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汝姍有理有據地開口說道,恰到好處地阻止了冬青馬上脫口而出的話。


    冬青眨眨眼,看著她臉頰上那對淺淺梨渦,突然覺得脖子發涼,想起大娘子之前千叮嚀萬囑咐的話,隻好膽大包天地低下頭,假裝無事發生。


    “不用,讓冬青帶我去。”容祈不吃她這套,冷冷拒絕道。


    寧汝姍溫和的目光落在冬青身上。


    冬青當真是覺得無妄之災,哪哪都不對勁。


    “大娘子剛才說,等會也要去回春那邊診脈。”她慢條斯理地替著冬青緩解尷尬,說著兩人才知的暗號,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斯文,如沐春風。


    要在大娘子麵前做戲,讓她安心離開臨安。


    容祈眉心皺起,雙手握緊輪椅兩側扶手,狠狠‘瞪’著寧汝姍。


    ——敢威脅他。


    他怒極,可隨後又反笑一聲,冷冷說道:“好樣的。”


    冬青看著兩人之間誰也插不進去的僵硬氣氛,急得對寧汝姍直打眼色。


    奈何,一向知情識趣,溫柔賢惠的寧汝姍此刻卻對他視若無睹,隻是定定地看著容祈。


    木質扶手被迫發出吱呀呻/吟聲,簡直是一把刀刮在眾人心尖。


    冬青怕他怒極傷身,真打算說道,卻突然聽到容祈冰冷的聲音。


    “推我過去。”


    寧汝姍一直緊握的雙手慢慢鬆開,嘴角笑意逐漸加深,深深呼了一口氣,這才緩步上前,推著容祈出了院子。


    冬青緊繃的一口氣也吐了出來,他看著夫人推著世子出了院子,後知後覺地發現夫人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敢拿大娘子做招牌激怒世子,還活著的,確實還是第一人。


    世子更奇怪!


    為什麽沒有生氣!


    冬青握緊手中的劍,八卦之心順著冬日的風猛地熊熊燃起,簡直是恨不得立馬就能一探究竟,隻是可惜他嘴角的笑還沒露出來,眼角突然看到寧汝姍推著世子去而複返。


    世子那張比北風還要冷的臉,好似一盆冰水衝著冬青迎頭蓋下。


    什麽八卦,什麽奇怪,通通消失得一幹二淨。


    “世子針灸的熏爐忘記帶了。”寧汝姍站在院門口,對著他笑臉盈盈地解釋著。


    第11章 針灸


    針灸疼得很,雖然容祈坐在輪椅上,臉色冷靜不見痛苦之色,但每當程大夫把手指長短的銀針插入他的膝蓋穴位,能感覺到他手臂越來越緊繃。


    “可有感覺?”程來杏手中捏著的的銀針轉了幾圈,容祈握緊猛地握住扶手,手背上青筋直冒。


    “是不是很疼。”容宓倏地站了起來,正打算上前,卻又停下腳步。


    寧汝姍坐在他邊上,用帕子擦了擦他額間冒出的冷汗,不錯眼地看著眉宇不由皺起的人。


    “好事啊,好事啊。”程來杏卻是高興說道,拔出手中的銀針。


    “疼就說明毒素沒有破壞世子的經脈,還有挽救的空間。”小程大夫接過義父手中的銀針,也露出笑來。


    容宓這才鬆了一口氣。


    “那眼睛呢。”她問道。


    程來杏把目光移到寧汝姍身上:“可有按時給世子敷藥,步驟可對。”


    寧汝姍點頭:“都按著程大夫的要求來,藥方也是小程大夫親自配的,我給世子上的藥,按理不會錯。”


    “世子可有什麽感覺。”程來杏又扭頭問容祈。


    屋內四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讓他不由抿了抿唇:“沒有。”


    片刻間,容宓眼中的失望遮也遮不住。


    程來杏灰白交雜的眉毛也是下意識皺起來。


    “不應該啊,一點……”他揪著胡子,疑惑說道,卻被程星卿拉了拉袖口,對著他搖了搖頭。


    容宓心中咯噔一下,連忙岔開話題:“畢竟是眼睛,才敷藥沒多久,估計是時間還沒到。”


    “大娘子說得對。”程星卿笑著附和著,“到時還要配合針灸按摩,義父就是急性子,世子的腿本來就有知覺,眼睛的事情哪有這麽快。”


    程來杏覷了世子一眼,忙不迭點頭:“是我心急了,不急不急。”


    屋內尷尬地岔過話題,唯有一直沉默不說話的寧汝姍低頭,看著容祈蒼白的手緩緩握緊扶手,指尖發白。


    空氣中彌漫著那種焦慮不安,好似重石壓在他心頭,讓他再一次清晰地明白自己是個廢物,是個福禍難知的殘疾。


    寧汝姍看著那雙泛著蒼白的手指,肌肉緊繃,僵硬地好似冬日屋簷上倒掛的冰柱,心底驀地閃過一絲心疼。


    那是一種竭力保持冷靜,讓自己在無形傷害中顯得無所謂一般的模樣。


    她太明白這樣的感受了。


    所有人都說是為你好,可所有人都在傷害你,那種若有若無間的沉重呼吸和言語,連帶著小心翼翼的口氣都殘酷到近乎於淩遲。


    她伸手輕輕握住那隻搭在扶手上的冰冷手背,在他甩開前眼疾手快把手爐輕輕塞到他懷中,然後打開早已備好的披風蓋在他身上,蓋住那雙花費了他全身力氣壓製的手。


    淡淡的梅花香在鼻尖縈繞,在刺鼻藥味中出人意料地緩和了他噴湧而出的暴戾憤怒。


    容祈半垂著眼,捧起那個手爐。


    “今日的藥,夫人打算在這裏直接用了,還是帶回去。”程星卿收拾著藥箱,抬眸,隨口問道。


    寧汝姍看向容祈。


    “世子若是累了,我們就回去先休息一會。”她低聲詢問道。


    容祈閉上眼,動了動青白的唇色:“回去。”


    “那我們就回去,東西我等會讓我的丫鬟來拿。”寧汝姍對著程星卿笑說著,臉頰上的淺淺梨渦在彌漫著苦澀藥味的藥爐中依舊溫柔可親。


    程星卿點頭:“不勞煩她們跑一趟,一個時辰後我親自送過來。”


    “有勞。”她笑著點點頭。


    “今日是夫人獨自施針的第一天,若是擔憂可派人喚我。”送人出門的時候,程星卿特意囑咐道。


    寧汝姍感激地笑了笑:“知道了,謝謝小程大夫,不過還是要自己學會才是。”


    “自然。”程星卿笑著點點頭。


    “冬日天寒,夫人路上注意安全。”廊簷下的人笑臉盈盈。


    “多謝。”


    容祈沉默地聽著兩人的對話,落落大方,彬彬有禮,手指搭在暖爐的花紋上,是最簡單的攀葉花,卻又是最曲折婉轉,指腹時不時被蜿蜒的邊沿劃過,讓他的心情越發得差。


    他不耐地摩挲著手中的花紋,近乎刻板地要把花紋熟記於心,一遍又一遍順著卡住的位置來回比劃著。


    磨嘰。


    他分出一絲心神不屑地想著。


    容家所有主路是沒有台階和石子路的,所以寧汝姍整日推著容祈來來回回倒也不累,隻是……容祈的臉怎麽比剛才還要難看。


    寧汝姍掃了一眼輪椅上的世子,無奈想著。


    “世子屋內的梅花還開著嗎?”她找了個話題說道,“我院子裏的白玉蘭開了,不如……”


    “不用。”容祈好似一塊捂不熱的石頭,一開口就能把話堵死。


    兩人一路無言回道院子,冬青正在和扶玉說話,兩人見著主子回來了,便各自迎了上來。


    “可要奴婢去拿藥。”扶玉見她手中沒拿東西,便問道。


    寧汝姍把輪椅交給冬青,笑著搖了搖頭:“小程大夫說等會自己送過來。”


    “小程大夫真是太好……”扶玉不由感歎道。


    咣當一聲。


    容祈手中的暖爐撲通一聲跌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扶玉嚇得立馬閉上嘴。


    寧汝姍也嚇了一跳,連忙看向容祈,見他指尖泛著紅意,指甲蓋劈叉,血順著傷口流了出來,不由一驚:“是太燙了嗎?傷到沒?”


    “這個花紋,不要。”容祈不去看她,隻是冷冷說道。


    冬青眼皮子一跳。


    ——世子這脾氣怎麽這麽大。


    寧汝姍看著他冰冷的側臉,抿了抿唇,狀若無事地跟冬青說道:“記得等會找小程大夫拿點燙傷藥來。”


    冬青期期艾艾地應下。


    寧汝姍看著容祈冰冷的側臉,隻好帶著扶玉回了自己的院子。


    扶玉早已按捺不住脾氣,一回到自己院子就忍不住抱怨道:“世子的脾氣怎麽這樣壞,動不動就莫名其妙生氣。”


    寧汝姍想著之前回□□爐裏的事情,心中一沉,無奈歎氣:“世子也是為難。”


    “誰不為難。”扶玉咬唇,“明明是我家姑娘最難了。”


    “程老早上改了藥,我等會想去廚房做個點心。”寧汝姍順手從摘了一朵小紅花,簪在扶玉鬢間,笑著岔開話題


    “這披風好像是夫人的。”膝蓋施針之後會有一個時辰不能用力,冬青把人扶到軟塌上休息,最後撿起輪椅上的披風。


    容祈閉著眼不說話。


    “算了,等會夫人還要來的。”冬青早已習慣自說自話,順手就打算把披風掛起來。


    “扔出去。”


    硬邦邦地好似院中的青石板


    冬青掛披風的手一頓,訕訕說道:“那我給夫人送回去。”


    容祈閉著眼,纖長的睫毛落在蒼白的臉頰上,沉默而冰冷。


    ——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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