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用死就能贖罪?就能讓我原諒你, 就能讓我念著你的好?”


    “胡扯,你死了,我就把你徹徹底底地忘掉!我所有在乎的人都走了,你在我心頭留下一個又一個傷口, 百年、千年……永遠都無法愈合,你卻一死了之,天底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紅蓮火包裹著琉璃珠瘋狂燃燒著, 火星兒宛若流螢一般紛紛揚揚匯入楚離的身體,他的臉色終於不再是慘白的了。


    “你要幹什麽……住手,我拚命救你, 不是讓你反過來搭條命救我的。住手,桃夭你放開我!我經不起再失去一次的痛苦了……”楚離苦苦哀求著,聲音裏都有哭音了。


    桃夭沒吱聲,隻管拚命催動琉璃珠。


    “我活過來也是個廢人,這一切是我該著的。桃夭你看,佛陀來了,是你重歸佛壇的時候了。”


    佛陀法相莊嚴,沒有如旁人所願再降下一道佛光,卻是緩緩攤開掌心,“琉璃珠,歸位。”


    桃夭站起身,衣擺在風中飄揚,就像綻放在空中的紅蓮。


    “佛經上說世間皆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怨憎會苦……”桃夭笑了下,臉上是許久不曾見的明媚和輕鬆,“我都經過了。”


    “可我並沒有大徹大悟,還想在這個世界再掙紮一下。”


    佛陀道:“不舍,便不得。”


    桃夭笑笑,伸開雙臂,燦爛的佛光傾瀉而下,籠著她,幾乎要映照到她心裏去,心中的的琉璃珠晶瑩剔透,再無一絲一毫的陰霾。


    紅蓮火騰地席天卷地升起來,嗶嗶剝剝的燃燒聲中,火星兒扶風漫天飛舞。


    重雲後層層疊疊的人們以為她又要發動攻擊,嚇得紛紛後退,待定睛一瞧,卻發現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殷紅驅散烏雲,化成細細的紅雨無聲落下,焦黑的土地複又披上綠衣,湖水清碧,楊柳依依,地上的人們驚奇地睜大眼睛。


    他們身上的傷口好了,倒在廢墟中的人奇跡般地活過來了。


    鬼魅們潛入幽暗的地下,夏勒最後看桃夭一眼,悄無聲息消失在陰影中。


    此時的桃夭隻能看到一個虛虛的影子,紅蓮火早已散盡,懸在半空中的琉璃珠也失去了光澤,灰不溜秋的,就像一顆小石子。


    楚離雙手空張著,想抱住她,又不敢,生怕一用力這最後的影子也沒了。


    佛陀手指虛空輕輕點了點,桃夭徹底消失,琉璃珠也隨之墜落。


    楚離伸手一接,卻接了個空,眼睜睜瞧著琉璃珠穿過掌心,摔在地上,碎了。他跪在那裏,如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慌張無措。


    佛陀灑下一滴淨水,隱去了。


    天帝墜入輪回,鬼魅魔物們退回魔界,琉璃珠也毀了,眾仙家左右瞧瞧,扶著受傷的道友,捧著同門的元神,默然離去。


    不多時,這裏隻剩下楚離和莫洛。


    深遠空靈的龍吟遠遠響起,莫洛道:“回龍潭吧,也隻有那裏沒被波及到。”


    楚離小心撿起地上的碎片,搖搖頭,“我回天虞山。”


    莫洛愣住,“天虞山早被修真界除去仙山之名了,門下弟子走了個幹淨,如今就是一座荒山,你去那裏幹什麽?”


    “佛陀把那滴淨水灑在天虞山的方向,我想著,或許可以養養琉璃珠。”


    “不可能,桃夭形神俱滅,別說一滴淨水,就是金丹也救不活她。”


    “還沒試,怎麽知道可能不可能?”楚離固執地說,“萬年前她就是從水裏走出來的,這次定然也可以,不然佛陀灑那滴水幹什麽?”


    莫洛瞅瞅那幾塊黯淡無光的碎塊,“淨水,澆滅的是人心之禍,和蓮池水不一……”


    他聲音猛地停住,看著楚離那張滿懷希望的臉,實在是不忍心再多說一句。


    人,總要有點希望才能撐下去。


    天虞山比上次來的時候更為荒蕪,山門歪歪斜斜倒在一旁,台階縫隙中長滿了枯黃的蓬草。


    一眼望去,視野裏一丁點的綠色都沒有。


    楚離走幾步歇一歇,艱難地走在陡峭的山路上,往日眨眼就能到的距離,竟是斷斷續續走了一天才到山頂。


    辛苦總是值得的,摘星池又有了水,雖然隻是將將掩過池底。


    靈力散盡,遍體鱗傷,一隻眼睛也看不見,現在的楚離比最普通的修道人強不到哪裏去。


    他將碎塊一點點拚起來,好容易有了琉璃珠的樣子,剛剛捧起,又碎了滿掌心。


    無法,隻能就這樣養在摘星池裏。


    琉璃珠的碎塊靜靜躺在在水底,和周邊的石礫一般無二,瞧得他攪心似的難受。


    他在岸邊搭了一間茅屋,種下一株桃樹,舍不得引摘星池的水灌溉,天虞山久未降水,山頂的泉眼早就枯竭了,他隻能去山下取水。


    如此過了半個多月,龍豔尋到這裏,跪在門前哭著求他回龍潭。


    楚離不語,隻是搖頭。


    龍豔長跪數日苦求無果,隨後送來的侍從,還有各種丹藥,也一概被他拒絕了。


    每逢春天,楚離就會在岸邊種下一株桃樹,漸漸的,漫山遍野都是桃林。


    可沒有一株開過花。


    山裏鮮有人來,大部分時間他都是不說話的,有時會對著水麵喃喃自語。


    桃樹新綠了,去年的燕子也回來了,摘星池的水又少了許多,你什麽時候能回來呢?


    恍惚中他看到一朵蓮從遠處飄來。


    “桃夭!”楚離興奮地叫道,歡歡喜喜地跳進水裏,一抱,懷中卻是虛無。


    平滑如鏡的水麵倒映著他不再年輕的臉。


    池水隻齊腰深,他靜靜躺在水底,臉貼著破碎的琉璃珠,摩挲著,感受微微的刺痛。


    這讓他覺得桃夭還在,他還活著。


    摘星池沒有魚兒,沒有水草,琉璃珠仍舊灰撲撲的。


    不見水紋,不聞水聲,水底死一樣的寂靜。


    莫洛每隔一段時日會來看他,來時總拎著一壺酒,兩人坐在桃林下喝酒,也不大說話,不過這次臨走時他道:“我要入輪回了。”


    楚離手一顫,幾滴酒灑了出來,他擦了擦手指尖,道:“有緣再見。”


    此後天虞山再無人到訪。


    時間似乎忘記了這裏,他獨自守在那片巴掌大的水域旁,除了一個誓死守候之人什麽也意識不到。


    又是一個夏日,狂風扯天扯地狂吼了一天,到了後半晌,竟電閃雷鳴下起暴雨來。


    這是楚離回天虞山之後下的第一場雨。


    他先是立在窗前怔怔看了會兒,隨即飛快跑出門,蓑衣都沒顧上穿。


    雨點子又急又密,山間水霧迷蒙,入眼皆是灰蒙蒙一片,像有塊厚重的幕布一樣掛在天地間。


    他一步一滑,也不知摔了多少跤才摸到摘星池旁,身上臉上沒有一處幹淨的地方。


    原先淺淺的池水暴漲,現今是白茫茫一眼望不到邊,水麵上波濤洶湧,不停拍打著堤岸。


    楚離潛入水裏向琉璃珠的方向摸去,可暗流湧動,池水渾濁,看不見,摸不著。


    一次又一次下潛,換來的都是失望。


    雨越下越大,楚離擔心再這樣下去會漫堤,隻得暫且放棄找琉璃珠,轉而去加固河堤。


    每一塊琉璃珠他都摩挲過無數次,什麽樣子早深深烙在心裏,他閉著眼睛都能找出來。


    隻要摘星池還在,琉璃珠就在。


    然而他再次失望了,如今他法力微薄,單憑一個人根本頂不住浪潮的衝擊力。


    他隻能祈求雨快點停。


    老天爺沒理會他,好像要一口氣把這些年沒下的雨全補償了,雨聲轟鳴,下得跟瀑布似的,沒兩個時辰水麵就漫過的河堤。


    茫茫水波肆意地朝他傾來,他的頭在水麵上時上時下,雙手慌裏慌張劃拉著,泥沙、樹枝、爛葉子……就是找不到琉璃珠!


    楚離張著嘴似是想喊什麽,可一個浪打來,他的聲音立刻被水吞沒了。


    地動山搖,摘星池的水發出可怕的吼叫聲奔騰而過,無情地把河堤碾壓成一片泥沼。


    楚離閉上了眼睛,身體隨著濁浪起起伏伏,絕望,隻有絕望。


    “楚離!”桃夭俏生生地立在宮門前,含笑看著他。


    一激靈醒過來,楚離積聚起最後的氣力,龍鱗斑駁,龍軀蜿蜒數裏,他用身體牢牢鎖住這片水。


    說不清多少天過去,他從昏迷中清醒,此時雲散雨住,陽光映得水麵粼粼的,岸邊的桃林嘩嘩地抖著葉子,不知何時起,清風肯從這裏經過,池水裏也有了水草魚蝦,甚至還開了一朵蓮花!


    楚離看見蓮花中躺著琉璃珠,興奮地過去一瞧,其中什麽也沒有。


    水底每一塊石頭他都摸索過無數遍,卻再也尋不到琉璃珠。


    或許該放棄了。


    夜空壓得低低的,似乎一伸手就能摘下滿天的星辰,楚離在河岸上躺了許久,取下左耳的紅寶耳墜,放在唇邊輕輕一吻,將它沉入水底。


    他最後看了一眼水麵,笑了笑,錕鋙刀閃著寒芒,橫在脖頸上。


    血,順著刀鋒滑下,在水中飄飄嫋嫋散開。


    淡雅的清香隨夜風飄來,好像是桃花的香味,迷迷糊糊的,楚離又聽見桃夭的聲音。


    你終於來接我了!她提著裙角,穿過重重宮門向他奔赴而來。


    殿宇飛翹的簷角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她笑得花兒一樣明媚。


    楚離張開雙臂,桃夭,我喜歡你。


    “我知道。”幾滴水落在他臉上,“我也喜歡你,楚離。”


    漫山遍野的桃花悄然開放,隨著夜風輕輕搖動著,灼灼其華,如紅蓮火一樣映紅了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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