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氏能一躍成為新貴就是因為淩渡海接手了水軍的權柄,他們前麵交出去的兵權都是小打小鬧,那位才是真的手握大權的權臣。


    第三道則是廢了太子,但太子已經在佩安侯溫漱觥的保護下逃離帝京了,遂下海捕文書全王朝通緝逃犯太子與溫漱觥。


    周定鶴拿出三張事先準備好的畫像,前兩張是太子與溫漱觥的不難辨認,第三張卻是一個十分美豔的女子。


    雖隻是畫像不足以描摹出真人一半的容姿,但群臣仍然倒吸一口冷氣,有見識的人囁嚅道:“竟比淩家小姐還要美些。”


    “這不是人吧……是妖物吧。”


    淩渡海終於開口,她用小鎏氏溫柔的聲音緩緩道:“的確不是人,那是一隻鮫人。她是南海鮫族二公主殿下,正是她助紂為虐,同廢太子一並殺了陛下。”


    “鮫人?”


    “居然是南海鮫族。三百年了,這鮫人又來禍亂我們人族了?”


    “竟還是王族,莫不是早有陰謀?”


    一時間群情激憤,小鎏氏溫溫柔柔的嗓音中蘊含著濃烈的悲傷,她扶著高高鼓起肚子,又說:“三百年前鮫族上岸侵擾我人族,沿海數州民不聊生。如今陛下仙去,留本宮孤兒寡母……本宮雖柔弱,卻也願意替陛下討回公道,向鮫族求一個公道,就一個公道。”


    他一句話將群臣間的矛盾轉移到人海兩族糾纏的仇恨上,一下子引出了那段混亂的曆史。


    三百年前,莘氏叛國,聖清山震動,妖魔王屍骨封印不牢,給了一直被莘氏強力壓製的海族機會,龍鮫兩族派遣聯軍逼上沿海幾州,為禍人間,沿海幾州慘遭血洗,成為人間地獄。


    朝堂之上針鋒相對的情景忽地扭轉成了一致對外,方才那點奪權的仇恨瞬間煙消雲散。


    與此同時,太子勾結鮫族的事情再也沒人質疑,沾上了妖族,那是怎麽都洗不清了,生生打成了板上釘釘的真相。


    “鎏卿,你來擬這道戰書,再傳至高玄之國與滎瀚國。”


    “臣領命!”


    ······


    別的消息傳得都很慢,唯獨太子、時九柔與溫漱觥的畫像隻一日便從帝京傳到了邊境。


    天擦亮的時候,溫漱觥一夜不敢停,終於西去至沙洲湖邊,然後沿著一條不是路的路北上,最終在紅魍山山腳下的紅魍鎮停了下來。


    車陰早早率領高玄威猛的將士紅壓壓的一片等候在紅魍鎮口,他們的玄鐵甲上散發著泠冽的血腥氣,生生將紅魍鎮裏藏匿著窮途末路之輩嚇得不敢出來。


    時九柔前半夜守著紀少瑜,時不時哼上兩句有助療愈的歌聲,後半夜撐不住了。


    時三歲:委屈,魚魚想睡覺了。


    她睜著眼睛強撐著不睡,卻還是不知道在什麽時候睡了過去,直到令人作惡的血腥氣中夾雜的濃烈而鮮明的海風的味道鑽入鼻腔,她一下子就被刺激醒了。


    時九柔醒來時半個身子都壓在紀少瑜的腿上,她在紀少瑜的注目下,揉揉眼睛,乖巧老實地坐正,“是車陰!我來扶你。”


    紀少瑜傷勢恢複得極快,給他一夜時光,已經可以下地了,他一直不動,隻是因為時九柔枕在他的腿上。


    “別動……”


    時九柔:“嗯?”


    紀少瑜臉色微黑,指了指腿,“麻了。”


    時九柔:……


    她手指引出靈氣,做成小錘子給他雙腿一陣好錘,而外麵的車陰好想等不及了,竟走來“唰”地把簾子掀了起來。


    車陰看看紀少瑜,又看看時九柔,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他三下五除二將紀少瑜扛了出來,從懷中取出一粒血紅的藥丸,直接用靈力送入紀少瑜的口中。


    “這是什麽?”時九柔好奇去問。


    “戰利品!走,小姑娘,隨我一同去殺魔妖!”車陰大掌不分輕重地也拍在了時九柔的肩膀上。


    時九柔險些忘記了當初萬壽節小宴上車陰隔著魚缸的哪一掌差點給她拍暈過去,猝不及防被他大力在肩上一拍,痛得肩膀一縮。


    紀少瑜攥拳咳嗽兩聲,身上的傷竟然恢複了八成,他將時九柔拉住護在身後,無奈地對車陰說:“陰兄,她隻是個小姑娘。這是柔柔,時九柔,鮫族人。”


    “我知道我知道,那條魚嘛,也就你沒看出來。”車陰哈哈大笑,抱拳,“對不住了小姑娘,第幾境界?”


    時九柔從紀少瑜身後探出個腦袋,道:“第五境界初。”


    車陰拍了拍紀少瑜,半是安慰半是感慨,“不用多說了,你放心,皇位,哥哥一定送你回去奪回來。現在先別想那麽多,同哥哥一道去殺魔妖解解恨,哈哈哈哈……”


    紀少瑜張開手,手中那柄冰魄窄刀出現,車陰給他一匹馬,他翻身上馬,然後一手握刀拉住韁繩,俯身向時九柔遞出一隻手。


    “來,柔柔。”


    時九柔抿了抿唇,伸出手,被他一握拉了上去。


    溫漱觥與車陰第一次正麵直接打交道,車陰問他會什麽,溫漱觥慚愧道:“隻有第二境界,但家學原因,符籙應有盡有,另外,我挺有錢的。”


    “有錢好啊,有錢最好!”


    時九柔:……


    她見紀少瑜搖了搖頭,恐他想起自己潑天富貴一夜消失會情緒不佳,便默默地在紀少瑜身後小聲開口安慰他:“你別怕,其實我也有,我哭一哭就有了。”


    這話說的是想逗笑他。


    紀少瑜扭頭,臉色嚴肅,“不準!”


    時九柔頓住。


    紀少瑜柔和半分聲音,徐徐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人人都知道你哭一哭就能富貴,就有人要來捉你豢養,待你老了哭不出來,再殺了刮取油脂煉成長明燈。”


    蒼流大陸,從不講道義。


    “我,還不能保護我自己嗎?”時九柔也知道這個道理,隻是她以為自己已經第五境界了,難道還沒有自保能力嗎。


    不能,道理她都懂。


    紀少瑜悠悠歎一句,“你就看車陰,他已經第七境界了,但離了衛隊也不敢隨意橫行。越是身份貴重的人,越能標得上價。人族況且如此,何況你們鮫人。”


    “豢養鮫人不是我說來嚇唬你的,那在三百年前是常態,是曆史……即便在今日,滎瀚國還有為奴的東海鮫族人。”


    時九柔肩頭微微抖了一下,想象自己變成皮鞭下的紡織小女工,就一陣悵然。


    她眼角垂下,有樣學樣長長歎了一口氣。


    怎麽從前要小心翼翼地假裝魚寵苟命,逃了出來也仍然要學著苟命,真是沒完沒了了。


    紀少瑜將她的模樣盡收眼底,轉過頭正了正身板,嘴角彎起。


    第47章 揮舞靈氣製成的鐮刀,她也是收……


    時九柔上輩子是頂頂遵紀守法的良民, 這輩子從睜眼開始就奔波在苟命求生的路上。


    她的幻術奇巧,大多都用在救人上,幾乎沒怎麽沾過血,即便是在明陽宮裏救紀少瑜那次, 她也沒有殺過一個禁軍。


    時九柔難以跨越這道坎, 坐在戰馬上隨著車陰的隊伍衝向紅魍山戰場上時, 回過味來,她這是第一次上真實的戰場, 將要親眼見到這個世界最可怖的一麵。


    她的長發被風吹得揚起,宛如一麵獵獵飛揚的墨色旗幟。


    或許是跟著車陰大將的緣故,她們在首波的衝鋒騎兵陣中, 戰馬奔得飛快。


    時九柔明知戰馬有幻術加持,即便她手垂放兩邊也不會摔落下去, 可她心裏打著小鼓, 激動又緊張, 雙手不自覺地就扶上了紀少瑜的腰。


    “怕嗎?”


    “有點。”


    紀少瑜手上的冰魄窄刀泛起戾氣, 他揮動窄刀,任由時九柔雙手抓住他腰側的甲衣, 目光堅毅。


    “別怕, 你緊跟著我,我護得住你。”


    他說得意氣風發, 風將他的臉吹出青年的模樣,仿佛一夜之間褪去了什麽。原本有些暮氣沉沉的少年老成, 如今反而如利刃磨去了外層的鏽跡, 露出裏麵鋒利的色澤。


    時九柔有點恍惚,仿佛回到了最初相見的時候,那個冰冷的小太子對她說:“孤要養你, 她們,奪不走的。”


    她應該挺感動的才是。


    時九柔陷入沉思,握了握自己手,默默給自己鼓了鼓氣。


    車陰在紅魍山剿魔所率領的這支高玄軍/隊番號龍鳴軍,收納得多是混了妖族血脈的精銳,人數不算太多,但戰力極強。


    他們隻知道紀少瑜和時九柔是車陰將軍的貴友,且紅魍鎮裏人員混雜,很多都是在自己國家裏犯了律法的逃犯,還有些以色事人的狐妖混血,形形色色,怎麽樣都不奇怪。


    所以他們大多對時九柔和紀少瑜兩人也隻是看了看,主要是對時九柔多看了兩眼。這年頭,行走在大陸上的女鮫人不多了。


    南海鮫族將自己族人護得跟眼珠子似的,鮫王脾氣柔和懦弱,不越雷池半步。東海鮫族心腸柔軟怯弱,鮫王名存實亡,幾乎成了滎瀚國的附屬。


    紅魍山戰場在紅魍鎮另一側的山穀裏,那裏有一處深不可測的地坑,地坑裏源源不斷地燃燒著永不熄滅的火焰,將蒼穹染成血色,濃烈的硫磺熏得山穀中的空氣彌漫著黃色的霧氣。


    天坑中爬出一種沒有皮的紅色魔妖,傳言中一千多年前這處天坑其實是曠闊的湖水,湖水是天藍色的,極為美麗,生長著不計其數的水生生靈。


    直到天火墜落,燒幹了天藍色的湖水,燒死了水生生靈,它們的靈體被燒在了殘屍上,永生永世成為了魔妖。


    每當天坑震動,沒有皮膚的紅色魔妖就會炸了窩一般從坑中爬出來,躥到山另一邊入侵鄉村。


    這些天車陰率領龍鳴軍已經將冒出的紅色魔妖殺了一批又一批,時九柔麵對的已經是被削弱到不行的魔妖大軍。


    魔妖完全不講武德,聞著人味就撲上來,密密麻麻地沒有陣法,憑著魔性胡亂撕咬。


    車陰在馬上揮刀,開出一條血路。


    紀少瑜緊隨其後,他的冰魄窄刀上燃起烈火,揮刀去可甩出一縱火焰,火焰隨馬身環住四周,形成火盾,便隻有他殺魔妖的分,不見魔妖近身。


    顯然是壓倒性的打法,時九柔看得驚心動魄。


    一隻血糊糊的魔妖從高出撲來,直奔時九柔,時九柔呼吸都快要窒息了。


    手上一熱,時九柔看見紀少瑜握住她的手,舉起她的手,對著撲來的魔妖,對上紀少瑜鼓勵的眼神,時九柔額角沁出細薄的汗,但調動靈力。


    一道冰刃旋出,冰刃帶著火紅的烈焰尾巴,瞬間將魔妖一劈為二,分落兩半的魔體在空中被殘餘的火焰燒成灰燼。


    粘稠的血液飛沾在時九柔的臉上,她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己的雙手。


    紀少瑜笑了,眼睛中有明亮的光,他用灼熱的手指去揩拭她臉頰上落下的血點。


    “看,我說了沒什麽可怕的。”


    時九柔還是不說話,隻將手翻來覆去地看,紀少瑜轉過身去,再次揮刀。


    “我第一次用幻術去收割生命的時候,也有些不可置信。隻是那時候是我被迫隨軍上的戰場,但沒有人保護我,即便那時我是儲君。”


    時九柔感受力量逐漸灌注進指尖,調動起靈氣,靈氣在她的手上第一次被揉成一柄長長的鐮刀。


    揮舞靈氣製成的鐮刀,她也是收割魔妖的戰士。


    她將臉輕輕貼在紀少瑜的後背上,聽見他後胸膛裏傳來的心髒的跳動聲,輕輕說了一句:“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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