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敬哂笑,不屑道:「淑嘉皇貴妃的性子,向來是得罪的多,結緣的少。她這般厲害,令貴妃自然怨恨無比。可令貴妃也會恨額娘麽?」


    毓瑚一臉恭謹,欠身道:「公主深通人情世故,箇中情由,您細想就能明白。」  和敬低首沉思,撥弄著小指上寸許長的鎏金纏花護甲,默然片刻,方才含了冷峻之色,「是了。哪怕令貴妃不敢明著怨恨額娘,可也必定不是她所說的對額娘滿懷敬重。她當日就是花言巧語矇騙我,借額娘的情分接近我。毓瑚姑姑,你說是不是?隻是姑姑為何到今日才告訴我這些?倒由得令貴妃巧言令色。」  毓瑚嘆口氣,遙遙望著長春宮方向,神色恭敬至極,「孝賢皇後節儉自持,是女中表率,深得皇上與後宮諸人敬重。原本令貴妃隻是與公主親近,奴婢也不明就裏。可如今令貴妃協理六宮,還借著皇上寫給孝賢皇後的悼詩興風作浪,藉機打壓皇後,奴婢實在是覺得太過了。」  和敬唇邊的笑意淡漠下來,她望著別處,冷然出聲:「你是不滿皇後委屈?」


    毓瑚一臉懇切,推心置腹,「不。奴婢伺候皇上多年,是不喜歡有人在背後翻雲覆雨,借亡故之人邀寵獻媚,排除異己。孝賢皇後是公主的親額娘,想來公主也不忍心看孝賢皇後死後被人當作爭寵奪利的由頭,不得安寧。」


    和敬挑了挑眉頭,抿了一口茶水,似笑非笑道:「那姑姑為何不告訴皇阿瑪?說與我又有何益?」


    毓瑚倒也不含糊,迎著和敬的疑惑道:「這些事,隻怕在無知的人眼中,還以為是公主不滿皇後才做的。令貴妃唆使婉嬪借孝賢皇後爭寵,以此坐收漁翁之利,卻讓人以為是公主行事離間帝後,奴婢實在替公主不值。公主您是皇上唯一的嫡女,尊貴無匹啊,萬不可沾染汙名,受人連累。」


    和敬長舒一口氣:「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毓瑚方才款款起身告辭。和敬望著她的身影,眉頭的陰翳益發濃重。


    京城的春天,幹燥得發脆,兼著漫天柳絮輕舞飛揚,是粉白色的瑣碎。偶爾,有零星的雨水,讓她想起童年江南連綿的雨季。


    天氣好的時候,永琪為皇帝處理了一些簡單的政務,便往延禧宮來請安。院落裏靜悄悄的,空曠得很。深紫色的玉蘭花相繼開放,飽滿的花萼滿盛春光,散發出沁人的幽香,從清靜庭院悠揚起落入了雅靜內殿。


    東側殿裏有朗朗的讀書聲傳來,是永璂的聲音。永琪也不多停留,抬足便往裏走。


    海蘭獨自坐在窗下,就著清朗天光繡著一件什麽物事。她拈針走線,長長睫毛在臉上留下兩片羽翼似的陰影,脖頸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永琪心底一軟,這就是他的額娘,永遠嫻靜溫和的額娘。


    海蘭穿著一件家常的玉蘭色印銀錯金竹葉紋織錦裙,外頭罩著暗紫色團花比甲。做工雖不難,但質地、剪裁俱上乘。頭上綰著累金絲嵌藍寶石花鈿,手腕上一副羊脂白班雕梅花雲鶴如意鐲玲瓏有致。


    永琪很是安慰,因著自己在皇帝跟前得意,額娘的境遇也越來越好,雖然依舊不得寵,卻無人敢怠慢,吃穿所用,俱是上等。這般想著,素日的勞心勞力,都成了理所應當。他,隻盼著額娘好過。


    於是走過去行禮請安,海蘭見了兒子來,喜不自勝地扶住道:「瞧你這孩子,定是急忙忙趕來,頭髮都亂了。」


    永琪見她方才仔細繡著什麽物事,走近一看,是一件冬日裏穿的石青緞繡八團蓮花白狐慊皮褂,每一朵捧出,都是重重瓣瓣的金線繡蓮花。他便道:「額娘在做什麽繡活?這些細緻活計傷眼睛,交給下人去做吧。」  海蘭道:「是你皇額娘的東西。」


    永琪笑道:「兒子知道。若不是皇額娘的東西,額娘怎會如此上心?」  海蘭鬱鬱難安,「如今內務府懶怠,這件衣裳領口破了也不肯補上。容珮的繡活兒不行,你皇額娘……近來眼睛不大好,要自己動手也不能。」  永琪猶豫片刻,「兒子聽說了,宮中追奉孝賢皇後成風,皇額娘處境難堪。連永璂也不能留在身邊。」


    海蘭擺擺手,不欲再言,向他道:「來。頭髮亂了,額娘給你梳梳。」  永琪乖順坐下,由著海蘭打散了頭髮,細細梳理。


    永琪閉著眼,極享受似的。他輕聲地,像是不能確信,又不敢觸碰似的,低低道:「額娘,皇阿瑪真的是疼愛我麽?」


    海蘭的手勢極溫柔,替他細細蓖著頭髮,「怎麽這麽問?」  永琪眼皮低垂,底下的眸子卻不安地轉動,「額娘,皇阿瑪並不寵愛您,為什麽他會疼愛我?是真的因為我做得無可挑剔,還是我,不過是皇阿瑪寄託的希望,讓他看到永璉和永琮長大成人後成為他理想的模樣。」


    海蘭撫著他的額頭,溫沉道:「你皇阿瑪疼愛嫡子,是眾所周知之事。他一心渴盼的,是孝賢皇後所生之子可以長大成人繼承帝祚。隻可惜,永璉和永琮都福薄。但永琪,不必理會旁的,你自己爭氣便是。」


    永琪搓著手,「皇阿瑪也很疼愛永璂,還把他送來延禧宮給額娘撫養。兒子明白,皇額娘失勢,額娘與世無爭,反而能給永璂些許安定時日。」


    「那是當然,鸞膠再續,弦斷再接,你皇額娘身為繼後,生下的永璂自然是嫡子。隻可惜,哪怕都是妻子,續弦總不如結髮。你皇額娘的為難之處,便在這裏。況她家世不比孝賢皇後滿門富貴榮耀,身後無人,孤苦無依。」海蘭的託付溫婉而沉重,「永琪,你已經長大,得多扶持你皇額娘才是。」  永琪雙目微睜,沉吟片刻,「額娘所言甚是。皇額娘雖然得罪了皇阿瑪,但地位無憂。且皇額娘還有永璂,永璂才是皇額娘唯一的兒子。」  「你難道不算你皇額娘的兒子麽?」海蘭長嘆一聲,「自你出生,額娘便再無恩寵。多少年寒夜孤燈,唯有自己知道罷了。若無你皇額娘將你養在膝下,視若己出。阿哥所裏有多少養不大的孩子,你或許也成了一個。所以永琪,你一定要和永璂一樣孝順你皇額娘,待她要如待我一樣。」  永琪抓住海蘭的手,語意沉沉,「我是額娘的兒子,當然孝順額娘。對皇額娘,我心裏也明白她的恩德,知道該怎麽做。永璂……」他頓一頓,「兒子也會好好照顧永璂。」  海蘭很是欣慰,溫言道:「永琪,永璂天資平平,不如你幼時聰穎。但先天不足後天可補,你做兄長的,要好好督促他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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