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銜玉一臉莫名地看著謝子歸離開。


    等了不知多久,唐枕終於來了,他剛剛從登基大典上下來,身上華服還沒換。


    一邊走一邊回頭跟身後人說話,“你看這衣裳,隻穿一次太可惜了,存起來讓繼承人登位大典的時候再穿。”


    他身後之人不知說了什麽,唐枕便笑了起來,“他還敢生氣?這件衣裳不知道花了多少錢,我以後都穿不起這麽貴的了……得勤儉節約啊以後,現在可不比從前,家大業大要養多少張嘴啊!”


    他也不回頭,眼睛不看前邊,說到後來幹脆轉過身去,一邊那人說話一邊倒退著走,燕銜玉遠遠看著,好幾次都覺得唐枕要被絆倒了,偏他腦袋後邊就跟長了眼睛一樣,每次都能從容邁過那些或高或低的門檻。


    等到離得近了,似乎是那人提醒了一聲,唐枕這才回過身來,與那人並肩走進這間宮室內。


    燕銜玉看清那人的臉,怔了一下,原來是她。


    婉婉身上也是一襲華服,用唐枕的話說,是跟他配套的情侶裝,兩人剛剛當著所有臣民的麵舉行過大典,婉婉方才從容不迫分毫不亂,下來之後才後知後覺感到緊張和忐忑,麵頰紅得仿佛上多了胭脂,胸膛裏一顆心也撲通撲通跳了不停。


    偏偏唐枕耳力驚人,一下來便將腦袋湊過來,“我聽到了。”


    婉婉小聲說緊張,唐枕笑了一下,此後就一直說俏皮話逗她。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肩膀擦著肩膀進門,一眼卻看見書房內多了個人,婉婉看了一會兒,認出這是曾經趁著唐枕虛弱時圍攻過唐枕的人,麵上的笑逐漸消失了。


    燕銜玉此時卻還在回味方才二人進門時的情景,唐枕可比顧婉婉高多了,可兩人剛剛一起跨過門檻進門時,唐枕竟然屈膝,將自己放到了和顧婉婉等高的位置,肩膀擦著她的肩膀一起進來。


    燕銜玉還未品平白其中情愫,就被二人這種黏糊的姿態震了一下。


    轉而對上顧婉婉時,卻對上對方沉怒的容顏。


    察覺顧婉婉對他懷有芥蒂,燕銜玉心頭苦笑,看來今日這一關,難過咯。


    他不知道唐枕特意叫他過來有什麽事,但總歸不會是好事。尤其當他發現所有侍從都退了出去,屋子裏隻剩下他們三人時,燕銜玉稍有些緊張地在袖子底下捏了捏拳頭。


    “燕銜玉,你是重生的吧!”


    唐枕忽然而來的這一句,讓燕銜玉懵了懵,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唐枕。


    唐枕卻隻看了他一眼,便將視線轉向顧婉婉,“你看看,我猜對了,我贏了!”


    顧婉婉不說話,隻瞥了他一眼,神情無奈。


    接下來唐枕又問了燕銜玉不少事情,也不知唐枕用了什麽法子,一旦燕銜玉說謊,很快就會被拆穿,幾次下來,燕銜玉精疲力盡,心中終於忍不住對唐枕生出了懼意。


    為什麽,前世的唐枕明明不是這樣可怕的一個人啊!


    而他在這裏坐立難安膽戰心驚,唐枕卻不將他放在眼裏,隻管著和顧婉婉打賭,賭贏了就笑作一團,仿佛完全忘了身邊還有個大活人,到後來甚至開始賭他下一次會不會說謊。


    燕銜玉:……


    你們禮貌嗎?


    燕銜玉坐如針氈,也不知過去多久,唐枕終於側過頭正視他,“燕銜玉,你可以走了。”


    燕銜玉一愣,“走,去哪兒?”


    唐枕:“你愛去哪兒去哪兒。”


    燕銜玉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不關我?”


    唐枕莫名其妙,“我為什麽要關你,你能給牢房創收嗎?”


    燕銜玉想說自己重活了一世,卻猛地想起,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他重來這一次,好像也沒有改變什麽。


    “那我父親……”


    唐枕:“看在你這段時日照料我嶽母和舅兄的份上,你可以帶他走。”


    燕銜玉走了。


    燕氏一族的財帛全部充了公,隻留下一部分供他們一家幾年的花用而已。


    他帶著家人離開時,謝回來送他,告訴他如果願意,來年春可以前來京都參加考試,做得好照樣能加官進爵。


    燕銜玉搖搖頭,沒說什麽。


    他走出京都前回頭看了一眼,心中有些黯然。


    上一世,唐枕偏安一隅逍遙快活,這一世,唐枕問鼎中原天下共主。而他帶著記憶重來一次,也沒能將日子過好。


    所以這一切有什麽意義呢?


    落雪不知不覺飄了他滿頭,燕銜玉往頭上一抹,指尖被凍得僵硬冰涼,可落雪再冷,也敵不過掌心的溫度,很快,那些雪花就在手心消融,而他的心境,也似乎隨之釋然。


    罷了,也不算一無所獲,至少這一次,他可以活個明白,活到白頭。


    雪越來越大,紛紛揚揚,白鹽一樣鋪滿了京都。


    院子裏,梅花枝頭顫巍巍托起了一蓬蓬雪,一朵新花正撐開沉甸甸的積雪、急欲綻放開來。


    暖室內,一幅萬木逢春圖已完成大半,隻待添上最後一筆。


    唐枕單手拖著下巴看著畫畫的婉婉,目光微微迷離。


    婉婉畫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說,我娘她會不會去和離?”


    錦州城破之後,燕銜玉並未如他們預料的那樣拿沈氏或者沈從的性命作為要挾,沈氏和沈從很快就被接了回來。婉婉的父親顧中朗之前為了攀附大族許下不少承諾,滿以為分外欣賞他的好女婿會為他掃尾,沒想到唐枕不但不給他掃尾,還直接挖塌了士族的根基,因此私底下遭了不少報複,人雖沒死沒殘,但精神頭憔悴了不少,如今整日在家裏閉門不出,再也沒了折騰的力氣。


    沈氏如今回來,也不與他住在一處,隻是名義上,他們仍是夫妻。


    從前,莫說是士族女子,就是普通平民女子,也鮮少有敢去和離的,因為那樣與被休棄無異。可是現在不同了。


    婉婉打心眼裏希望娘親能與父親和離,光明正大地獨自生活,而不是像從前一樣逃到另一個地方。


    唐枕對此倒是無所謂,“嶽母都一大把年紀了,她能想清楚的。你我身為晚輩,就不用過多操心了。”


    婉婉點點頭。


    窗外風雪呼號,屋子裏卻溫暖如春。


    她側頭看向唐枕,發現他雖然朝著她方向,目光卻有些渙散,眉心輕輕擰起,似乎在思考什麽難題。


    “怎麽了?”


    婉婉放下筆,走到他身邊。


    唐枕一下回神,大掌包住她的小手搖了搖,“我剛剛在想,我現在還活著,年輕力壯,還能壓得住下頭那些人,等我老了,死了,該怎麽辦呢?”


    剛剛用暴力摧毀了士族的根基,現在看上去是一片太平,可是再等一百年,甚至不到一百年,又會形成新的貴族階層,它不會像士族那樣囂張跋扈,卻會更隱晦,更難鏟除。


    這是人性,根本無法可改,總會有人想要走捷徑,總會有人想要占據更高更好的位置,為此壟斷資源,欺壓良善,奴役貧弱……然後又是一輪曆史的循環。


    唐枕所展現出的力量可以震懾住這些人,也可以延緩這種循環,可他不是真正的神,他總有老去死去的一天,又或許,還沒等到那一天,他就開始累了。


    婉婉握緊他的手,歪頭衝他一笑,“可那又如何呢?你不是說過嗎?我們隻求問心無愧。等哪一天你累了,我們就離開這裏,去遊山玩水,去哪裏都好。你又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何須一輩子扛著重任?”


    “婉婉呀!”唐枕輕歎了一聲,有很多肉麻的話藏在心裏,可是他說不出來,從前在月亮下舉著手發誓要對婉婉如何如何的情景,仿佛比上輩子還遙遠。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對著婉婉的目光,他竟然感到了幾分難為情。


    半晌後,他才道:“三十年,三十年後我就退休。到時候你想去哪兒,我都跟著你。”可憐的婉婉,都沒去過多少地方,那些名川大山恢宏風景,她一定沒見過吧!


    婉婉其實不是個愛出門的性子,但她覺得唐枕喜歡外出,於是她粲然一笑,“好,到時候都聽我安排,我指哪兒你就去哪兒!”


    生時共飲,死後同眠。


    相攜相守過,此生已圓了殘缺的一半,再無遺憾。


    風雪停了時,婉婉忽然想起燕銜玉,“唐枕,如果我們死了,又重生了,怎麽辦?”


    唐枕:“那你和我過膩了嗎?要是沒有,我立刻去提親。”


    婉婉:“也好,那這一次,我再也不哭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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