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座次稍微靠後的騎士們,請不要沮喪,也不要因此對我產生怨恨。現在正是需要我們團結一心的時候,等到考驗到來之時,各位騎士都會有機會展現自己的實力……屆時,我將拭目以待。”


    騎士們向著女公爵低下頭,宣示著自己的忠誠。幾十年來,西菲利克斯領從未有過像現在這般團結過,原本分裂的女公爵派與菲利克斯派基本上合二為一,克羅什派向來以克羅什侯爵馬首是瞻,如今克羅什侯爵向女公爵來信示好,這讓平常很愛搗亂的克羅什派也變得老實起來。


    未來將麵對的挑戰究竟為何還不好說,不過至少,西菲利克斯領內部,已經沒有了。


    瑟西裏安隨同愛麗絲一起到了雲霰城堡,女公爵為了讓他可以名正言順地留在這裏,給他安了一個顧問的名頭,發給津貼,並命人為他在城堡主體準備了一個房間。


    不過瑟西裏安對女公爵說,他寧願住在兵營裏。


    原本住在愛麗絲隔壁的肯特騎士,自從整理好了菲洛騎士留給他的那棟房子之後就搬出了兵營,因此,現下愛麗絲隔壁恰有一間空屋,瑟西裏安就住到了那裏。


    既然是顧問,那麽總該做些顧問要做的事。所以瑟西裏安每天都會在女公爵的辦公室裏待上兩小時,以備女公爵提問。愛麗絲不是很能理解這位神明為什麽同意在女公爵手下工作,不過他似乎將這當做是一件格外有趣的事情在做。


    “而且這裏離你很近。”他這樣對愛麗絲說,成功地讓她的臉變得有點紅。


    回到雲霰城堡之後,愛麗絲投入了繁重的訓練任務之中,不過她並不覺得辛苦,因為她一直以來最討厭的案牘工作和排護衛班表的工作都被交給了資格最老的普蘭騎士。普蘭騎士年紀不輕了,很少參與訓練,隻是偶爾去校場指點一下,不過他經常向女公爵要求工作,女公爵將很大一部分騎士需要處理的案牘工作交給了他。


    愛麗絲的工作通常在下午都可以完成,到了晚飯之前,一半都會有一點時間可以與瑟西裏安一起散散步,或者幹脆走到村子裏的酒館去喝一杯。


    雖說瑟西裏安變成人形已經有一段時間,但每當與他並肩而行時,愛麗絲總還會有種很奇妙的感覺,好像幻夢終於變成了現實。當愛麗絲與他牽著手的時候,總要回想,當初雷切爾伯爵的地牢之中,她所觸碰到的那雙手的觸感,與他現在的雙手是否完全一樣呢?


    在與世隔絕的雲霰城堡,時間的流速似乎總與外界不同。而那些從外界傳過來的消息,好像都與這裏沒什麽關係。留在此處,愛麗絲很少再去想與埃蒂安有關的事,不過瑟西裏安倒是經常從女公爵的辦公室裏帶來南部最新的戰報,時不時跟她提上幾句。


    最近王師已經與南部一位領主的部隊短兵相接打過了一仗。


    埃蒂安統帥的王師,是由王畿的士兵與傭兵公會的傭兵們共同組成的。南部的領主們脾氣火爆,對他們領地的獨立性看得很重,在彼此爭鬥時絕不留情麵,如今麵對著王師,也絕對不會輕易服輸。因此隻是稍微接觸,兩方就打了起來。


    那似乎是很慘烈的一戰,傭兵們的屍骨填滿了壕溝。亦有許多僥幸未死,卻失去了手或腳的傭兵們,唱著淒慘的歌調:


    “英武之神貝爾特契,你為什麽要拋棄我。”


    事情尷尬就尷尬在這兒,埃蒂安打著討伐貝爾特契的旗號作戰,然而他手下的士兵,卻大半都是貝爾特契的信徒。據說在開拔到前線之前,大祭司埃蒂安曾為士兵們舉行過集體改信的儀式,讓他們能夠從英武之神的信徒改變成光明神的信徒,事情進行得很匆忙,有些人甚至還沒來得及扔掉脖子上掛著的英武之神護身符,戰前祈禱的時候甚至還會說錯名字,不過不管怎樣,到底還是


    至於那些拿錢辦事的傭兵,沒人管他們的死活。光明神不會接納那些臭烘烘的傭兵作為自己的信徒,也就沒必要為他們舉行集體改信的儀式。隻在公會貼了張告示,讓他們自行想辦法更改信仰。大部分傭兵都不識字,當然不可能去看告示,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甚至不知道此次戰爭真正的討伐對象就是他們崇拜著的貝爾特契。


    女公爵收到的情報上寫得很詳細,不過瑟西裏安並沒把傭兵們的慘狀完全告訴愛麗絲。雖然如此,隻要知道戰死的大致人數,愛麗絲就可以想象得到那情形了。她畢竟是作為傭兵打過許多仗,知道那多麽殘酷。從前傭兵公會還在雷切爾伯爵手上的時候,傭兵們被當做是可以出售之後再回收的商品。不過在這次的戰爭之中,傭兵們似乎已經完全在被當成是炮灰使用了。


    愛麗絲大概能想象得到,王都的那些貴族們為什麽做出這樣的決定。按照埃蒂安與國王陛下許下的願景,這個國家將統一在光明神的光輝之下,將不會再有大規模的戰爭發生。在這樣的前提下,傭兵公會終有一日將不複存在,當真到了那時,這些人失去了傭兵的身份,就隻能成為流民。


    他們的存在顯然會影響社會的安定,還不如作為炮灰填在現在的戰爭之中,這樣既可以減少軍餉的花費,又能解除掉未來的危機,可謂一舉兩得。


    但這實在是太殘酷了。


    這是埃蒂安做出來的選擇嗎?還是國王的決定?再或者,是領兵的貴族們的想法?


    愛麗絲不敢去想象,這決斷究竟出自於冷酷的國王和貴族,還是埃蒂安本人。如果這真是埃蒂安做出的決定……愛麗絲隻能說,大概與已經截然不同了。


    當他們散步到城堡之下的懸崖邊時,瑟西裏安很警惕地拉住愛麗絲,跟她一起後退了幾步,然後充滿敵意地叫了一聲:


    “你到這裏來幹什麽?”


    附近並沒有人,愛麗絲莫名其妙地看向瑟西裏安,看見他正專注地看向懸崖的上方,於是她也向那邊望過去。


    曾經見識過絕對理念世界的眼睛,總還是可以看到一點尋常人類看不到的東西。


    愛麗絲看到一個穿戴和相貌與聖殿裏中神像完全一致的形象,如幽靈般漂浮在半空之中。她吃驚極了,忍不住叫出了那個神明的名字:


    “貝爾特契?”


    第112章 南部戰爭。……


    那神明似乎沒想到自己會被凡人看見。


    他有些吃驚地看向愛麗絲, 然後又看向瑟西裏安。愛麗絲還從未見過神明露出這樣驚訝的表情。


    貝爾特契以不讚同的語氣對瑟西裏安說:


    “你居然讓一介凡人窺伺神明世界的秘密。”


    瑟西裏安皺了皺眉:


    “如果你來這裏就是為了要說這個,我覺得你現在可以走了。”


    “別這樣。”貝爾特契趕緊說,“您既然願意賜予您的信徒可以看透一切的明眸,我確實不該多嘴……不過我是有足夠的理由到這裏來的。”


    瑟西裏安挑了挑眉:


    “光明神的眷屬為什麽要來找我這不祥的未來之神呢?難道你要對我說, 當初神明們決定要借助人類的祈禱讓我一直沉睡下去時, 你並沒有在其中表態嗎?”


    如果換成一個人類, 聽到這樣的譏諷,恐怕要感到十分慚愧。不過神明並不存在像人類那樣的羞恥心, 這位英姿勃勃的英武之神,在聽了瑟西裏安的話之後,隻是笑了一笑:


    “當初決意要想辦法阻止您醒來的神明之中, 確有我在內。不過當時光明神的光耀如日中天,若您在那時醒來, 隻會讓世界的秩序再次被打碎。我作為神明, 有責任守護這世界的秩序不被輕易打破。您也是神明, 應當懂得神明們這樣做的理由。”


    貝爾特契的話顯得冠冕堂皇, 如果是對這些光明一係神明不夠了解的人,說不定還會覺得這些話聽起來很有道理。不過瑟西裏安並沒有出聲, 似乎不想對此作出什麽評價。


    貝爾特契本人倒是對自己說的話很滿意。他稍微停了一停, 隨即繼續說道:


    “我們光明一係的神明,本來都希望我們的主人光明神陛下可以一直統治世界, 永遠不變。公平地說,當年的他確有如此的力量。足以照耀四方, 令所有其他的神明臣服。即使經常與他並稱的暗夜之神, 也不能讓他的光耀減少哪怕一星半點。但如今,我的主人已經昏聵,他帶來的光明已經暗淡, 一點垂暮的夕陽已然不足以照耀整片大地,因此我特意到這裏來,就是為了要向您投誠,為您的戰士帶來不竭的勇氣。”


    即使是在說著這樣的話,貝爾特契依舊顯得非常高傲,不過他這模樣並不會讓他顯出神明應有的氣度,反而讓愛麗絲覺得有點滑稽可笑。


    在光明神的幾位眷屬神之中,除了愛麗絲母親的守護神弗格娜以外,愛麗絲對貝爾特契的感情最為複雜。從前她差一點就成為了貝爾特契的信徒,不過大概是因為她在念出貝爾特契的祈禱詞之前先向瑟西裏安請求過幫助,貝爾特契並沒有回應她。


    這位神明的冷酷與其他神明毫無差別,如果當時不是瑟西裏安悄悄進入到貝爾特契的小祈禱室裏,悄悄和她說話,指點她去尋找傭兵羅姆,她說不定現在已經死了。


    這件事讓愛麗絲有點討厭貝爾特契。


    不過……如果不考慮情感的部分,隻從利益方麵出發,英武之神的投靠可以是非常強大的助力,甚至也可以說,是最為有利的幫助。畢竟貝爾特契的信徒數量很多,又大都是士兵,很適合作戰。


    光明神居然會將這位有著大量信徒的神明往外推,真是一種不智的行為。難道他真如貝爾特契所說,他已經變得昏聵了嗎。


    當然,除了光明神已經昏聵以外,還有另一種可能。


    貝爾特契一直都是光明神的眷屬神之一,他是在光明神誕生之後才誕生的,並不像農牧神那樣,可以算作是從上一個時代存留下來的神明。貝爾特契從出生時起,就已經是光明神的眷屬,光明神對他極為了解,或許他認為,貝爾特契帶來的麻煩已經可以將他帶來的好處完全抵消。


    不過,就算真的是這樣,如果瑟西裏安肯接納貝爾特契的話,總還是能獲得一些好處吧。


    愛麗絲看向瑟西裏安,有些好奇他會怎樣選擇。


    瑟西裏安並沒有考慮得太久。


    “我應該感謝你的支持。”他說,“不過此時此刻,我們這一方已經不需要更多的神明了,所以還是請你直接回去,自己解決自己遇到的問題。”


    原本信心滿滿的貝爾特契完全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神情變得惶恐起來:


    “你不該如此。”


    “無論如何,你總該考慮到,你還欠我一個人情。”


    “在和你的這位信徒對話時,你曾經使用過我的祈禱室。”


    “我確實不能否認這個。”瑟西裏安的語氣緩和了一點,“這樣算起來,我確實欠你一點人情。”


    “那麽,這一點人情,是否足夠讓我在未來那個沒有光明神的世界之中……預約一個位置?”


    “如果你還能存活到那時候,不被你現在的主人完全消滅的話,”瑟西裏安說,“可以。”


    總之,這次會見的結果和貝爾特契最初的想象應該不太一樣,不過能得到麽一句保證,他似乎也該對此感到滿意。貝爾特契的身形隱去,


    愛麗絲以一言難盡的表情看向瑟西裏安。


    “在想什麽?”他問。


    “我原本以為這家夥既然被稱為英武之神,總該更……”愛麗絲想了半天,試圖找一個恰當的詞,“有骨氣一點?”


    “你用的是一個形容人類的詞。”瑟西裏安說,“神明的思維模式與人類不同,他們更直接。幾千年來,神明們一直都在互相交易、彼此謀算,相互背叛……他們之間沒有什麽可以被稱為感情的東西,在危急的情況下,也不會為向敵人求援而感到羞愧。”


    “那麽你呢?”


    “如果說我能表現出一點類似於人類的感情,我該說,我是從你那裏學來的。”他說著,吻了一下愛麗絲的眼睛,“感情這東西很迷人,人類吸引我的地方也正是在這裏。”


    愛麗絲為瑟西裏安突然的行動吃了一驚,好在他們距離守門衛兵還有一段距離,應當沒有人看到這情景。如果被人看見的話……愛麗絲還真不知該怎麽解釋才好。


    貝爾特契的特殊行動之後不久,埃蒂安手下的軍隊就攻下了南部的三座城池。他們砍掉了城主們的腦袋,將領地分割開,賞賜給作戰有功的騎士。在一段時間裏,每天都有貴族領主丟掉腦袋,而另一些人成為了新的貴族。每天都有三個信使,分早中晚從費倫來到雲霰城堡,為女公爵送來最新的情報。


    南部的那場仗打得很苦,貝爾特契絕對不肯輕易放下他多年來積累的信仰和領土,鼓動著南部的領主們負隅頑抗。雖然埃蒂安是打著光明神的旗號,有光明神在冥冥之中庇佑,也並不能讓戰爭變得容易一點。


    這場仗打打停停,一直持續了五年。


    長達五年的戰爭雖然不至於把整個王國拖垮,也給整個國家的財政帶來了非常沉重的負擔。如果不是有從南北兩方領主們的寶庫之中搜羅出來的財寶,國王陛下的國庫和光明聖殿之中多年積攢的財富幾乎都要被耗空了。


    原本屬於傭兵公會的傭兵差不多死掉了七成,王畿出身的一般士兵則損耗了差不多三分之一。在這種情況之下,很難想象國王陛下居然會同意繼續打下去。不過仗還是打下去了,一直到整個南方都回到了國王與光明神的統治之下。


    自從王畿與南部的戰爭打響之後,女公爵就沒有再到王都去了,按她的話說,如今的王都並不像西菲利克斯這麽安全。不過這並不妨礙她源源不斷地從王都和南部兩方麵獲得情報,女公爵有著非常可靠的情報源,國王陛下能夠看得到的戰報,隻要過一兩天就能擺在她的案頭。


    不過,說不上從哪一天起,從王都那邊送過來的情報就開始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這種變化很難說清,最開始的時候並沒那麽容易讓人意識到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但像女公爵這樣的人,時間一久,就能看出其中的差別。


    王都的權力中心,似乎正在悄然發生改變。國王陛下雖然還活著,但他的影響力……正在逐漸減小。不說別的,女公爵收到的情報上,提到國王陛下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了。


    是王儲已經開始感到不耐煩,正在想辦法擴張自己的勢力,還是年輕的新任大祭司借著戰爭,侵吞了原本屬於國王陛下的權力呢?


    南部的戰報很容易就能獲得,反而是王都內部的局勢逐漸混沌不明,讓人看不清楚。這總讓女公爵感到憂心,不知道情況會向著什麽方向發展。


    不過,隨著王都能夠控製的區域逐漸變大,未來的局勢也愈加明朗。所有人都知道,王都早晚會向西菲利克斯宣戰,這一切都隻是遲早的問題。


    所以,當麵向南部的戰爭終於宣告結束,西部的貴族們都在提醒女公爵:


    西菲利克斯花了這麽長時間積蓄力量,現在,證明西菲利克斯騎士們實力的時候到了。


    第113章 國王末路。……


    正如女公爵總是能收到來自王都的消息一樣, 來自西菲利克斯的種種情報,也常常要擺在埃蒂安的案頭,放在一個顯眼的位置上。


    他當然知道,西菲利克斯的貴族們正在積極備戰。如果情況允許, 他很想給對方一個教訓, 不過他不可能同時與兩方麵作戰, 如今也隻能看看情報了。


    這段時間裏,埃蒂安在王宮裏給自己準備了一個房間, 有時候跟人商議到太晚,他就直接住在這裏。


    他將那柄劍掛在小聖殿的床頭上方,本意是為了要讓自己堅定。但當埃蒂安真的這樣做了之後, 他反而很少回去小聖殿住。這當然有一部分是因為他確實非常忙碌,但另一方麵, 很多時候他寧可住在一個臨時的地方, 也不願意回去。


    埃蒂安說不太清楚他究竟是在逃避些什麽, 但他確實不像其他大祭司那麽喜歡小聖殿。有的時候, 睡前服侍他的女聖職者垂下眼簾的樣子顯得過分純潔和柔順,會在他心中激起一些殘暴的欲望。在此之前,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這一麵。在那表現得過分純潔的女聖職者麵前, 他強迫自己忍住想要落荒而逃的心情,此後要求所有在臥室服侍的聖職者全部改換為男性。


    究竟是誰曾要求服侍的女聖職者刻意做出這樣的表情?埃蒂安盡量不去考慮這些。


    從前的許多大祭司們將小聖殿視作可以讓靈魂得以休憩的場所, 因此每晚必須回到小聖殿休息,但埃蒂安差不多每個月隻回去一次, 他幾乎將那當做是一種義務。一方麵為了讓小聖殿裏的聖職者們有點事情做, 另一方麵,也是為了回去看一看那一柄劍。


    自從那個晚上之後,光明神並沒有再出現。這讓埃蒂安時常要疑惑那天晚上發生事件的真實性。但那位神明確實是出現過, 並且給他留下這麽一柄劍,而他也確實讓自己的手上沾了血。埃蒂安有時候會把牆上掛著的劍拿下來,用手拂拭。以確定它的真實性,確定它確實是來自神明的賜予,而非人類可以鑄造出來的物件。有時候他甚至會有一些不切實際的願望,希望那柄劍確實是假的,不是真實存在的,這一切隻是他本人的幻覺。


    但當他的手摸到那柄劍的時候,一切希望都被打破,那柄劍在切切實實地告訴著他,這絕非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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