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姿挺拔,目光淡然。


    童坤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拍:“你先去燒水,浴房有兩個木桶,大的是我女兒的,不準用。小的是我的,隨便用。你先洗著澡,我去給你買一身能換洗的衣服,髒兮兮的,晚上都不能好好睡覺了。”


    從角落取出一把舊傘,童坤衝進雨幕。


    少年的手扶上被童坤拍的肩膀,心裏湧過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


    童府廚房。


    童姝熟練生火,架番薯進火中烤,橘黃色的火光微閃,讓她臉上渡上一層溫暖的色調。連理枝從角落鑽出,靠在童姝腳邊,一邊喵喵叫,一邊賣萌求投喂。


    “放心,少不了你的那份。”


    大風刮來一陣寒意,童姝望向屋外的瓢潑大雨,計算置辦了日常用品後,口袋剩餘的錢,該怎麽才能夠花得更長久些。修仙界的廚子無用武之地,她對這個地方沒有留戀,修長的手指放在下巴,思考。


    換個需要吃貨廚子的地方,比換行業更妥。


    一道影子被光拉成,投到童姝身上,如遮天蔽日般,讓人無法忽視。


    第6章 穿越(6)


    少年剛沐浴完,濕漉漉的黑發披散在肩膀,一襲幹淨的白衣衫,如星辰般耀眼。他蹲在地上,下頜線緊繃,勾出一個完美的側臉,目光專注盯著爐灶裏的烤番薯。


    小弟弟好帥!


    童姝被美色所惑,多看了他兩眼。從爐灶翻出兩根較小的番薯,用鉗子夾出,放在少年麵前:“吃吧,小的已經熟了。”


    少年肚子餓了,身上的辟穀丹被林家人陷害時弄丟,兩日兩夜沒有進食,但不自在他落魄時被人看了去,嘴唇緊抿,輕輕道了句:“謝謝。”


    修仙界靈氣濃鬱,烤出的番薯格外甜美鬆軟,童姝從炸爐挖一個出來當宵夜啃。


    “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會被壞人追殺。”


    輕輕脆脆的嗓音像朋友間的閑聊,這個念頭剛出,少年撥番薯皮的優雅姿勢微頓。


    童姝恍然,宅鬥劇中被人追殺的少年擁有神秘身份,不能輕易問的。她暗恨自己有了吃的就大意了,訕訕地說:“你不想說也沒關係的,其實我也不是很好奇。”


    好奇心會害死貓,這個道理,她懂滴。


    少年斂眉:“並不是不想說,隻是有些意外。”


    “嗯?”


    “沒想到沐昆城還有不認識我的人。”


    童姝搜刮了原主的記憶,大部分都是死渣男,小部分是自怨自艾,為什麽她是廢靈根,配不上渣男了,好難受。童姝晃了晃腦袋,把原主記憶拋諸腦後:“你很有名嗎?難道比我有名嗎?我的祖父是分神尊者,沐昆城最有厲害的大腿、啊不,是大佬。”


    少年盯著手中的番薯,明明香味還是很濃鬱,但一想到林家,食欲就減少了一半。


    “我叫林沉宵,我母親是林城主的大女兒林雲瀾,她的丈夫是化魔宗宗主冥夜納蘭,”他小心翼翼看了眼童姝,她大口大口啃著番薯,清澈的眸子是對食物的滿足,聽到這個信息並不覺得勁爆。


    林沉宵鬆了一口氣:“我父親未入魔時,也是修仙界的楚翹,但比起正道,他更在乎自己能否撕開大乘虛空,一念之間墮入魔道,母親阻攔不了,帶我回了林家後,閉關多年還未出關。因為父親的關係,我在林家處處遭人排擠,剛進階築基初期便被人挑戰,堂兄弟們將我打敗後,我又接到家族任務,外出曆練,遇到了殺手圍堵。”


    童姝再沒心沒肺也不覺得番薯香了。


    這家夥真不是一般的慘。


    爹入魔娘做修煉達人,全家正道都排擠他這個小可憐,想靠實力殺出一片天地,又被堂兄弟聯手毆打,出門做個任務,還被雇傭的殺手修士追殺九條街。


    童姝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腦袋。發絲烏黑柔軟,一雙眸子羞怯想躲,但大姐姐給他烤番薯,對他又那麽好,他不舍得躲,就瞪大漂亮的桃花眼,迷茫地看著她。


    童姝活了二十二年,第一次覺得有人慘得人神共憤。放他去現代,十六七歲的高中生正是在籃球場耍酷的年紀,憑著他這顏值,向他吹口哨的黑澀會大姐姐隻多不少。


    “不怕,我保護你。”


    林沉宵心髒一抖,眼中迷茫更甚。


    “你不要不相信,我祖父是分神尊者,隻要抱住他的大腿,我們就能吃香喝辣的,順便給點顏色林家看,有什麽了不起的,咱不稀罕他們,哼哼。”


    林沉宵第一次聽到有人替他打抱不平。從小到大的遭遇何止他所說的幾句,但因為他是化魔宗宗主的兒子,無論是誰,都會覺得他活該。


    漸漸地,他就不對所謂的正道抱有希望了。


    他的睫毛很長,垂下時,能擋住眼中的情緒。童霸雲遊四方,懲奸除惡,得罪了不少惡人,陰溝裏的臭老鼠沒法找他報仇,就把手伸到童霸的兒子和孫女身上。久安三千一百年某夜,他還在林家的大水缸裏拚命掙紮,那夜也如今夜般,大雨盤陀。


    童霸一身寒意,踏入城主府的大門。老人麵色蒼白,瞳孔飽含滄桑,向來挺直的背微弓,手持沾了血的長劍,麵色肅然。


    林家弟子對他又敬又怕,避他如龍虎,讓出一條空闊的道路。在他背影消失不見後,悄悄議論著。


    “聽說了麽,童尊者的兒子和孫女死了,三月前童尊者從煉魂宗手中救出兩個女孩,煉魂宗暗恨童尊者壞事並且派出大批魔修截殺,童尊者修為了得,讓他們有來無回,可卑鄙的魔修竟對童尊者家人出手。”


    “魔修實在可恨,尤其是煉魂宗,這些年捉了許多無辜的修士煉製傀儡,活活撥下修士的皮,拆修士的骨,手段殘忍。”


    暖暖的爐灶有火光,驅散大雨夜的寒意。


    童姝從爐灶挑出五根長短不一的番薯,大的都給林沉宵了,她撥開小的,吃得津津有味。


    “我們家吃過晚飯了,等明天我給你買好吃。”說起買菜,童姝更加愁了,修仙界的修士們大部分都吃辟穀丹,她住的洪門街,連個菜市場都沒有。


    兩道柳眉彎了起來,她沉悶地吸了一口氣:“修仙界壓根不給我們廚子留活路!”


    “修真界的修士重在修行,修身修心,最要不得的就是貪念,口腹之欲也是貪念的一種。重律的修士家族在弟子三歲後,給他們備辟穀丹,每天三粒,讓他們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放在修煉上。某些散修倒是喜歡吃美食,隻是他們喜歡雲遊四方,不會在一個地方久留,故此修仙界沒有廚子,也沒有人想學廚藝。”


    聯想起早上出門買菜的艱辛,童姝深有體會:“好吧。”


    看她神色蔫蔫,手裏的烤番薯都不香了。


    林沉宵沉默片刻,說:“你是五靈根,伯父也不喜歡修煉,不如我們去凡塵界吧。凡塵界的靈氣不如修仙界濃鬱,但凡人不修煉也不辟穀,每日三餐,日出而耕,日落而歇,偶爾居住,也算修行。且凡塵界茶樓酒肆,人間煙火濃鬱,有眾多節日。春季年節,喜慶濃濃;清明重陽,暮色蕭蕭;元宵賽舟,湯圓甜膩;還有中秋的甜月餅,燈籠高掛,趣味十足。雖然凡人壽命不過百歲……”


    他忽而頓住,童姝是五靈根無法築基,哪怕吃靈米喝靈露,也隻有百歲壽命,“五靈根無法築基,但壽命並非不可改,隻要大乘仙主或魔主腳踩祥雲飛升,帶你去更真正的仙界,便能獲得永生。”


    “這個無所謂,凡塵界怎麽去呀?有沒有東坡肉,酒釀丸子,紅燒獅子頭,佛跳牆,古代熏肉,剁椒魚,紅燒豬肉,烤乳鴿,糖醋排骨,桂花糕,千層糕,魚香茄子,金榜題名,梅菜扣肉,麻婆豆腐,四川辣菜。”


    作為吃貨加廚子,童姝在磕辟穀丹的修仙界渡日如年,一想起美食,雙目閃亮。


    第7章 穿越(7)


    對她而言,永恒的生命竟比不過吃食。


    “你是不是不相信修仙界有大乘仙主。”林沉宵上輩子修魔功,成為大乘魔主,這輩子能走得更加遠。


    “仙主不仙主的,跟我沒關係,我隻想知道怎麽去凡塵界。”


    凡塵界的美食,我可以!


    林沉宵從她眼中看到對凡塵界的渴望,與其說對凡塵界渴望,不如說是對吃食的渴望。她剛才報的一連串菜名,他從未聽說過,並不感興趣,但她這麽高興,到時候就陪她去看看凡塵界的茶樓酒肆有沒有。


    因在府中有個被殺手虎視眈眈的少年郎,童姝父女商量,他們出門逛街要留一人下來保護小可憐。


    童坤在府中無所事事,摘了十六張圓葉子,十六張長方葉子,在花園泥地畫了象棋盤。


    林沉宵縱橫天地數百年,見識不淺,但從未見過這個東西,神色猶豫。


    “小玩意兒,解悶的,我的象棋下得也不怎麽好。但練習象棋能讓人修身養性,鍛煉自己的思維。”


    童坤掀袍坐地,用黑炭在葉子刻上“帥仕相車馬炮兵”等棋子,老神在在給他講對弈規則:“象棋兩人輪走,以‘將死’或‘梱斃’對方將帥為勝,兵一次隻能走一格,沒有過界隻能直走,若過界能橫走,隻能前進不能後退;炮是棋盤中唯一能‘隔山打牛’的兵種……”


    他細細講解一番後,接過林沉宵遞過來的茶水,淺抿一口潤喉:“小沉,你聽懂了嗎?”


    “晚輩從未見過棋盤如此繁複精妙,但能聽懂。”


    “年輕人要多練練,尤其是棋這一塊,要多聽老年人的意見,多看多聽也就懂了,等你像我這個年紀的時候,說不定能跟我一樣厲害。”


    “晚輩受教了。”


    ——


    童姝提著菜籃走出童府,埋伏在四周的殺手喬裝成路人,或雇傭小孩守在門口,一見她出來就怯生生跑開了。


    若非高空有幾個高階修士們禦劍飛行,特別拉風,她甚至生出一種拿錯劇本的感覺。


    凡塵界靈氣薄弱,童姝決定要多備靈水靈露,那東西在凡塵界堪比神仙露水,價值千金,用來做煲湯,甘醇可口。


    童姝走進一家酒肆,用三寸不爛之舌,再報出祖父的威名,最後承諾日後多多光顧雲雲,以三塊靈石買下十瓶,都是一塊靈石買一瓶的靈水。


    她再買了凡塵界必備的大米,當然修仙界的大米具有靈氣,光聞味道就香。她還買了紫天柴,修仙界雖然沒有好廚子,但古籍記載紫天柴不比金屬能鍛造名劍,但對廚子來說,那就是名劍。用紫天柴燒的米飯,嘛嘛香,配上靈米,榨菜也能送三碗大白米飯。


    童姝提著菜籃,跑了大半個沐昆城,最後在一間魚類觀賞店尋到海參靈魚。果然如古書記載,價格吵貴。海參靈魚活在修仙界的靈池中,用海參喂養,有魚珍饈的美名。烹飪海參靈魚時,隻需搭配薑蒜蔥清蒸,出鍋後灑下滾燙的油,再倒醬油,不需要其他材料,一筷子下去全是海參靈魚的鮮美,隻吃一口,那滋味,能讓舌頭都化了。”


    童姝舔了舔瓣,提著籃子跑進商鋪。


    修仙界的修士不注重口腹之欲,比巴掌還小的海參靈魚可愛小巧,一雙靈動的魚眼一眨一眨的,魚鱗發出微弱的藍光,天然的水中燈泡。


    “客官,看看這海參靈魚吧,喂養海參的靈魚,白天會發出藍光,晚上會發出黃光,若有修士到你家與你論道,看見賞心悅目的海參靈魚,你是倍兒地有麵子。而且今日小店打折,一條海參靈魚隻需一千塊靈石,平日裏都需要賣一千五百塊靈石的,所以一口價,是不準講價滴。”


    窮逼掏了掏口袋,買東西剩下的一塊靈石,風中淩亂。


    修仙界貧富差距太大,買不起買不起。


    “客官,今日沒錢不要緊,可分期付款,一天隻需一個靈石,付夠一千天既可。”


    修仙界的消費竟跟現代般前衛,讓消費者先花未來錢,童姝美滋滋掏出一塊靈石給他:“買一條。”


    一張合同被遞到童姝麵前,童姝一目十行瀏覽一遍,爽快在落款處簽名。


    低頭嗅了嗅散發海參味道的靈魚,她的哈喇子已經忍不住要流出來了。


    美味珍饈,清蒸海參靈魚,她可以。


    店家不知道客人的心思,隻當她這表情是買到打折商品魚而激動的:“若是有錢定要再買一條,修士沒遇到心儀的道侶會覺得孤單,況且是海參靈魚。”


    “一條不夠,我要買一池子。”


    童姝的夢想就是成為小富婆,等她發財了,買了小別墅,還得養一池子的靈魚,一天撈一條吃,快樂似神仙。


    童姝花光了靈石,美滋滋回家。


    童坤哭著臉跑出來。


    童姝一驚:“老爸怎麽回事,是不是殺手們把小沉給劫走了。”


    她目光眺望小花園,見林沉宵麵色如常走出,鬆了一口氣。


    童坤惱怒地瞪了一眼身後的心機少年,咬牙切齒:“女兒,他不是個好人,他欺騙了我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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