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王都現狀。


    自從特級傭兵晉升典禮以來,王都中的貴人們都在討論這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隸屬於傭兵公會的三級傭兵紅發艾倫,因為在任務中的表現特別出色,被晉升為特級傭兵。然而在晉升儀式上,他露出留長的頭發,宣稱自己實際上是一位女性。她的師父,那位全國最出名的傭兵不死羅姆,也從旁證明她的性別,並表示為了負起責任,他自願辭去特級傭兵的頭銜,離開傭兵公會自謀生路。


    傭兵公會的人當然不喜歡看到這樣的場麵,好像他們都是一群傻子,被個小姑娘給耍了。可他們又不得不承認那女孩特級傭兵的身份。因為最近有好幾位特級傭兵在任務中不幸喪生,他們又剛剛失去了很有晉升希望的銀盔德維特。如今在冊的特級傭兵大概隻剩下五六個人,完全無法滿足委托人們的需要。


    最糟糕的是,特級傭兵之中現在最有名的不死羅姆居然當眾宣布辭職,這著實將了他們一軍。不死羅姆沒有欠過債,他們不能強迫他留下。如果他們開除紅發艾倫,就相當於一下子損失了兩個特級傭兵,尤其其中之一還是他們的招牌。這種損失是傭兵公會無法承受的,於是決策者們隻好捏著鼻子承認了她的特級傭兵資格,並派人苦勸不死羅姆不要離職。


    經過一番交涉,不死羅姆最終讓步,同意繼續保持特級傭兵的頭銜,並提出可以幫助傭兵公會訓練三級傭兵,提升他們在戰場上的存活率,增加他們成長為特級傭兵的機會。條件是傭兵公會每年要發給他津貼,且不能要求他接受沒興趣的任務。至於那位紅發艾倫,她在揭露自己性別的同時也披露了自己的本名——愛麗絲。她身材纖細,背後卻背了一柄巨劍,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在晉升儀式之後,人們給她取了個比原來更響亮的新稱號,叫她“巨劍愛麗絲”。


    這件事讓王都中愛看熱鬧的的王公貴族們大大地樂了一場,很快有人將這故事傳到宮裏,讓國王陛下也好好地笑了一番。


    國王其實早就看傭兵公會不順眼了,在他看來,整個國家內部戰事不休,至少有一半都應歸罪於傭兵公會。有證據表明他們會挑撥彼此有矛盾的貴族開戰,然後同時給交戰的雙方提供傭兵。倘若國王陛下有足夠的力量,他大概不會允許這樣一個組織存在。


    不過傭兵公會的存在自有其意義。


    首先,他們每年都會向國王陛下上繳大量的稅金,大大地彌補了國庫的空虛;其次,貴族之間的摩擦可以消耗他們的戰力,讓他們無法積累足夠的實力威脅到王畿。況且傭兵公會也承諾,王畿一旦發生戰事,他們必定優先以最低廉的價格為國王陛下提供傭兵。有了這些保證,就算是國王陛下,也不肯輕易與傭兵公會撕破臉。


    當然,如果有可能的話,國王陛下更希望能把傭兵公會抓在自己手裏。或者至少要對其多一點了解。但天不從人願,盡管國王陛下每年都派出去不少密探,他的觸手卻始終未能深入傭兵公會內部。傭兵公會目前在明麵上主事的人是雷切爾伯爵,這個人就像是看守地獄大門的三頭巨犬,將傭兵公會的秘密完全擋在身後。


    不說什麽幕後老板,雷切爾伯爵本身的身份就已經夠微妙了。他出身自一個相當古老的家族,他家族的譜係極其複雜,甚至比國王陛下的家譜還要長出兩倍。當年在改朝換代之時,雷切爾的家族靠著向新王宣誓忠誠,得以保留了原本的封地和爵位。他們的領地位於北方,與別處交流很少。據說此前他們信奉一個非常古老的教派,新的國家建立之後,他們聲稱要開始敬拜光明神,在領地裏修了聖殿。但隨著新王朝崛起的新貴們一般還是將其視為異教徒,極少與之往來。


    雷切爾伯爵本人從很年輕的時候起就離開了家族的領地,到王都來生活。他經常出入聖殿,每次都會給出大量捐款。先王陛下為了展現他的寬厚仁慈,在宮中為雷切爾伯爵留了一個位置。伯爵對陛下的好意深表感謝,但他並不經常出入宮廷,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已經成了傭兵公會的掌舵人,而傭兵公會的根須也越伸越長,最終覆蓋了整個國家,誰也無法將它拔起。


    這個人就好像光明背後的陰影,王背麵的另一位王。


    沒有哪位君主能夠容忍自己的國土上還存在著另一位王。在國王陛下登基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毫不掩飾自己對雷切爾伯爵的厭惡。後來國王陛下越發年長,開始學會不將自己的好惡擺在臉上,也就沒再提過雷切爾伯爵的名字了。


    雷切爾伯爵似乎並未將國王的厭惡當做什麽需要特殊在意的事。不過他本人倒是曾經謙遜地聲明,如果在王國的暗影之中真的有那麽一位君主,也絕對不是他,他隻是那位君王的管家和看門人。這種說法看似是在退讓,卻坐實了確實有那麽一個人存在。


    即使光明神也必須忍受那位暗夜神王路德尼爾的神像立在他背後。就算國王陛下對此感到不滿,他也必須忍耐。


    無論如何,這一次看到傭兵公會吃癟,多多少少讓陛下龍顏大悅。為了證明這種愉快,國王有意召見這場鬧劇之中的女主角,看看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物。不過後來有人進言說那位女傭兵和她的師父都是被神明放棄的人,不適合麵聖。國王陛下考慮到這樣的會見可能會讓大祭司不滿,也可能會帶來一些不太好的影響,隻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雖說國王陛下是光明神在人間的代言,在很多地方還是不得不仰賴大祭司的力量。現今的大祭司是國王陛下的王叔,同樣繼承了光明神的血脈。他放棄了排位靠後的王位繼承權,以獲得從另一個方麵影響這個國家的權力。大祭司在年輕時曾經做過國王的導師,國王對他極為尊重。總而言之,為這樣的小事惹得大祭司不高興並不值得。


    國王的決定讓對這件事感到好奇的貴族們大失所望,王都一年到頭也沒有什麽有趣的事,好不容易遇到這麽一件,卻又因為這樣的緣故不得不放棄,實在是讓人遺憾。國王陛下是王都流行時尚的風向標,國王陛下表明了不召見,一般的貴族也不好輕易把人請到府上。


    不過社交界對那女孩的好奇心有增無減,關於她的種種傳聞流傳極廣。恰好最近波茲塔城的聖殿副主祭埃蒂安閣下最近正在訪問王都,聽說那女孩是波茲塔人,許多好事的貴婦和小姐們都跑去問他,是否曾經見過那個名叫愛麗絲的少女。


    那位年輕英俊的副主祭笑眯眯地回答:


    “這名字挺常見的呀,就算是見過,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個。”


    有些人得到這麽個答案就心滿意足了,另有一些喜歡較真的則沒那麽容易打發:


    “可那姑娘是紅頭發呀,在波茲塔,紅頭發可沒那麽常見,您說是吧?”


    副主祭閣下還是笑,一句話也不肯多說。多嘴多舌的貴婦們被他那迷人的笑容融化掉,再也想不起來要問什麽了。


    貴婦們不知道,副主祭閣下的笑容,是他隱藏內心的盾牌。早在她們向他提問之前,他早已在心中問了自己許多遍,為什麽事情會往這個方向發展。


    或許與神明的力量比起來,他這麽一個聖職者的力量還是太弱了點吧。


    埃蒂安閣下心中湧起一點不安的情緒,不過他對此緘口不言,未曾向任何一個人透露。


    當初在酒館與愛麗絲見過一次麵之後,他也曾想過要再去找她,不過那時他正處在競爭副主祭的關鍵時期,不能分心也不能被人抓住把柄。埃蒂安競爭副主祭最有力的對手是王都聖殿主祭的侄子,對方比他年長,已經做過兩年的聖殿祭司,無論資曆還是出身,都比他有優勢得多。埃蒂安能夠依賴的,就隻有他幾年來積攢的本地人脈。若要保持這優勢,他就必須謹言慎行,絕對不能輕舉妄動。


    後來他如願以償地當上了副主祭,誇張一點講,他幾乎是被波茲塔城的夫人小姐們抬上了這位置,畢竟對方的資曆要比他高得多了。不過最後一錘定音的當然還是波茲塔的主祭大人,他表示自己對埃蒂安很熟悉,一起工作也會更方便一些。


    剛當上副主祭的時候,他有許多事需要忙,沒有閑空想起那個紅頭發的少女。等到他想起來再去找她的時候,那座酒館都已經被拆毀了。


    那樣的一座酒館,就像是城市中光世界與暗世界之間的一條通道,一旦被拆毀,曾經在其中工作過的人就都悄無聲息地消失,回到陰影那邊去了。


    埃蒂安偶爾會想,或許當時他幫她隱瞞是做錯了。


    不過這樣的想法也不過隻是一閃念而已。他雖然這樣想,卻並沒有怎麽後悔。當初波茲塔聖殿的主祭大人曾經警告過他,心腸太軟很難做主祭,善良有時也是一種罪惡。他一直記在心裏,卻並未特別當真。


    那位波茲塔聖殿主祭將埃蒂安視作弟子,如今他到王都來,也是依照主祭的建議。王都聖殿的主祭近年來身體一直不好,正考慮要出讓自己的位置,因此召集各地聖殿的副主祭到王都來。波茲塔的主祭認為這是個好機會,極力主張他前去訪問王都。


    埃蒂安對成為王都聖殿的主祭不抱太大期望,畢竟他幾年前剛在波茲塔副主祭的競爭之中擊敗了主祭大人的侄子,主祭大人看他一定不會太順眼。況且副主祭與主祭之間雖然隻有一字之差,實際上卻有著千裏之隔,許多人在副主祭的位置上待了十年也未曾得到晉升,他一個還不到二十五歲、剛剛在外地當了三年副主祭的年輕人就覬覦王都聖殿主祭的位置,在別人看來未免顯得有點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不過借這個機會積攢一點人脈,總歸沒有壞處。因此他也就順勢加入了王都的社交界,在各個沙龍裏出沒。要知道,許多高貴的家族都有成員在聖殿擔任重要職務,給王都的貴婦們留下點印象,總還是進身之階中最簡單的一條。


    第21章 上流聚會。


    雖說絕大部分貴族都不願違背國王陛下的決定,但還是有一些人並不介意國王或者大祭司怎麽想。


    菲利克斯女公爵就是這樣的一位。她在西方擁有大量土地,領地麵積極為廣闊,是一位非常有實力的貴族。說不清她是為了政治目的還是僅僅為了緩解無聊,總之,每到社交季開始的時候,她都會到王都來住上半年。期間會開辦大量聚會,邀請種種社會名流,還有眼下最時髦的人物參加。


    女公爵不是什麽虔誠信徒,不過對於聖殿和國王來說,至少她表麵上信奉光明神,這樣就足夠了。像她這樣的身份,誰也不會苛求什麽。女公爵身份高貴,出手闊綽大方,年輕時又是個少見的美人。有了這些優點,就算在信仰方麵多少有點和別人不一樣,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她主辦的宴會名流雲集,總能邀請來許多有魅力的人物,許多貴婦都擠破了頭想要參與其中。


    這一次她聽說王都有這樣有趣的人物,也像國王一樣來了興致。不過她可不像國王那麽在乎大祭司是否會對此有什麽意見,她想要讓什麽人來參加她的聚會,絕對不會在乎任何人的臉色。


    於是,她通過傭兵公會向愛麗絲發起了參加聚會的委托。


    接到這個委托,愛麗絲驚訝到不行。


    女公爵出手大方,隻不過是參加這樣一場毫無危險性的活動,愛麗絲居然可以拿到五個金幣的報酬,先付兩枚,尾款三枚。愛麗絲對傭兵公會的抽成多多少少有點了解,知道這位女公爵恐怕至少要為此付出二三十個金幣的委托費。要知道,平常愛麗絲跟她師父一起接私人任務,兩人一起折騰上大半年,為的也不過是幾十個金幣的報酬,除去任務途中的花費,最後也隻能省下三五個。從女公爵的出價就能看出來,她絕對不給人拒絕的機會。就算愛麗絲實際上不太想去,也不得不拜倒在金錢的魔力之下。


    愛麗絲最近缺錢缺得厲害。


    她當上特級傭兵之後才明白,“特級傭兵”不僅僅是個能讓自己賺更多錢的頭銜。在賺錢之前,她還得先投資才行。她原本用的那些裝備如今多少都顯得有些不夠看,要想比較安全地獨自完成特級傭兵的任務,她的裝備必須全部換新。


    愛麗絲本來沒有一點財產,幸好最近傭兵公會已經把加爾騎士的贖金給她轉了過來,讓她有了一筆小小的財富。按說她本應可以拿到三十金幣,可這筆錢從傭兵公會轉過來的時候,又扣去了什麽手續費,真到她拿在手裏,隻剩下二十八個。這些錢若是買一般傭兵的裝備,那是足足夠用。可若是買特級傭兵需要的東西,就完全不夠看了。


    幸好她已經有了從德維特那裏贏來的劍,還有上次那匹溜號馬,一直沒有主人來找她要,她就自己留下了。這匹馬不算什麽名駒,可它在愛麗絲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對她又很親近,愛麗絲很喜歡它。


    劍和馬差不多是最重要的,此外就是甲胄之類。普通的皮甲很容易買到,但要想找到一件真正的好東西卻非常困難。名匠製作的佳品大多都被收藏在貴族家的武庫裏,尋常人想摸也摸不到。至於市麵上那些質量不錯的,大多價格奇高,有時候還有價無市。愛麗絲去王都的市場上看過,那些武器店主精明得很,一看愛麗絲這樣子,就猜到她是之前剛剛出名的新特級傭兵,都把店裏的上品拿出來給她瞧,其中還真有幾件精品,隻是出價高得要命,最少也要五六十金幣。愛麗絲在幾家鐵匠鋪和武器店逛了半天,最終還是一無所獲地回來。


    其實愛麗絲也可以選擇在傭兵公會預支一些錢,先買了裝備再說。不過在傭兵公會借款的利息很高,如果有可能的話,愛麗絲還是不想在傭兵公會借錢。羅姆師父也說過可以借錢給她,但在之前的晉升儀式上,師父以己身作為籌碼,保住了她特級傭兵的位置,她受恩太深,實在不想再多給師父添麻煩了。


    在這種情況下,女公爵的這個委托,多少可以算作是雪中送炭。雖說她現有的錢加上這幾塊金幣還是不夠,但這也算是一筆難得的進賬,不能輕易放過。


    愛麗絲還從來都沒有參加過貴族的晚宴,當年她在波茲塔城生活的時候,所知唯一的貴族就是城主和他手下的騎士們。那些都是與她完全無關的人,隻不過是偶爾能看見他們乘著馬車在街上飛馳而過。後來她當上傭兵,倒是有一些貴族委托人。不過那些委托人一般不會親自出麵,對愛麗絲來說,貴族的生活仍是十分遙遠。


    愛麗絲嘴上說著不在乎,心裏到底有點緊張,所以她去問她的師父都見過什麽樣的貴族,他們好不好相處。她師父幹了幾十年傭兵,多多少少還是見過他們中的一些人。


    “這任務也不能說是全無危險,上流社會的淑女們有時候比草原上的獅子還嚇人。”多少跟貴族們打過一點交道的羅姆一本正經地說,“不過你是個女孩子,她們也許會收斂一點,不至於把你生吞活剝。”


    聽羅姆說完,情況好像更讓人緊張了。然而,當愛麗絲向她的師父細問上流社會的淑女究竟是怎樣可怕時,她的師父就一句話也不肯再多說,聲稱後麵的內容不適合說給小孩聽。


    她這個師父總是這樣,話說到一半就開始搪塞人。不過愛麗絲也已經不是十四歲了,這三年來她總跟傭兵們混在一起,早就熟悉了他們粗野的玩笑,此時她隱約意識到她師父在說什麽,不高興地皺起眉頭。


    然而羅姆卻又嚴肅起來:


    “我可不隻是在跟你開玩笑,那些上流社會的貴族隻顧著自己,從來不會考慮別人。你我這樣的人,在他們看來不過是玩具罷了。到了那宴會上你要小心,別答應跟男人去別的地方玩,也不要喝其他客人遞給你的東西。”


    愛麗絲知道師父在說什麽。她在酒館時,也曾見過有男人試圖往姑娘的杯子裏下藥。但她之前工作的地方隻是髒兮兮的酒館……她要去的那可是貴族的聚會啊!


    “貴族隻會更肆無忌憚,”羅姆說,“別看他們一個個光鮮亮麗,撕掉那張皮,心裏的道德感甚至還不如傭兵。”


    雖然羅姆把上流社會的宴會描述得充滿危險,為了賺錢,愛麗絲還是下定了決心要前往參加。畢竟她是做傭兵的,怕危險可不行。更何況,最危險的情況她都已經經曆過了,又怎麽會害怕一個小小的聚會呢。


    她接下了委托,到了宴會那天,女公爵家的馬車到了。


    女公爵想得十分周到,她給愛麗絲送來一套衣裙,甚至還派了個女仆過來幫她穿衣梳頭。愛麗絲上次做女孩打扮的時候還是在酒館裏,離現在已經有三年了。近來她對外披露了女性的身份,但並沒有購置女裝,仍是一直穿著原來的衣服。這次她看著女公爵家的女仆帶著要在宴會上穿的華服前來,整個人完全僵直了。


    啊啊,真正臨到頭上才發現,換上禮服參加宴會這種事,好像比想象之中還要麻煩啊。


    女公爵家的女仆板著麵孔不苟言笑,愛麗絲從前聽人說過,像這種貴族之家的傭人,都受過專門的訓練,絕不會在臉上表露出自己的情緒。當時她還覺得這實在太誇張了,可現在看見女公爵家女仆的模樣,才知道這種說法居然是真的。


    愛麗絲由著她擺弄,想起當初她剛滿十二歲要去聖殿的時候,也曾經被人這麽擺弄過。那時候擺弄她的人是房東太太家的格麗齊,這幾年裏愛麗絲幾乎快把這個人忘光了,這會兒遇見相似的場景,才又想起格麗齊那張刻薄麵孔。


    跟眼前這位麵無表情的女仆比起來,就算是格麗齊,好像也顯得很親切了。她有點希望這女仆能像格麗齊一樣愛說話,哪怕說些不好聽的話也行,可惜眼前這位女仆除了必要的話之外,一個字都不肯多說。


    眼前的這位女仆就像是一扇窗子,透過她,愛麗絲可以看到一個與她以往所知迥異的世界。若是以前的愛麗絲,或許會有點害怕,不過如今的愛麗絲和從前全然不同,她隻是有點好奇。


    女仆替她換好了衣服,梳了個漂亮的發型。愛麗絲穿著女裝,有股說不出的不習慣。這些年來她為了扮成男人,總要用布帶束緊前胸。這幾天雖然已經放開束帶,卻仍是穿著原來的衣服。他們給她準備的衣服胸前有很大的開領,讓她覺得有點涼颼颼的。


    他們甚至還為她準備了鞋子,不知他們是從哪裏弄來自己的尺碼,愛麗絲穿著居然正正好好。為了讓她的身段更顯頎長,這雙鞋的鞋跟稍微偏高,叫人穿不習慣。愛麗絲憑借著自己當了多年傭兵的敏捷,才算是駕馭住了這雙鞋,自己多少覺得有點得意。


    羅姆的農莊裏沒有大穿衣鏡,愛麗絲看不見自己的全貌,不知自己這樣打扮究竟會是什麽樣。不過現在也容不得她細想這些,時間差不多到了,女仆催著她趕緊上了馬車。


    坐在馬車上,愛麗絲漸漸調整好了心態。


    無論她穿得是什麽,她的身份始終是傭兵。她唯一知道的禮儀,還是當年在暗河街房東太太家裏跟格麗齊學的。不用想也知道,那點可憐的禮儀常識,根本不能用在這種貴族的聚會上,如果她照此實施,隻會平白惹人取笑罷了。愛麗絲下定決心不去考慮禮節的問題,而是用傭兵的態度對待眼前所見,即使粗魯一點,料想也沒有人會感覺吃驚。


    畢竟,她現在本來就是個傭兵啊。


    馬車把她從郊外拉到了女公爵的別墅,在大門口停下來,女仆扶她下了車。


    愛麗絲下定了決心要不露怯,她忍住了不低頭看,也不伸手去提裙擺,高揚著頭走進女公爵的別墅。


    愛麗絲出場的時間是女公爵早就計劃好的。按當時的風俗,在聚會中比約定的時間稍微晚到一會兒算是一種禮貌,女公爵安排她在大多數人都已經到了的時候登場,以便讓所有人都能看見她出場。愛麗絲的氣質與在場的淑女貴婦們全然不同,一出現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站在門口的仆人通報出了她的身份和名字:


    “特級傭兵,巨劍愛麗絲小姐到。”


    第22章 重見故人。


    一時間,大廳裏所有人都向她看過來。


    愛麗絲挺著胸膛迎戰那些目光。她能感覺到目光之中充滿好奇。這種好奇並非是看向一個陌生人的好奇,反倒更像是在觀賞從另一塊大陸來的奇珍異獸。這種毫不掩飾的好奇多少讓人感到冒犯,讓愛麗絲清楚地意識到,她在這裏確實是一個異類。


    如果她真是被邀請來的客人,看到這種赤|裸|裸的目光,此時大概會轉身就走吧。


    愛麗絲必須提醒自己,她是個傭兵,是被雇來的,對她來說這也是戰場,逃走的話就算是輸掉了。於是她挺著胸膛,臉上掛著淺笑,走到了人群之中。


    最初到她身邊來的,是那些地位相對較低的夫人小姐。


    愛麗絲跟她們說了幾句話,大概就弄明白了:


    她們是來試探的。


    探一探她的底細,對她做一個評估,看她到底有沒有資格跟大貴族們說話。倘若她們覺得她令人討厭或者過分粗鄙,那些地位更高的貴族,是不會來與她交談的。


    在這些女人麵前,愛麗絲覺得自己像是一塊被放在砧板上的肉,被人挑挑揀揀。


    她覺得有點惡心,但還是不得不忍住。按照師父的說法,對傭兵來說,榮譽感是最沒有用的東西,首先她得活下來才成。


    況且,任務的尾款她還沒有拿到。


    她挺直了背,不把心事表現在臉上。這些人對著她自我介紹,向她提起種種問題。她回答了一些比較普通的,假裝沒聽見那些具有冒犯性的。她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盡力多聽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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