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很不認同地搖搖頭,“您是我們金尊玉貴的西衛嫡公主,憑什麽一到大夏就要上戰場?出了意外誰能負責?您把小狼借給皇上當貼身侍衛用,已經很夠意思了。”


    桃夭不在意的笑笑,並未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門外響起一陣蹬蹬的腳步聲,石燕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地衝進來,搶在阿吉開口叱責前稟報道:“皇後娘娘,皇上回宮了!”


    桃夭眼中煥出藏不住的歡喜,提了裙子就往外跑。


    “還沒梳好頭發,急什麽!哎呦,外裳也沒披,隻穿紗衣怎麽行?”阿吉拿著梳子,急得原地直轉圈,“快快,快去追。”


    話音甫落,商枝拔腿就追。


    楚離的龍輦就停在宮門外,幾個內宦正忙著拆門檻,往裏收拾東西,楚離穿著一身玄色繡金龍紋長袍,腰間係著深藍色玉帶,沒有帶冠,長身玉立地站在琉璃九龍壁前,正和三四個臣工說著什麽。


    聽見動靜,他轉身看了過來,眉眼清冷,氣韻華貴,淺淺笑著,眼神又透出涼意,冷得像神山上萬年不化的積雪,卻讓人心底不斷湧出對他的渴望與熱情。


    他一出現,所有的一切都遠去了。


    桃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無法挪開眼睛,甚至沒有發現小狼不在他身邊。


    楚離衝她一點頭,眉頭微微皺了下。


    麵前的女子,臉色潮紅,呼吸急促,一襲輕薄的緋紅紗裙下,玲瓏有致的身軀若隱若現,隨著胸脯一起一伏,雪白豐盈掩不住地露出小半個來,上麵還有幾顆晶瑩的汗珠微微地顫。


    身旁的臣工們個個麵紅耳赤,早已深深低下頭,根本不敢抬頭看一眼。


    商枝慌慌張張跑來,匆匆行了個不太標準的福禮,飛快給桃夭披上外裳。


    這時桃夭才發現自己有失皇後儀表,立時臉頰著火般的燙,支支吾吾說:“我一心想著早點見你,下次我注意……”


    “不妨事,大夏皇宮便是你的家,在家裏,當然是怎麽自在怎麽來。”楚離笑了笑,揮手叫臣工退下。


    有個年輕臣子恍恍惚惚一頭撞在柱子上,鼻青臉腫爬起來,羞得是掩麵而逃。


    楚離沒去理會臣子的失態,緩緩說道:“這次隨朕回來的還有個人,和你相熟得很,她在戰場上幫朕良多,你們要好好相處。”


    桃夭一時沒不大懂他的意思,卻見他轉身走到龍輦旁,掀開簾子扶下一位女子。


    她的模樣比不上桃夭,卻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瓜子臉小巧精致,眉眼柔和,可能不會使人一眼沉淪,但會讓人聯想起小橋流水,拂麵翠柳,撐著油傘悠然走過橋麵的溫婉女子。


    桃夭的心驀地沉下去,臉色蒼白像窗戶紙,半點血色全無。


    隻聽那個女子笑道:“姐姐,青荇……有禮了。”


    第2章 你會收了青荇嗎


    桃夭和庶妹的關係並不好。


    四年前,她們誤入黑沼林,桃夭看著野果子好看,隨手摘了兩個。


    青荇問她要了一個,緊張兮兮說:“姐姐餓了,妹妹替你嚐嚐有沒有毒?”話音甫落,她就咬了一大口,快得桃夭都來不及阻攔。


    須臾,青荇臉色變得煞白,大汗淋漓嘔吐不止——中毒了。


    好巧不巧這一幕被尋她們的宮人看到,更巧妙的是此時青荇還抓著她的手,氣若遊絲囑咐道:“妹妹嚐過了,有毒的,姐姐千萬不要吃。”


    儼然是可憐的庶女妹妹幫霸道的嫡女姐姐試毒的場景!


    天地良心,桃夭隻是覺得好看,並沒有吃的意思。


    當時亂哄哄的,所有人都忙著救危重的庶妹,不是解釋的時候。然而不過半日,青荇為她試毒的傳聞甚囂塵上,一時間眾口紛紜,桃夭想辯白都無從說起。


    就連父皇都看著她直歎氣,雖一個字沒責怪她,也下令宮中不準再提起此事,但桃夭知道,父皇是信了青荇所言。


    隻有母後和阿吉媽媽相信她。


    可母後生了重病,整日纏綿病榻,對後宮掌控力大不如前,有心無力,隻能幹著急,有一次竟然吐了血。


    短短一個月後,母後就薨了。


    有時候桃夭忍不住想,如果當時自己不找母後哭訴,也許母後不會那麽快走。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母後的死,成了桃夭心裏永遠無法愈合的一道傷口,對青荇的厭惡,也成了她本能的反應。


    “你來做什麽?”桃夭不客氣地質問道。


    “我……”青荇往楚離身邊靠了靠,“皇上帶我來的。”


    語速緩慢,聲音暗沉粗啞,不似女聲,與她的外表極不相稱。


    她原本有一把婉轉如百靈的好嗓子,可惜那次中毒之後,嗓音就變成了這樣。不過她沒有因此自卑,說話反倒比以前多了,尤其是桃夭在場的時候。


    如今她又操著這嗓音出現在自己麵前了!桃夭死死盯著她,眼神極其不善,“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戰場?你奉了誰的令?安的什麽心?”


    楚離麵色微沉,冷冷說:“皇後,不要這樣,她是你的妹妹,也曾救過你的命,你是六宮之主,多少留些體麵。”


    他竟然維護她!自己才是他的妻,他竟然為一個外人當眾下她的麵子!


    如冰泉般清澈悅耳的聲音,說著寒徹人心的話。


    大熱天,桃夭卻渾身冷得厲害,血液裏好像流淌著冰淩,她緊緊抿著嘴,隻怕一張口,就會哭出來。


    青荇眼眸微垂,十分柔順的樣子,“皇上息怒,怨不得姐姐,姐姐一向不喜青荇,乍然相見,難免情緒不穩。”


    繼而抬頭看向桃夭,上前一步道:“姐姐對我有諸多誤會,我解釋累了,不想再多說什麽。隻是我幫皇上的心和姐姐是一樣的,終歸十幾年的姐妹……咱們和好吧。”


    “裝,繼續裝!”桃夭譏笑一聲,“鬼才信你的話。”


    青荇歎息一聲,落寞地退回楚離身後。


    楚離清俊的麵孔沒有任何波動,默然從桃夭身旁經過,不沾染她一片衣角。


    桃夭下巴微微抬起,腰背挺得直直的,藏在袖子裏的手抖個不停。


    “公主……”商枝死死捂住嘴,嗚咽了一聲。


    皇上帶了一個女人回宮的消息頃刻傳遍了後宮,尤其此人還是皇後的庶妹。宮人們嘴上不敢說三道四,但不乏自以為“知內情”的目光暗中互相碰撞。


    “真是豈有此理!”阿吉媽媽氣得渾身亂顫,“您過門不到一個月,還沒圓房呢,他居然領個女人回來?這就是大夏國的規矩?”


    “也許並不是我想的那種關係。”桃夭無力地靠在美人榻上,聲氣虛弱,像是安撫阿吉,又像是給自己打氣,


    “您還替他說話!”阿吉媽媽又急又惱,“不行,得派人跟皇上說一聲……”


    這個“皇上”,自然指的是桃夭的父皇衛帝。


    “不行!”沒等阿吉的話說完,桃夭猛地直起身來,“父皇老了,脾氣又暴,知道這事肯定會氣壞的,若有個好歹……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不能拿父皇的安康當兒戲,你們誰也不能透露半點風聲!”


    阿吉媽媽知道她心中症結所在,隻能點頭,轉過身,悄悄抹掉眼角的淚水。


    商枝忍不住問:“那該怎麽辦?”


    桃夭不由把目光轉向窗外,“我們還沒喝合巹酒,還沒結發,他會來的……”


    夜深沉,不見月,不見星光,漆黑的夜幕如密不透風的帷幔一般扣下來,屋裏隻燃著兩支細細的紅燭,一切看上去都是影影綽綽的,盆花、桌子、珠簾仿佛在無聲地跳躍著。


    一兩聲打更聲透過重重暗影傳來,驚醒了兀自怔楞的桃夭。


    她問道:“幾更天了?”


    “二更了。”商枝小心翼翼說,“估摸著皇上不會來了,您早點安歇吧。”


    桃夭站起身,“他不來找我,我去找他,總不能叫他誤會我,還有青荇的事他也要給我一個交代。”


    白日裏的事情商枝都看見眼裏,很是心疼自家公主,忿忿道:“準是青荇公主偷跑出來找皇上的,當初她就看皇上的眼神不對勁,黏黏糊糊,沒的叫人惡心!皇上也是眼……”


    她忍了又忍,好歹把“瞎”字咽了下去,忐忑問道:“公主,若是皇上真把她收入後宮怎麽辦?”


    他二人在戰場一塊呆了這許多天,說不上生死與共,感情也定然不薄,公主與青荇相比,占了名分,卻輸了情分。


    桃夭的臉漲得通紅,似乎用盡全身的力氣,一字一句道:“那我寧肯離開。”


    公主有主意就行!商枝微微透口氣,挑起一盞小巧玲瓏的玻璃宮燈,走了兩步又退回來,找出兩個金護指戴在手上。


    桃夭奇道:“戴那個東西做什麽?”


    商枝信心滿滿答道:“如果青荇公主膽敢勾引皇上,奴婢一把抓花她的臉!”


    “快收起來吧。”桃夭失笑,“用不著讓皇上難堪,明天我與父皇修書一封,自有人過來帶走她。”


    紫宸宮廊廡簷角下吊著一盞盞宮燈,微紅的燈光連成一片片模糊的紅雲,有風襲來,紅雲便在天邊無盡的黑中輕輕地燃燒。


    “起風了,要下雨。”商枝吸吸鼻子,“奴婢已經聞到雨腥味兒了。”


    桃夭不禁想,如果下雨了,楚離會不會留她過夜?


    偏殿書房燈火通明,桃夭止住要通稟的內宦,也不讓商枝跟著——她怕這丫頭一衝動,鬧個不可收拾的局麵出來。


    她悄悄走到格柵門後,探頭一看,隻有楚離和國師寂然道長在說話,旁邊是內廷總管聞遠伺候著,並沒有青荇。


    桃夭一顆心頓時落回肚子裏,待要出聲,卻聽寂然道長說道:“……青荇公主的秘術著實厲害,皇上還是遠著她些的好。”


    “不妨事,她不會害朕。”楚離的聲音略帶疲憊。


    “皇上這樣篤定?貧道瞧著那位公主心思不純,不是甘居人下的主兒。”


    “可她總給朕一種熟悉感,好像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先不說這個,她的住處安排在哪裏?”


    聞遠答道:“回皇上的話,青荇公主選中了飛絮閣,說是想和皇後娘娘多親近親近。。”


    飛絮閣在鳳儀宮後身,隻隔一條甬道,抬腿就到的距離。


    桃夭暗暗啐了一口,跟我親近?隻怕是想給我添堵!心裏又憋悶又奇怪,為何楚離說青荇熟悉?


    卻聽楚離道:“不妥,今天就算了,明天把她挪到空明軒去。”


    那地方位於後宮西角,離帝後的宮殿都很遠,這是不是意味著楚離多少還是顧及到她的心情?如此一想,桃夭的心似乎熱乎了點。


    寂然提議道:“這一仗南濮吃了大虧,南濮王絕不會善罷幹休,兩國大戰一觸即發,皇上,還是盡快與西衛聯係,請衛帝多派些術士幫我們禦敵。”


    楚離長長籲出口氣,“不知他肯不肯答應。”


    桃夭暗道,這有何難?我去求父皇,萬萬沒有不答應的。


    接下來是幾聲模糊不清的人語聲,便聽見重重的腳步聲向這邊走來。


    桃夭急忙後退幾步,裝作剛進來的樣子“恰巧”碰上,寂然道長登時是滿臉的菊花笑,拱手行禮後,撫著花白的胡須笑嘻嘻而去。


    聞總管見狀也悄悄退了下去。


    “你來了。”楚離疲倦地向後一靠,伸手去拿龍案上的茶盞,忽而想到什麽,手一頓,疑惑地問,“怎的沒人通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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