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讓我查下去!”


    “我想知道真相!”


    那個聲音得意地笑了,“我給你十日為人的機會,你去查清你家族滅亡的真相,而後,你的靈魂將永遠屬於我。”


    “那麽閣下究竟是誰!?”


    “繯焱,也許你們會叫我,妖魔之主。”


    ……


    莘燁獲得了十日的實體,不過他的身體早就被南海吞噬成為萬物的養料,因此他隻能寄居在一隻兔妖的身體中。


    莘燁尋到父親與弟弟的埋骨地,但他二人的屍骨被焚燒為灰,不過混雜在灰燼和小塊碎骨中有一枚漆黑的剛石戒指,那是他們莘氏才能開啟的東西。


    父親莘篾在戒指中將真相記錄了下來。原來,自莘燁死去後不久,莘篾在為莘燁整理遺物時,誤翻出了先祖莘水將軍留下的遺物,並在其中發現了秘密,那秘密應當稱為莘水將軍的悔過書。


    先祖莘水將軍一生斬盡魔妖,自詡問心無愧,唯一有所愧疚者竟是當年的古妖魔王,繯焱。


    莘篾十分震驚,他本想將這卷驚天的悔過書遮掩去,將過往都壓在心中。


    可是意外發生了,鎏氏有一個容顏旖麗的小女兒是與莘燃訂婚的未婚妻子,那小姑娘頑皮,經常悄悄出門來尋莘燃。


    就是這個姑娘誤闖了莘燁的舊居,看見了莘篾手中那卷異常古老的東西,回家將這事說給了她的父親,鎏氏的家主。


    鎏氏千年來苦居莘氏之下,眼見著莘篾一支人丁蕭條有式微之相,便苦心籌謀要將莘氏壓下,於是背中溝通了南海海族人,設計將一向懷柔的莘燁謀害。


    於是,當鎏氏的小姑娘開玩笑地將悔過書說出來後,鎏氏家主親自夜潛莘府去看,不料卻聽見關於昭曦神君與古妖魔王之間的隻言片語。


    但就是這隻言片語不知全貌的東西被鎏氏家主告知當時的皇帝紀炎。


    紀炎是一個與他祖輩都不相同的君主,他一直苦於世家龐大冗長,以為那些從創國時代延續下來的老世家已經無益於帝國發展。


    而鎏氏是創國時代之後幾百年才經由帝王一手扶持的世家,由他們來替代莘氏的位置,是恰好的。


    更何況,紀炎作為狂熱的昭曦神君的信徒,他怎能容忍莘氏背後議論神君。


    於是莘燃不及十七就被派去南海,再經由鎏氏在背後推波助瀾,叛國的罪名迅速落地,莘氏千年大廈一夕覆滅。


    而千年前莘水將軍究竟為什麽會向古妖魔王繯焱懺悔,也被告知了莘燁。


    莘燁聽後,悲憤交加,自此後仇恨深埋心間。


    他問虛空中那道自稱繯焱的聲音,他該如何才能為莘氏複仇,又如何才能為繯焱複仇。


    繯焱道:“我太虛弱了,沉睡了千年卻還是無法蘇醒,你要等我有能力蘇醒的那一日,我會讓你重返人世。此前,你需得被埋於墓塚,忍受常人難忍受的痛苦,你還願意嗎?”


    “願意。”


    莘燁在羅州聖清山外二十裏外進入一個地下暗道,然後被繯焱安置在莘水將軍的屍骨旁,整整二百六十年,莘燁身不能動,卻意識清醒地躺在祖宗骨頭邊,在漫長難熬的永遠的黑暗中,將仇恨醞釀發酵。


    ……


    莘燁立在巨大的銅鏡之下,雙目流下兩行赤紅的血淚,“直到那一日天雷降下,繯焱聖君跟我說機會來了。”


    “我的遊魂終於等來了安身的地方,那是羅州的淩家,他們家有一個癡傻的孩子,水係,簡直是為了我量身打造。”


    “我要複活繯焱聖君。”莘燁舉起雙臂,“如今,我要將創國時代的真相講出,遍蒼流的人家都能聽見。天師老狗,你怕不怕?”


    附在老國師身軀裏的天師老祖以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他,歎了一口氣。


    莘燁冷笑一聲,他的身體像撐到極致的口袋,每一處細小的縫隙中都在散逸著靈氣。


    時九柔偎在紀少瑜邊,“他怕是不行了,這是入魔走魂的先兆。”


    “他本該在三百年前就死了,如今沒了淩渡海的□□,殘魂難以支撐。”


    天師老祖伸出手,以幽幽黃色的瑩光照射像莘燁,那麵巨大的銅鏡驟然熄滅,莘燁的入魔程度逐漸減弱。


    莘燁的目光狂熱而冰冷,卻在陡然間寂靜下來。


    “千年前關於繯焱的事,本不該由我來說,但我還是要說一說。世間本無死而複生的道理,既然死去,便應當化為青煙徹底散去。可是莘燁,你可知為何你我二人還活著麽?”


    天師老祖沉沉開口,目光中愈發流露出慈悲,那慈悲仿若成了天師派的標誌,其中隱約有站在命運之中看塵世凡人疾苦的意味。


    “因我是借屍還魂,因這世間死不能生本就是謊言。”


    “錯了。”天師老祖搖頭,“你能借屍還魂是因繯焱未死,我能今日站在這裏,是因我本不修五行,隻循命運因果。我本早該死去,但千年前我便穿透命運預見了命運。”


    “於是我置換了一段命,使我將那時的壽數寄存起來,如今附在我門人身上。”


    “老祖,那……若您離開,老國師當如何?”紀少瑜問。


    “死。”


    天師老祖的聲音分外無情,道:“凡事皆有代價,他迎我來,就已將自己作為容器成為置命幻術中的祭品。”


    時九柔抿住嘴,嘴角輕顫彎下,她垂落眼睫,瞥見紀少瑜亦是緊緊握拳。


    寂靜了片刻。


    天師老祖又說:“莘燁,你們這些後生學到的,該是昭曦神君如何殺死繯焱的吧。既然已經被殺死,又如何還會未死呢?”


    莘燁繃緊唇,不知如何作答。


    “因為那年,我們沒有殺他。”


    “不!你們殺了!”莘燁的容顏停滯在他死去時的模樣,仍舊保持著俊美的青年麵孔,蒼白泛青,稀薄透明。


    隨著他尖銳的聲音,漆黑的魔氣從莘燁的五官七竅中絲絲拉拉地鑽出,他痛苦地捂著耳朵,像是在對抗利刃剝皮的疼痛。


    不,不是像。


    時九柔貝齒已經將唇咬出了血絲,她還未反應過來,莘燁像要融化一般,整張麵孔被魔氣籠罩,蒼白的肌膚“怦”地一聲開始碎裂,裂口處沒有半分血氣,反而愈加透明,像皮子被無限拉扯出的薄膜。


    “他,他入魔了?”


    天師老祖喟歎一聲,“他賴以生存的那口氣,散了。”


    老祖微微側首,看著驚愕的時九柔,“繯焱自己也不過苟延殘喘,並不能隨心所欲地使死人複生。”


    “唔…我知道。”時九柔指尖撚動袖口,“繯焱要這麽厲害,把死人都複活了,早起身出來禍亂人間了。”


    “嗬,你這小姑娘。”老祖輕笑一聲,道,“不錯,莘燁是枉死的鬼,身上血氣深重,牽掛深厚,連天地都避而不收,被繯焱的神識恰好遇見,勾動了莘燁的怨恨。”


    “未免也太巧了。偏偏就是莘燁遇上了繯焱,再沒有比他更適合繯焱的人選了。”紀少瑜道。


    “是啊……莘燁若不信繯焱的,繯焱就無法將他複活。我明白了,莘燁隻有篤信繯焱的道,奉之以神,才得以活著,才能獲得繯焱的力量。”


    “因老祖你點破了繯焱未死的真相,所以莘燁篤信的道破了,他也就不得不‘身死道消’了。”時九柔喃喃道。


    “嗯。”天師老祖頷首,“自莘燁與繯焱交易之初始,莘燁便被繯焱的魔性蠱惑,縱然他生前是如何寬厚仁慈的人,此後都隻有滿腔忿懣與怨懟。莘燁早已被篡改了個性,如今不過是批了皮的繯焱的魔性。”


    “啊——”


    莘燁已經快要融化成了一灘軟爛的膠泥,天師老祖上前展開一隻印滿白鶴的畫卷,半死不死的莘燁一下子被畫卷吸入,回蕩的慘烈的叫聲破碎消失,歸於寧靜。


    “便這樣結束了。”紀少瑜輕聲道,“可我心中仍有疑雲未解。”


    “敢問老祖,繯焱罪孽深重,當年為何不殺繯焱?我紀氏,可否真的曾虧欠過他,繯焱如今,又在哪裏?”


    天師老祖的老眼輕輕掃過紀少瑜與時九柔不知覺間十指相扣的雙手,展開白鶴畫卷。


    時九柔兩人看去,但畫卷上已然不見白鶴,而是七個人舉杯歡暢的場景。


    “老祖,這是……”


    “正是如今這裏。”天師老祖撩開寬闊袖子,點上其中一個白衣少年,道,“那是我。”


    “這座靈礦石鑄成的山中宮殿曾是我們七人庇佑蒼生的處所,因這裏是魔物無法尋到的一處桃源。廳堂中這張巨大的鑄鐵長桌是我們七人的議事桌。”


    天師老祖徐徐道來,而白鶴畫卷上流雲變幻,千年往事曆曆在目。


    蒼流大陸是一個神棄之地,傳聞遠古時諸神行走地麵,黎民安樂,宛如天上人間,後來有一個名為幡荒的凡人神徒企圖盜取神的血脈,惹怒諸神,諸神漸隱,並放下一把天火要懲戒凡人。


    天火中精怪成魔,禍亂人間,幾乎達到了覆滅全部人族與妖族的程度。


    幸而人族與妖族中的先驅學會了從天地中汲取能量,創五行幻術修習之道,讓凡人也能夠與魔物一戰。


    創國時代的七名義士揭竿而起,占領了山中宮殿,庇佑流民與妖族,團結一心,和魔物戰得不死不休。


    那七人其中,有後世敬仰的昭曦神君紀氏、天師老祖、土老翁、有臣氏、穀滄氏、莘國水君,還有穀滄氏的孿生兄弟繯焱,穀滄繯焱。


    莘國水君、有臣氏和穀滄兩兄弟原是蒼流北端來的,是以四人親如一家,尤其是莘國水君與繯焱的交情最深。


    魔亂在七位人族青俊的帶領下,經年累月終有了平息的態勢。


    直到……


    直到有一日繯焱在剿魔中遇見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他的親生母親。


    穀滄氏和繯焱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同父,父親是幡荒的長孫,而異母,則大為迥異。穀滄氏的生母是人族美人,而繯焱的母親則是一位墮魔的半神。


    繯焱的外祖母是被神君拋棄的凡女,繯焱的母親有一半古神的血脈,那種半人半神的血脈在神走之後成了詛咒,遠較常人容易魔變千萬倍。


    繯焱的母親蠱惑了他,使他的屠魔刀停住。


    “吾兒,吾兒,母親好想你……”


    其餘六人拚命拉住繯焱,勸他不能去,他聽了。可當晚夜裏,繯焱聽見小兒時母親哄睡他的歌謠,他悄悄離去,又在黎明即起時分返回。


    昭曦神君卻擋在山中宮殿的門口,以刀指他。


    “繯焱,你墮魔了。”


    繯焱麵色蒼白,穀滄氏等人卻察覺不到半分他身上的魔氣,勸昭曦神君,“繯焱是我們的手足啊。”


    “他,墮魔了。”


    任他人如何言說,昭曦神君半步不讓,刀尖筆直。


    “我沒有墮魔。”繯焱咬著牙,蒼白著臉,用胸口抵住昭曦的刀尖。


    “我不能放你進去,我也不能放你離開。”


    昭曦的聲音冰冷無情,執掌正義。


    刀尖幾乎要刺入血肉,穀滄氏與莘國水君挺身而出,一個推開繯焱,一個將繯焱攏在身後。


    “昭曦,魔妖未滅,我們七人親如一體,若此刻你要逼死繯焱,人心必然惶惶,我們隨即分崩離析。”


    “昭曦,求你……”


    穀滄氏低語道。


    最終,昭曦還是未能殺死繯焱,在漫長的僵持中,昭曦斂住冷漠的眸光,默許了繯焱的離去,正當穀滄氏望著弟弟的背影鬆口氣時,昭曦忽然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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