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在這?”兩人再一次齊聲問道。


    “嗚嗚,白叔叔。”寧歲歲見他不理自己,又開始抽抽搭搭哭起來。


    白起這才從容祈身上移開視線,結果看到一身狼狽的寧歲歲,差點眼前一黑。


    ——完了,他以後別想見到寧歲歲了。


    “有沒有受傷。”他打算伸手,結果一看到容祈那張死人臉,隻覺得渾身不對勁,訕訕收回手,凶惡說道,“把她放下。”


    容祈把寧歲歲抱緊,冷笑著:“我怎麽知道是你的小孩。”


    白起愣在原處,突然熱情地笑了笑,隻覺得看到這張臉也不再難受了,立馬說道:“就是我女兒,歲歲乖仔,你認不認你白叔叔啊。”


    歲歲哭得直打嗝,但還是奶聲奶氣地說著:“是我白叔叔。”


    容祈見她哭得難受,隻好把人放下。


    歲歲剛落地,就被白起一個海底撈月抱在懷裏,連著地上的灰都沒沾上,那串糖葫蘆就這樣砸在他身上,也不見他惱怒,依舊柔聲安慰著。


    “別哭了,都哭成小花貓了,我一扭頭你就不見了,我差點被你嚇死了。”


    “以後看牢了,再被拐走了,可沒人救了。”容祈看著兩人親密的樣子,隻覺得刺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白起一邊拍著寧歲歲,一邊看著容祈離開。


    “好歲歲,你真乖,有沒有哪裏受傷啊。”他低頭看著寧歲歲,歎氣說道,“鐵劍要三天之後才能做好呢,你這一下,可把我壽命嚇沒三年。”


    寧歲歲見了熟悉的人,也不哭了,趴在他懷裏,小聲說道:“給娘買糖葫蘆。”


    白起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被髒兮兮的糖葫蘆禍害了,忍著無奈說道:“我重新給你買一個,這個髒了,不能吃了。”


    寧歲歲點頭,把糖葫蘆人在一旁,結果剛扔在地上,就看到有一個小乞丐撲上去,緊接著又有幾個小孩撲了上去,甚至還打了起來。


    她嚇得睜大眼睛。


    白起麵無異色地收回視線,去找買糖葫蘆的人,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別看了。”


    “這個髒了,不能吃。”歲歲被蒙著眼睛,小聲說著。


    白起不笑的時候,深邃的眉目就格外冷峻,他垂眸淡淡說道:“吃了會生病,不吃會死。”


    寧歲歲不解,大眼睛在他手心撲閃著,柔軟的睫毛撓得他手心發軟,心底那點冰冷的東西也緊跟著軟了下去。


    白起看著她白嫩嫩的臉,突然笑了笑:“和你這個小孩子說什麽。”


    “都會結束的。”他看著寧歲歲天真的眼睛,低聲說著。


    人若是久在黑暗中就會向往光明。


    她有一雙任誰看了都會自慚形穢的漆黑眼睛,明亮幹淨,天真善良。


    三年前,他在酒樓上,第一眼就看到寧汝姍的眼睛,那成了滿臨安最美的風景,無人能及。


    三年後,他已經一身血汙,便越發向往這樣的光芒。


    幸好寧歲歲已經被其他東西吸引走了注意力,時不時嘟囔幾句,沒一會兒就縮在他懷中睡著了。


    “去查是誰誘拐歲歲。”他動作輕柔地給她蓋上被子,口氣平淡地說著,“殺了。”


    車窗外出現一個狹長消瘦的影子。


    “是。”


    白起盯著寧歲歲睡得紅撲撲的臉,抿了抿唇:“再去查容祈到底為何來金州,怎麽會好端端經過這裏。”


    “是。”


    —— ——


    三日後,蔣方遜正在房中睡大覺,突然被武郎翼匆匆叫醒。


    “怎麽了?”他不悅說著。


    “容同知來了。”武郎翼一臉震驚,磕磕絆絆說著,“有人。”


    蔣方遜不悅說道:“來便來了,不給見。”


    武郎翼急得直拍大腿:“不是不是,容祈那廝帶了很多人。”


    “怎麽,打算劫獄。”蔣方遜大喜。


    “不是不是。”武郎翼大概也是被嚇住了,一句話反複說不明白,就一直車軲轆來回講。


    蔣方遜不耐,直接把人推開,汲著鞋直接朝著朝外麵走去。


    隻見門口空地上打頭站著的就是十個一手拿著算盤,一手拿著筆墨,頭上包著方巾的文人模樣的人,之後才是一排排拿著槍,背著弓的士兵,最後才是修身如玉的容祈。


    “同知這是?”


    “自然是拿著聖旨當令箭。”容祈漫不經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口氣平靜地說著。


    “什麽?”


    蔣方遜不解,隻是還未明白隻聽到一聲厲喝。


    “拿下!”


    冬青自己一馬當先,直接提劍朝著他奔去,動作淩厲,劍光翻飛,餘下那些士兵早已做好準備,一聲令下,上前就是把人製住,至於那些書生最是機靈,早早找個地方躲了起來。


    一切都來得太快,太出其不意。


    誰也沒想到容祈竟敢光明正大,□□,公然發難。


    蔣方遜當日是如何對鄒鈞的,今日容祈親自給他調轉了一遍,以牙還牙,睚眥必報。


    所有混亂中,唯有站在最後的容祈冷眼看著麵前的一切。


    他最後看著被冬青壓跪在自己麵前的蔣方遜,微微一笑,露出難得笑意,卻是對著其他人說的:“去拿賬本。”


    蔣方遜渾身一震:“你,你敢……”


    “我有何不敢,我來便是要查案的,這令箭你可喜歡。”容祈居高臨下看著麵前狼狽之人,“對了,我忘記和你說了,金州通判年事已高,今早已在家去世。”


    蔣方遜瞪大眼睛。


    “你,濫殺朝廷命……”


    一把冰冷的劍抵在他脖頸間。


    “死牢的鑰匙。”


    “鑰匙,我呸。”蔣方遜突然大笑,“給你又如何,哈哈哈,給你啊,在我書房第三個博物架的暗格中。”


    “給你又如何,容祈,你鬥不過義父的。”蔣方遜啐了容祈一口,癲狂大笑著,“你輸了,你什麽也得不到。”


    玄色衣袍上染上一口汙漬。


    冬青大怒,還未說話,隻看到一道瑩白劍光,一起一落,緊接著隻聽到一聲尖銳叫聲,一條斷臂就這樣孤零零地落在地上。


    飛濺起來的鮮血恰恰停在容祈腳尖,沒有染濕他半分衣裳。


    “賊子蔣方遜意圖抗旨,集眾反抗。”


    他一字一字,緩聲說著。


    蔣方遜被冬青死死壓著動彈不得,隻能發出不是人聲的嘶吼,翻著白眼,滿眼是血地看向容祈。


    “生擒斷手,押入地牢。”


    容祈回視著他的目光,冰冷無畏,煞氣十足。


    “啟稟容同知。”從死牢回來的侍衛,臉色慘白,滿頭大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抖抖索索地說道,“死了。”


    “什麽?”冬青大驚。


    “鄒鈞鄒知州早已死去多日,屍體都腐爛了。”侍衛強忍著還停留在鼻尖的腐爛味,低聲解釋著。


    “哈哈哈,他進地牢的第一天就畏罪自盡了,哈哈哈哈。”蔣方遜啞聲大笑著,“你輸了,你什麽都得不到。”


    容祈手中劍鞘發出難忍的吱啞聲。


    “馬上去鄒家。”他死死盯著蔣方遜,電光火石間,靈感一閃,突然開口說道。


    話音剛落,隻聽到一聲巨響,東南方向的位置火光衝天。


    “是鄒家的方向。”冬青臉色大變,“去救火。”


    “來不及了,你親自把他和他家人看好。”容祈收回視線,目光落在抱著十位賬房先生身上,拱拱手,“有勞。”


    “不敢。”十位齊刷刷回禮說著。


    蔣家被安定軍包圍,冬青正有條不紊地收拾殘局,容祈不知不覺來到起火的鄒家。


    鄒鈞因為是主戰派,多年來一直鬱鬱不得誌,是他親自調查出這個人,引誘著他,把他帶入臨安這個巨大的旋渦,最後又親自安排他來金州這個暗礁地。


    ——“男兒自以身許國,視死如歸,隻待來日錦繡河山,人間已無草芥,若是某不幸罹難,還請同知照撫某家人。”


    兩年前的章柳台,鄒鈞的模樣還曆曆在目。


    他今年也隻有三十五而已。


    大火燒紅了他的眼睛,燒得周圍所有的動靜都被湮滅,他的耳朵裏隻有大火劈裏啪啦的聲音,他閉上眼,手指微顫。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而這僅僅是開始。


    “著火了,你不能進去。”


    “我娘在裏麵,你鬆手。”


    “你不去,火,火啊。”


    “娘,我娘……”


    抽泣悲鳴的聲音在耳邊若隱若現。


    容祈睜開眼,聽著耳邊傳來的那個隱約又突兀的聲音,周圍所有的繁雜聲都在此刻變得清晰起來,那個聲音便無孔不入地鑽進他的耳朵。


    其中一人的聲音甚至頗為耳熟。


    他下意識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我娘,我娘在裏麵。”一個淒厲的哭聲在小巷內響起,“我已經沒有爹了,我,我不能……”


    容祈心中一緊,抬眸看去,隻看到一個模樣眼熟的小姑娘坐在地上,正死死抱著一個渾身髒兮兮的七八歲小姑娘的腿,不讓她走。


    “歲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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