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沒有撒謊,但將這話直白說出來,卻是出於讓她羞愧的心機與算計。按她原本的性子,別說獻媚般傾訴衷腸,就是陸君潛逼著她說,她也不願承認的。


    可是趙婉質問陸君潛的話一直盤旋在她心頭——


    “等你娶了正妻,拿她怎麽辦?”


    是啊,等陸君潛娶了正妻,她又該怎麽辦。


    爭風吃醋?本分做小?


    絕不。雲西說得對,她要的是至純至真,至善至美。她不僅要陸君潛喜歡他,她還要陸君潛隻能喜歡她一個人,也隻能有她一個人,無論是身體還是心裏。


    如果做不到,那她寧願不要。


    但現在叫她離開陸君潛,她卻也不舍得,不甘心,不願意。她已經沉溺於他的溫柔,他的庇護,甚至他的傲氣,他的笨拙。


    所以,叫放任自己,爭取一下吧!用盡她能接受的手段,讓陸君潛多喜歡她一點,或許陸君潛某一天就愛上她,離不開她了呢?


    阮明姝心中百轉千回,陸君潛卻是一言不發,似乎對她剖明心跡的舉動無動於衷。


    阮明姝等不到他的回複,心登時涼了半截,羞恥又後悔,低下頭就想從陸君潛懷中抽身。


    陸君潛按住了她的肩膀,輕輕吻了吻她的發頂。


    “不要為我難過,”他說,“我娘她,原本不是這樣的。她很可憐,你不要和她計較。”


    “嗯。”阮明姝悶悶應了一聲,心裏還是有點不舒服,對陸君潛的平淡反應很不滿意。


    “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她欺負你的。”陸君潛承諾道。


    “知道了。”阮明姝說。


    陸君潛摸著她的頭說:“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第49章


    車隊緩緩停下。


    “到了。”陸君潛勒馬, 對車內阮明姝說。


    阮明姝撩開車簾,雲拂扶她下了馬。


    “來。”陸君潛捉著她的手道,又轉身命隨從們, “你們留在這修整。”


    阮明姝並不知現在身在何處,她坐在馬車裏, 隻能分辨出他們自水月庵出來,又往西走了一大段上坡的路,現下應在西郊群巒的某道山嶺。


    她也不多問, 隻隨著陸君潛腳步。


    沒多時,兩人便走到一處向下的緩坡。


    陸君潛抬腿便要下去, 阮明姝卻有點害怕。這坡雖不陡,卻是極長極深,盡頭之處便是山澗幽穀。


    “要我背你?”陸君潛體貼問。


    “不用。”阮明姝嘟囔道,提著裙裾小心跟在他後麵下去了。


    “就是這兒。”陸君潛停下腳步,語氣突然興奮起來。


    阮明姝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原來山坡處天然一處凹陷,像是特意開鑿出來的屋子般。


    “你之前來過這裏?”阮明姝好奇地問。


    “小時候來過許多次,”陸君潛邊說便拉著她往那凹陷的開闊洞穴裏走,“是月河先發現的, 後來我們幾個尋著機會便來此處看牧人放羊。”


    “......月河, 是你的玩伴麽?”阮明姝聽這名字秀氣, 像是小姑娘, 便多嘴問了一句。也許又是某位小公主小郡主吧,阮明姝這樣想著, 發現自己已經不像前些日子那般吃味了。


    “是我最好的兄弟。”陸君潛像是回憶起舊事,神色柔軟眷戀。


    阮明姝愣了一下,隨即失笑:“將軍這樣說, 若叫裴大人聽了,不知是否會傷心。”


    “也許不會。”陸君潛竟也笑了,“月河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哥哥。”


    “啊。”阮明姝聽他這麽一說才想起來,坊間閑談中,裴星洲確實有位兄長的。不過她對這些事向來不關心,因而並不記得名字。


    “坐一會吧,太陽就快落山了。”陸君潛將披風脫下,覆在裸.露的岩麵上。


    阮明姝為他的體貼道謝,腰身嬌柔,款款坐下。她怕坐姿不雅,便將兩條纖腿緊緊合著,用裙子攏上。


    “做那麽遠幹甚?過來。”陸君潛不滿道。他曲著一條腿,另一條則閑適伸展,大喇喇坐著,模樣瀟灑又舒服。


    阮明姝望向他,秀眉一蹙:“將軍為何不自己坐近點?”


    陸君潛一窒:“.......”


    不是我先坐下,你才坐的麽?


    “妾身裙子長,不想動了。”阮明姝理直氣壯得很,還歪頭朝陸君潛挑了挑眉。


    片刻之後,陸君潛低罵一聲,自個兒挪到阮明姝身邊坐下了。


    阮明姝忍住不掩嘴,想遮住嘴角得意的弧度。


    自然逃不過陸君潛的法眼,於是他便有點後悔,他又覺得自個兒太慣著這女人了。


    不過,阮明姝沒給他機會找補。


    “車裏坐久了,妾身有點累,能靠著將軍麽?”她將柔軟的身子倚在陸君潛堅硬的臂膀上,仰著臉小聲問。


    陸君潛瞬間舒坦了——


    哼,她黏我黏得緊,離不開我,我又何必在意這點小事。


    “準你靠一會。”他故作矜持道。


    阮明姝忍住笑意,將腦袋靠在他肩上,陸君潛則悄悄伸出手臂,環在她背後。


    此時,暮色漸起,落日渾圓,天際盡頭灼燒著烈烈雲霞。


    對麵群山正是向陽的一麵,層疊重壓的黃葉並未凋零,漸漸被赤色的夕陽染成金紅的長河,沿著山巒的走向奔流......


    陸君潛默然望著天際出神。


    阮明姝不想打擾他,但過了許久,陸君潛動也不動,初時溫柔歡欣的神色漸漸被冷凝狠厲取代。


    她不由有些心慌:


    他在想什麽呢?


    阮明姝不喜歡這樣的陸君潛,她無從知曉,也無法觸及。


    “裴大人的哥哥在外為官麽?”糾結許久,她隨意挑了個話頭,想喚陸君潛看看她。


    陸君潛像被驚醒般,回過神來。


    斷肢腥血隱去,廝殺慘叫消失.....


    眼前隻有阮明姝的絕色嬌顏,她仰頭凝眉望著他,明眸滿是擔憂。


    陸君潛鬆了口氣,緊皺的眉心漸漸鬆下。


    隻是國仇家恨、腥風血雨......一切一切,遠遠沒有偃息。


    “七年前北狄偷襲馬城要隘,”陸君潛隻覺嘴裏發苦,“月河他死守十日,最後以身殉國。”


    阮明姝恨不得把自己舌頭咬下來。


    “我......”她慚愧極了,一位為國捐軀的將軍,她竟一無所知。


    “不怪你。”陸君潛平靜道。那幾年,因黨派爭鬥而枉死的良將猛士不知凡幾,死後還要被安上“禦寇失職”的罪名。裴月河出身顯貴,待遇好些,但也沒到朝廷自打自臉,褒獎追悼的程度。


    阮明姝內疚又傷感,不想再說話了。


    倒是陸君潛,摸著她的頭,自言自語般說道:“這座山再往前,就是荷戟關,我就是從那出關北上的。起初,父親不願我為朝廷賣命,隻給了我五萬人。他料得沒錯,是我太天真。到北狄殺過黃河,朝廷還是沒將承諾的糧草給我。”


    阮明姝心頭沉重,覺得自個兒無知又淺薄,一句話也插不上。


    “我在前線苦戰,傳信給皇帝,既然他的兵遲遲不來支援,那就守好東路,激勵臣民禦敵。”陸君潛頓了頓,露出譏諷的笑容,“結果三日後,他就棄宮南逃了。”


    他說的與父親阮文舉所言截然不同,可阮明姝信他。


    “那時我想,此番若是戰死,下去倒也不愧對任何人,隻是對不住我父親,還有從秦州隨我而來的弟兄。但若能驅逐賊虜而還,我定要斬下狗皇帝和葉後的頭顱,懸之北門。”


    阮明姝沒有說話。後來的結果,世人皆知。定西王到底舍不得兒子,決戰之日傾力相援,北狄數戰不利,倉皇撤軍,而陸君潛成了趁國之危圖謀篡位的權奸。


    “嚇到你了。”陸君潛撫了撫額,有些懊惱道。


    阮明姝搖搖頭,握著他的手,堅定道:“會的,你可以的。”


    陸君潛突然反手握住她,力氣大得嚇人,阮明姝雖然吃痛,但卻忍著沒有出聲。


    過了好一會兒,陸君潛才緩緩鬆開她的手,轉而捏著她的小耳墜問:“你爹和你娘,你更喜歡哪個?”


    阮明姝狐疑望著她,不知他怎麽突然想出這麽奇怪的問題,但她回答得倒毫不猶豫:“我娘。”


    說罷,不由對爹爹產生那麽一丟丟歉意。當然,這一點點歉意是不足以動搖她心中答案的。


    “你為什麽這麽問?”阮明姝好奇道,末了突然想到什麽事情般,不安地坐直了身體。


    陸君潛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隻是想知道,世間是否隻有我一個小孩如此偏心。”


    “偏心?”阮明姝想了想,“我倒是覺得,世間上沒有不偏心的人,父母是這樣,小孩子也是這樣。”


    “你定是喜歡王爺多一些。”她隨即笑著說。


    “嗯。”陸君潛望了望山穀中飛掠而起的蒼鷹。


    “這也正常,夫人她畢竟.......”阮明姝忙止住話,不敢再說下去。


    和陸君潛在一起時,她格外讚同“言多必失”這句話。近來她太沒顧忌了,說話全然不過腦子,這很可怕,也很危險。


    未料陸君潛搖搖頭:“不是的,她沒瘋之前,我便是這麽偏心。小時候我和她留在京城,父親南征北戰,很少能來看我們一次。到後來,秦州和朝廷交惡,他甚至不再管我們。即便這樣,我還是喜歡父親。”


    阮明姝聽得眉頭直皺。


    “有一天,娘親哭著過來找我。她說父親拋棄我們,在秦州有了別的女人,還生了孩子。她讓我寫信給父親,逼他來京城。”


    “.......你是不是沒答應?”阮明姝小心翼翼問道。


    “是啊。我那時快十歲了,周圍人皆誇我早慧,我卻覺得自己蠢笨至極,竟在母親最傷心的時候對她怒言相向。”


    “明明是王爺不好,你怎麽反倒說夫人!” 阮明姝疑惑又是生氣。從陸君潛說他爹在秦州有了別的女人開始,她便不自覺地偏向陸夫人了。


    “哪有這麽簡單。”陸君潛彈了彈她腦門,“我母親是宗室之女,當年老皇帝為了籠絡我父親,強行給他們賜婚。我自出生,十歲之前都沒離開過京城,一舉一動都有人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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