巴看人,老夫看著就心中不喜。”


    副考官要是再聽不出來他指桑罵槐那就白當官了,他趕緊閉嘴,又想到就是這一位不斷增加默寫的內容,逼得後頭再也無人提前交卷,又覺得果然如此。


    他低下頭不再說話,心底卻覺得縣試算得了什麽,縣案首也不算什麽,說打底後頭的府試和鄉試還不是知府大人說了算。


    知府大人的性子,可是跟眼前這一位知縣大人南轅北轍。


    主考官也不管他的臉色,親自提筆將一個個名字謄寫上去,一百個名字落到了長案之上。


    知府府邸的後門處有一座小院子,與知府的府邸獨立卻又臨近,這就是備受知府大人寵信的彭師爺居住之處。


    院落不大,十分清淨,連一個下人都少見,這會兒彭師爺正坐在院中喝茶曬太陽。


    陶煜從屋中走出來的時候,就瞧見自家養父的模樣,他望著遠方心思不知道去了哪裏。


    “爹。”陶煜忍不住喊道。


    彭師爺回過神來瞧了他一眼,笑著問道:“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今日要發案,我睡不著。”陶煜走到他對麵坐下。


    彭師爺卻說:“我教了你十年,若是你連一個小小的縣試都過不去的話,豈不是顯得我這個當老師的不會教孩子?”


    聽了這話陶煜眼中升起幾分歡喜,似乎想笑卻又忍住,又問道:“爹,那我跟那趙景煥相比,誰的名次能靠前?”


    彭師爺一愣,無奈笑道:“你跟他比什麽?”


    陶煜卻堅持問道:“我隻是想比比看。”


    彭師爺沉吟了一會兒,才道:“那孩子腦子靈活,看起來不像此次主考官喜歡的模樣,不過他師承曾老先生,既然能回鄉赴考,學識肯定是不錯的。”


    聽見前麵的話陶煜還沒高興,就又聽見了他後麵的話:“爹,他比我小,難道還能比我厲害不成?”


    作為青州城頗有才名的文人,陶煜也是自有一番傲氣的,從未覺得自己會比別人差。


    彭師爺見他滿臉不服氣,挑眉說道:“科舉一道,學識重要,運氣也同樣重要,所以你問我縣試誰勝誰負,爹也無法回答你。”


    “但是科舉之外,那孩子卻是長著一個聰明腦袋。”


    這話卻讓陶煜更加不服氣了:“他也不過是有些小聰明罷了,文人比的是學識。”


    彭師爺瞧了他一眼,忽然問道:“煜兒,此次的縣案首不會是你。”


    陶煜臉色猛然一邊,頗有幾分不甘願的問道:“爹,你還是看好他嗎?你才隻見過他一次,怎麽就知道我不如他?”


    彭師爺卻搖了搖頭,說道:“縣案首是不是他不一定,但絕對不會是你。”


    陶煜一怔,有些疑惑的看向彭師爺。


    彭師爺歎了口氣,提醒道:“縣試之前,我曾同你提起過此次的主考官,他乃是知府下屬的知縣大人,已經有五十歲高齡。當時我告訴你的那些話,你還記得嗎?”


    陶煜的臉色微微一變,低下頭不敢看對麵的人:“我還記得。”


    彭師爺方才茶杯,看著他問:“既然你都記得,第一場為何要提前交卷,還提前那麽長的時間?”


    陶煜的臉色微微發白,抿著嘴沉默了老半天,才說道:“爹,對不起。”


    “當時我見他牙尖嘴利,便想要給他點厲害瞧瞧,讓他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彭師爺又問道:“那你看他有被你激到嗎?”


    一提起這事兒,陶煜的臉色更加難看,因為趙景煥非但沒有上當,完全把他當成了不存在,甚至還能把他當柱子用來擋風。


    彭師爺看見他的臉色就明白了,又說道:“煜兒,你是我一手教養長大的,如今科舉入仕是為了什麽你心底也明白,若是你這般莽撞,讓我如何能夠放心。”


    即使曾鵬隻見過自己的那位小師弟一次,但一次撞擊便能讓他知道趙景煥的性格,就連他在那小屁孩處都討不到好處,更何況是他養子。


    如今見陶煜臉色慘白的模樣,彭師爺又覺得讓他去趙景煥那邊觸觸黴頭是一件好事兒,至少能讓他知道世界上不隻他一個聰明人。


    這邊彭師爺在為了養子操心,遠在千裏之外的趙德海也正坐立不安,這一日是他的休沐,但他不想著好好歇息,反倒是一大清早就起來了。


    茶喝不下去,書也看不下去,趙德海在院子裏頭轉了幾圈,忍不住說道:“算算時間,今日就是出縣試長案的日子了,也不知道那臭小子考得如何?”


    旁邊的小廝連忙說道:“老爺,咱家大少爺可是曾先生的關門弟子,小小縣試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趙德海心底也這麽想,口中卻謙虛道:“就怕他驕傲自滿,到時候馬失前蹄。”


    說完卻又立刻說:“不過賀禮還是得早些準備起來,若是讓他知道考中了,我這個當爹的卻不表示表示,到時候又得連三封信回來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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