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共識


    容祈突然配合吃藥,最高興的竟然是程來杏,他大中午就拎著藥箱,興致極高得給屋內三人講解著治病的過程。


    “膝蓋上的寒氣要針灸及時祛除,免得落下寒症。”他說,“眼睛也要每日敷藥,配合針灸。”


    老先生聲音中氣十足,他早已準備多年,久等世子點頭,自然是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快速把事情推上進程。


    坐在他另一側的寧汝姍沒想到,容家人竟然會叫自己來聽,高興之餘,聽得也格外仔細。


    容祈冷淡地坐在幾人麵前,蒼白的臉頰半籠在陰影中,越發顯得孤僻,好似眾人討論的話與他毫不相幹。


    “既然吃了藥,就不能停,針灸藥敷一個也不能停。”程來杏臨走前,忍不住再一次說道。


    “膝蓋針灸的事情,應該是程大夫親自給你做。”容宓讓春桃把人送出門,這才扭頭對著容祈說道,“你每日得留出一個時辰來。”


    容祈臉上露出不悅之色,手指無意識地點著輪椅上的花紋,極為不耐煩。


    “還有眼睛上的藥敷。”容宓美目一轉,落在一直安靜坐在身側的寧汝姍身上。


    寧汝姍和她對視一眼後,立馬明白她的未盡之意,小臉先是一紅,然後又是連連搖頭。


    容宓不放棄,又對她使了使眼色。


    不曾想,她拒絕得越發厲害了,搖得頭頂上的流珠都發出一點叮咚聲,小臉憋得通紅。


    “讓冬青來。”容祈唇角微微抿起,麵無表情地打斷兩人的對視。


    被無辜攪進戰火的冬青自角落中驚訝地抬頭看了看他們,嘴裏哎了一聲,一臉迷茫。


    “冬青一個笨小夥粗手粗腳的,會什麽。”容宓卻是頭也不抬地把人拒絕了,“我看阿姍就挺好的,本來每日都來送藥,送藥的時候順便敷藥,最好不過了。”


    原本還拒絕的寧汝姍抬眸,看著麵色不虞容祈,漆黑的眸光不躲不閃。


    “她不願意,阿姐何必強人所難。”容祈感受到她的視線,嘴角一挑,冷冷說道。


    容宓撐著下巴,故作懷疑地看著寧汝姍,挑了挑眉,細長的柳眉斜斜一掃,帶出一點調侃之色:“哦,原來是你不願意啊?”


    “我怕世子見了我不高興。”寧汝姍被人打趣,漆黑的眼珠都泛出水意,連忙擺手解釋道。


    容宓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整日見這張死人臉,我也是不高興的。”


    角落裏的冬青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容祈不悅地掃了那個方向一眼。


    “沒有不高興。”寧汝姍看著容祈,紅著臉,小心地反駁著。


    “對啊,人家沒有不高興了,你怎麽覺得人家不高興。”容宓狹促起來,簡直是給點顏色能開個染坊,可偏偏又一本正經,“怎麽,人家不高興了,你也不高興了。”


    容祈扭頭,拒絕聽她繞口令一樣的無聊話。


    那個角度正好讓他的側臉完完整整落在寧汝姍眼中。


    寧汝姍看向容祈,那雙眼睛潤了光,便顯得越發明豔驚豔。


    清眸炯炯,春山羞語。


    當真是明眸善睞,可惜了自己的木頭弟弟看不見。


    容宓笑眯眯地看著麵前沉默的兩人,自己一錘定音道:“那就這樣吧,這事還要多麻煩阿姍了。”


    容祈冷著連不說話。


    寧汝姍知道她是有意為兩人拉近關係,對著她感激地露齒一笑。


    “就這樣吧,我過幾日就要回去了,阿姍明日陪我逛逛臨安吧。”出門前,容宓整了整發簪,對著寧汝姍邀請道。


    “大娘子要回去了?”寧汝姍有些吃驚。


    “是啊,想早些回去了。”容宓打了個哈欠,下意識摸了摸肚子。


    寧汝姍愣愣地看著她這個突兀的動作,很快臉上露出一點驚訝之色,杏兒眼微微睜大,讓她溫柔的眉眼多了點嬌憨。


    “倒是機靈。”容宓噗呲一聲笑起來,伸手點了點她腦袋,“我休息去了,容祈下午的藥就拜托你了。”


    寧汝姍自驚愕中回神,忙不迭起身,也跟著要起身離開。


    “讓冬青送我就好了。”容宓對著她眨眨眼,“你等會推容祈去花園散散步,他的腿要時常走動。”


    冬青眼力極好,忙不迭跟著大娘子走了,屋內走了一個明豔識趣的大娘子,瞬間安靜下來。


    她嫁進來半個月,可兩個人見麵次數其實不多,算起來,這還是兩人第一次麵對麵的說話,身旁一個緩和氣氛的人也沒有。


    寧汝姍悄悄看了一眼容祈,見他並沒有露出厭惡不悅之色,便主動開口說道:“世子要去外麵逛逛嘛,花園裏的梅花開了。”


    “我又看不見,開不開與我什麽關係。”容祈就像一個刺蝟,跟誰說話都要豎起尖刺,非要把人刁難地下不了台才罷休。


    寧汝姍和他也算打了半個月的交道,一開始還有些尷尬難堪,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隻見她話鋒一轉,麵不改色地說道:“聞個味道也是好的,再過幾日若是下了雪就更香了。”


    容祈半闔著眼,不說話。


    寧汝姍伸手,小心搭在他的胳膊上,見他沒有表現出異樣,這才暗自鬆了一口氣:“世子打算走著去還是我推您出去。”


    其實單憑身邊之人的聲音,容祈並不討厭寧汝姍,甚至寧願她多說一點。


    她聲音格外溫柔,卻沒有時下女子特有的江南水鄉的軟糯,反而帶了點清冽之色,加之她說話總是慢條斯理,咬字帶著一點別樣的韻味,便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可此刻當他聽到耳邊那人帶著一點小心翼翼,那種熟悉的感覺瞬間消散,讓他陡然生出一點不耐。


    又是那種小心翼翼,好似他是手邊易碎的琉璃,連喘氣都不敢大聲。


    他恨極了這種態度。


    寧汝姍敏銳地察覺到他突然而起的不悅,心中一怔,不知道又是哪裏出錯了,可她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他再刻薄地多說一句,正悄悄鬆下一口氣,卻不料被容祈像是明白她的所想,眉峰一挑,嘲諷道:“你是木偶嗎,我說一句才動一下。”


    “我不是木偶,可您卻好似一根棉線。”寧汝姍扶著人朝著輪椅走去,忍不住回嘴道。


    容祈不明所以,眉心下意識皺起。


    “什麽時候火燒到炮/仗了,也不知會一聲。”她慢吞吞地說著,見他一愣,眉心還僵硬地皺著,連忙快速轉移話題。


    “天冷,世子多帶一件披風吧。”她順手把手邊的披風取下來,要披在他身上。


    “寧、汝、姍。”容祈陰森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隻手握緊她來不及縮回的手腕,力道極重,肉眼可見地泛出紅印。


    寧汝姍隻覺得手腕骨都要被捏裂了,伸出右手連忙握住他的手,想要掙脫開他的力道,卻感覺那雙好似鐵做的,一點也撼動不得,不由咬著唇,小聲吸著氣:“世子知道大娘子懷孕了嗎”


    那雙手的力道徒然加重,好像下一刻就把他手中纖細的手腕當場折斷。


    寧汝姍疼得眼底都泛出水意,索性放鬆自己僵硬掙紮的手,忍痛繼續說道:“我看大娘子臉色不太好,世子配合我一點,大娘子回去後也能安心養胎。”


    容祈臉上的神色一怔。


    “阿姐臉色不好。”他不由歪了歪頭,仔細聽著寧汝姍的話。


    “看著臉色不太好,敷了不少粉。”寧汝姍看著他,“大娘子這幾日也找了好幾次程大夫,世子總要讓大娘子安心回去才是。”


    “我和世子做個交易好不好。”


    纖細柔嫩的手掌牢牢覆蓋住那雙緊握著手腕的鐵手,掙脫不開,隻能順其自然,但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去,便宛若柔指繞煉鋼,也算占據著一點主動位置。


    “世子配合我一點,大家都皆大歡喜不是嗎。”


    她看著麵前沉默的容祈,黑如墨玉,瞳光閃爍,口中,卻是不由放輕。


    容祈無神黯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塵封已久的劍依舊可見其犀利,銳利到近乎刻骨。


    寧汝姍對著他的目光不躲不閃,是難得的堅持。


    “心機耍到我麵前了。”他嘴角一挑帶著一絲森冷煞氣,冷冷說道。


    寧汝姍被人點破心思,忍不住咬了咬唇。


    “聽說……”兩人沉默對峙間,他突然眉峰一跳,冷冷吐出這四個字,“你喜歡我?”


    眉宇間的譏笑之色遮也不遮擋,好似這四個字是天下最大的笑話,連說出來都帶著譏諷的語氣,眉梢眼尾不屑冷淡。


    那點輕蔑的口氣讓寧汝姍臉頰泛上紅意,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被羞的,那雙明亮的黑色眼珠都閃著耀眼的光。


    “是,我……”寧汝姍咬牙,目光認真地看向麵前之人,“我是喜歡世子,那又如何,它不值得被嘲笑。”


    容祈身量極高,哪怕現在沒有筆直地站著,卻已經讓人產生居高臨下的注視感。


    “喜歡。”一隻手捏著寧汝姍的下巴,輕慌曖昧地摩挲著,低聲笑著,低沉奢靡,他本就麵容英挺,雖然如今形容蕭索,可一旦嘴角露出笑來,眉眼上揚,銳利的眉峰便隱約可見其風華。


    寧汝姍紅了耳朵,可依舊不退步地看著他不再明亮的眼睛。


    “可我不喜歡你,這可如何是好?”容祈傲然睥睨地看著她,雖然他看不見,可寧汝姍還是感覺到那種冷嘲的視線,就像是注視著一隻卑微的螻蟻,連目光都是施舍的。


    “世子都不曾了解我,自然不喜歡我。”她突然逼近麵前之人,近在咫尺的距離,不知不覺中連著呼吸都能在不知不覺中交融在一起。


    她揚起頭來,漆黑的眼睛閃爍著黑玉般的光澤,明亮到近乎耀眼:“世子為何不給我一個機會。”


    “世子為什麽不往前走。”


    “還是,世子不敢?”


    她一點一點地吐出最後幾個字眼,瞳孔裏的瀲灩水光倒映著窗台上傾斜進來的微光,好似一塊玉在黑暗中發光,讓她精致的眉眼多了點不可描述的豔麗之色。


    在黑暗中的容祈猝不及防聞道那股熟悉的梅花香,清淡卻又無處不在,他雖然不知道麵前之人的模樣,可莫名覺得一直黑暗的天地間,好似緩緩騰起一點火花。


    她應該是那簇不知死活的火苗。


    耳邊那聲帶著挑釁的聲音就像是在火上增添了一點炭火,瞬間多了幾道光亮。


    “胡言亂語。”黑暗中,熱烈跳動的火心落在他手心,讓他的手指有種被燙傷的錯覺,狠狠甩開麵前之人的手。


    寧汝姍後退幾步,捂著發紅的手腕,看著他毫無波動的麵容,心中一沉。


    ——他真的不記得了?


    那句激烈著她往前走的話,明明是他說的,可他卻不記得了。


    屋內彌漫著死寂的沉默。


    寧汝姍細白的手腕開始發紅發脹,透出猙獰的紅痕,可見剛才容祈確實是下了力氣。她捧著手腕,隻覺得下巴疼,手也疼,心裏更疼。


    若是連這一步也失敗,她甚至迷茫到不知該從何下手。


    難道她真的靠近不了少年時的那簇陽光。


    她隻是這樣想著,就覺得有些失落難過。


    站在她麵前的容祈動手開始自己係著肩上的披風,袖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指慢慢地打著結。


    動作一貫的優雅矜貴,慢條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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