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錦州的這些日子,便是靠著沈氏這項手藝,才叫她們不至坐吃山空。


    看見沈氏出來, 崔嬤嬤正要招呼,忽然聽見院門被人扣響,小丫頭快步奔過去開門,看見是個驛使,詢問了姓名後便將書信遞了進來。


    小丫頭:“嬤嬤,是給夫人的信。”


    小丫頭不識字,崔嬤嬤接過來一看才知是顧婉婉寄過來的,當即眼圈一紅,心頭一直懸著的事終於落了地。


    沈氏接過信,神色也有些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什麽,隔了許久才拆開書信看一眼。


    崔嬤嬤就在旁期待地看著,等沈氏看完了才殷切問道:“小姐在信裏怎麽說?她如今過得怎麽樣?”


    沈氏道:“她說她過得很好,唐枕上哪兒都帶著她,還給咱們寄了些銀錢布帛,會比書信晚一兩日到。”


    崔嬤嬤:“還有呢?這信上那麽多字,總不會隻說這兩件事吧!”


    沈氏便接著道:“婉婉還在信裏說,顧中朗偷偷找過我一陣,發現我不是被拐而是撇下他遠走高飛後,很是惱羞成怒,早早就發了我已經病逝的訃告。”


    崔嬤嬤嗤笑,“他惱怒個什麽勁兒,沒了您,他不正可以名正言順地將那妾室扶正?”


    現在不比從前講究,就算是將妾室扶正也沒人去說道,世道這麽亂,各家忙著鑽營謀生都來不及,誰有閑工夫去管誰家娶妻納妾?


    沈氏卻搖頭道:“婉婉說,容姨娘一開始也是這麽想的,為了這事兒也鬧了一陣,可惜顧中朗又變心了,借著女婿的名頭,他攀上了一戶大士族,打算求娶人家年僅十四歲的千金做續弦。”


    崔嬤嬤便咬牙切齒起來,“這顧中朗,運氣也忒好。”


    沈氏便笑:“你以為唐枕是什麽人,就算婉婉願意,他也不會情願顧中朗借著他的名頭攀高枝。”


    沈氏是個有些自私的人,她考慮事情向來利益當頭。唐枕如今名聲在外位高權重,多的是想要和他攀關係的。那戶大士族願意與顧中朗交往,看重的是唐枕的能耐,顧中朗有什麽東西是那戶人家看上眼的?他這樣行事,將來那戶人家發現這次聯姻半點好處都撈不到,還賠了一個教養多年的女兒,可不得撕了顧中朗?


    崔嬤嬤聽了沈氏這話才放下心來,便催促她,“夫人快給小姐回信吧!這信使往返安州和錦州少說得三個月……”


    沈氏便回屋回信去了。


    這不是婉婉頭一回給她寫信,卻是沈氏回得最艱難的一次。


    瞧見沈氏在屋子裏蹙眉思索的模樣,崔嬤嬤暗歎一口氣,和小丫頭一起將竹婁裏的東西抬到收貨人手上,等賣完東西回來,崔嬤嬤就聽見小丫頭道,“嬤嬤,姑爺現今那樣出息,還對小姐十分寵愛,小姐既然也掛念夫人,夫人為何不回安州呢?”


    當初沈氏離開安州的時候,唐枕一家身陷囹圄,哪怕有士族身份在不至於被滿門抄斬,但流放邊疆是少不得了的,誰能想到唐枕會翻身呢?又有誰能料到唐枕今日能執掌四州之地?


    都說造化弄人,這種勢利眼丈母娘離開後,女婿就原地飛升的故事,放戲台上指定有不少看客高聲叫好大快人心,但落盡現實,還是落到自家人頭上,崔嬤嬤就很不是滋味了。


    崔嬤嬤:“不說夫人心裏傲氣,就算沒這股勁兒,夫人也不會回去的。”


    小丫頭:“為什麽?”


    崔嬤嬤歎氣,“夫人刀子嘴豆腐心,心裏疼惜著小姐呢,當初是她自己執意要離開,現在看姑爺發達了又回去,叫姑爺以後怎麽看待小姐?更何況現在日子還不夠好嗎?夫人能自食其力,咱們上頭也沒有個老爺壓著管著,想做甚就做甚,原來在安州時可沒有這樣快活日子。”


    小丫頭嘀咕一句,“話是這麽說,可現在錦州也不安寧了。”


    崔嬤嬤麵色一沉,“這話你從哪兒聽來的?”


    小丫頭被她嚇了一跳,呐呐道:“我……我沒從哪兒聽來,就是少爺這些天愁眉不展的,我看他臉色就覺得不對……”


    ****


    德廣王府裏不知發生了什麽事,近來戒備愈發森嚴,前些時日據說是要發兵攻占隔壁滄州,連檄文都發了,卻中途變卦,不知在搞什麽名堂。


    這些事情,自然不能寫進書信裏。


    沈氏沉吟片刻,提筆寫了一些瑣事,說近來城中米價布價都上漲,生意不好做,又說城裏巡邏防守的衛兵多了許多,宵小再也不敢打劫行竊,住在這兒覺得心安雲雲,隻有沈從被公務壓彎了脊梁,多日來笑顏不展,略略點過這一句,末尾再寫上不必掛念,一切安好。


    這其中沒有一句提到唐枕,提到安州,仿佛隻是一封普通不過的寫給女兒的家書,等到墨水吹幹,沈氏將信件用火漆封好,讓人送了出去。


    這信到了信使手裏,卻不是和其他送往安州的書信放在一處,而是單獨挑出來送去王府呈到燕銜玉麵前。


    燕銜玉看完,眉頭緊鎖,難道這沈氏當真和安州撇開了關係?


    謝文山在旁道:“主公不是說唐枕安憎分明嗎?這沈氏功利得很,當初是她自己撇下女兒女婿跑的,現在估摸也沒臉回去,這個人是不是沒有用了?”


    燕銜玉仔細回憶了半晌,實在沒起來前世的沈氏是個什麽人,更準確地說,前世他哪裏會關注沈氏這樣的小人物,自然不可能留下什麽印象。他在找法子作弊,謝文山卻一心認為他家主公決勝千裏無所不知,正期待地等著他示下。


    對上謝文山期待的眼,燕銜玉憋了半晌,最終不得不吐出一句話,“沈氏暫時沒用了,但還得盯著她,將來總有能用上的一天。”誰知道有沒有用呢?不管了先糊弄過去再說。


    兩人說話間,外邊侍從來報,說德廣王來了,謝文山聞言立刻看向燕銜玉,果然見他目中透出警惕,這對從前同心同德的父子,如今也走到了這一步……


    在燕銜玉手中轉了一圈的書信,隔了一個月後終於到了顧婉婉手中。


    這日剛好是婉婉難得休假的日子,因為她兩隻手都腫了起來。


    十根手指被唐枕包得像十條粽子,卻還是堅定地又興奮地抓起信件打算自己拆開。


    可憐唐枕追著給她拆繃帶上藥,像是追著給孫子喂飯的辛苦老奶奶。


    好不容易等婉婉坐下來了,他一邊給她敷藥一邊叨叨,“你就不能對自己心軟一點嗎?我還是頭一回見到練功能把自己十根手指頭都練廢的。”


    婉婉就歎氣,“可是你現在名聲越來越響,我好怕有一天會有人將我綁去做人質來威脅你啊!”


    唐枕:“胡說,誰敢綁你,誰敢動手我就將他紮成刺蝟!”


    唐枕這話倒不是驕傲,他是有絕對自信的,畢竟武力差距實在太大了,有時候午夜夢回他會想,老天是不是故意的,但如果是故意的應該找個政客穿過來才對啊,原世界裏好多政客都是高手,怎麽輪也輪不到他啊!


    然而無論唐枕怎麽勸,婉婉就是不同意,有一天晚上唐枕甚至摸到了婉婉身上開始有了馬甲線和隱約的肌肉線,這就有點可怕了,但一想想又十分合理,畢竟婉婉沒有內力,她練出來的力量不能積蓄在經脈裏不停流轉,而是直接強化成肌肉了……


    腦子裏冒出一個孔武有力卻頂著萌妹臉的婉婉,唐枕整個人都不好了,於是婉婉接下來說什麽他都聽不見了。


    婉婉:“娘說錦州城裏物價上漲,巡邏守衛多了,是不是錦州開始缺錢缺糧了?還有表哥,他為德廣王的世子辦事,娘親知道我們不喜歡表哥,以前從來不提的,為何信裏卻特意提起呢?是不是德廣王那位世子出了什麽事?”


    婉婉:“……唐枕你有聽我說話嗎?唐枕?”


    唐枕回過神來,忽然執起婉婉腫得像發麵饅頭的雙手道:“婉婉,你這樣太辛苦了,有一個法子可以讓你不必這樣辛苦也能增強力量,隻是需要長年累月的積澱,你願意嗎?”


    婉婉目露狐疑,“有這樣的好事?”


    唐枕搖頭,“當然沒有。不過看在你我夫妻的情分上,可以有。”


    他的手在婉婉背上沿著骨骼的方位摸了一圈,婉婉縮了縮,隻覺有些發癢,就聽唐枕接著道:“這裏的人無論按著心法修煉多久都無法擁有內力,但如果我願意將內力灌注給你遊走幾大周天,讓你的身體記住這種感覺,你就有可能真正修煉。”


    婉婉若有所思,“意思是這片土壤沒有植物,但你撒上一顆種子後,就有可能生出叢林?”


    “是這樣沒錯。”唐枕:“不過並不是灌注給你的就是你的了,它會隨著時間流失,隻有你自己修煉出來的,才能在你體內流轉不息,但這非常辛苦,特別辛苦,而且……”唐枕這句話用了重音,“而且我不會幫你。”


    婉婉用力點頭,眼睛興奮得發亮,但是片刻後她又狐疑起來,眼珠子一轉便問道:“這樣的好事你為何以前不提,這樣做對你不會有什麽壞處嗎?”


    壞處當然有,做完以後他會虛弱挺長一段時間,唐枕以前從來沒有過這個想法,但是現在看婉婉練得那麽辛苦,力量卻還跟小貓一樣,他就心軟了,不知什麽時候起,他再也沒法像從前那樣鐵麵無私地教導婉婉了,當婉婉手指頭往那模具上用力戳過去時,他比自己被紮了一針還膽戰心驚。恨不得把從前特意定做來給婉婉練習東西全都拆了當柴燒。


    他想,還不如直接教婉婉武功呢,這樣她可以繼續完成對力量的向往,他也不必天天擔心自己要得心髒病。


    麵對婉婉的詢問,他哈哈道:“可是那麽做對我也沒有好處啊!要是會武功的人多了,那我打天下還能這麽輕鬆嗎?再說……”他不覺盯著婉婉道:“要不是你太可憐,我才不幹呢!先說好啊,學了以後你再不許打我!不會武功都打人那麽疼,等學會以後還不得天天欺負我。”


    婉婉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表示自己絕對不會,可惜她在唐枕這裏信用欠費,唐枕很不信任地看了她一會兒,半晌後才悶悶道:“等你會了以後,我給你抄錄一份心法和秘訣,到時候再給你找一個人看著你、給你當陪練。”


    婉婉一愣,“你不看著我嗎?”


    唐枕幹笑,“我也想看著你啊,但打天下太忙了,不過我會抽查的,別想著偷懶啊!”


    這當然是假話,真話是……他終於明白上輩子為什麽武館裏爹媽不教孩子、丈夫不教妻子,而是要另外找名師了。


    這特麽的看著婉婉根本下不去手啊!


    第92章 守望相助


    眨眼間秋去冬來, 沈喚叮囑完手下辦事,就瞧見朱二直挺挺地立在港口眺望遠方, 不知道在盼什麽。


    沈喚略一思索,明白了過來,幾步過去似有深意道:“裴姑娘的船似乎是今日回來。”


    朱二不明所以,點頭看他。


    沈喚道:“海外諸國風俗各異,我聽說有個物產豐富的小國極愛膚白若雪的美人……”


    沈喚還沒說完,朱二就隆起了眉頭,畢竟裴五娘就是個膚若霜雪的美人, “這……裴姑娘應當不會,那些小國男子粗俗得很……”


    沈喚便做出驚訝的模樣,“朱將軍,好端端的,你怎麽突然提起裴姑娘來了?我又不是在說她。”


    朱二也看不出沈喚是不是故意的, 一口氣憋在胸口下不去, 別提多憋屈了, 這個傻大個理了大半天,終於理出點頭緒來, 正要反駁回去, 沈喚卻忽然叫起來, “誒你快看,船來了!”


    朱二當即忘了剛才的事, 興奮地往船上張望, 就見江麵之上, 一艘大船破開寒風緩緩行來,待船行得近了,便能看見一個高高立在船頭的身影, 那人身上披著黑色鬥篷,一張俏臉被寒風吹得發紅,麵色卻肅然,眼神也明亮銳利得仿佛能刺破烏雲陰靄。


    那便是隨船出海的裴五娘了。


    石嘯死後,裴五娘的身份就尷尬起來,裴家與裴遜勾連最深的統統被唐枕流放了,隻有裴五娘得了家產安然無恙,隻是裴家的名聲早就臭了,裴五娘的處境自然遠遠比不上從前。


    起先她似乎不太在意,自恃士族身份,在發現婉婉經常接見她口中的“賤民”並與她們交往頻繁後,裴五娘就穩不住了,幾次三番勸說婉婉端正身份,但婉婉不但不聽還與她疏遠了,裴五娘轉而去找唐老爺和唐夫人訴說這事,期望他們能讓婉婉“迷途知返”,唐老爺起先覺得婉婉這樣拋頭露麵不大體麵,唐夫人也覺得婉婉留在家裏安心備孕懷上唐家孫子要緊,然而唐老爺實在太忙了,就派夫人過去,然而唐夫人一去,就被婉婉帶來的幾個嘴甜人美的侍女哄得樂不思蜀,又有唐枕在旁邊插科打諢,唐夫人在要了那幾名侍女後,也再沒了勸說婉婉的底氣,畢竟拿人手軟,即便這人是她兒媳婦。


    當發現連唐夫人也勸不住婉婉後,裴五娘似乎明白了什麽,一個人縮在府邸裏大半個月不見人,等再出來時,卻是主動同婉婉說要隨船出海做一番事業。


    沈喚當時也在,他還記得婉婉和唐枕那時看著裴五娘的神色,好似麵前的裴五娘忽然生出了三頭六臂。


    唐枕當時道:“隨船出海,很苦,很累,還很危險,你又不懂得那些海外小國的語言,你去了有什麽用?”


    婉婉也道:“這一來一回少說三五個月,大好年華去了一半,你能忍住嗎?”


    裴五娘:“我不會的可以學。我識字會算,又懂經濟能打理產業,我不比那船上任何人差。你們不是說缺人手嗎,不是也鼓勵女子出來做事嗎?她們能,我也能!”


    裴五娘向來自傲,她既然說出了要隨船出海的話,就不會輕易收回去。後來她果然一聲不吭上了船,此去足足四個月,此番回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鬥篷裹在身上,被風吹得緊貼身體,露出瘦骨伶仃的棱角。


    等到大船更近,看清她曬得不再白皙的膚色,沈喚立刻看了朱二一眼,果然見這男人滿臉的心疼。


    大船靠著港口停下,沈喚當即上前賀喜,早已等候多時的管事和工人也一擁而上,清點物資的清點物資,搬卸貨物的搬卸貨物,場麵熱火朝天。


    沈喚迎風笑道:“裴姑娘這回,看來是滿載而歸啊!”


    沈喚是商人出身,算是裴五娘最看不起的那種人,他以為裴五娘經曆了這一番曆練,一定不會像以前一樣自恃士族身份清高自傲了,卻沒想他熱臉貼了冷屁股,裴五娘隻是瞥他一眼,吩咐了一聲讓他清點貨物,便轉身揚長而去,那頤指氣使的模樣,與從前別無二致。


    沈喚始料未及,還未來得及反應,朱二就湊了過來,分外和氣道:“你也知道裴姑娘就是這率直脾氣,總比那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強多了,細看還有些可愛是不是?”


    沈喚:……


    他瞄了一眼朱二身上鼓得撐起衣裳的肌肉。


    成,你塊頭大你說得對。


    裴五娘長途跋涉四個月,落地後還沒來得及休息,就興衝衝往婉婉那兒奔。


    彼時婉婉正與唐枕說話,見她來了,唐枕隻問了一句船上的情況便起身離開了,其實他也不必問,大船還沒由海入江,他就已經收到了消息。


    唐枕一走,裴五娘立刻興奮地道,“那些海外小國果然物產豐富,我隻用些不值錢的瓷器茶葉就換了不少糧食和黃金,這一年的冬天一定也不難過。”


    婉婉摸摸她瘦得能摸到骨頭的手腕,“你瘦了好多,外邊一定很苦吧!”


    在外頭不管有多少人關心她體貼她,裴五娘都渾不在意,可是此刻被婉婉關切的眼神看著,裴五娘眼圈一下就紅了,當即開始埋怨起來,“那些海外小國果真蠻夷不化,半點沒有規矩,船上也苦,帶的果子再酸再苦也要往下咽,不然就會得病……”裴五娘一開始隻是訴著苦,但後來她的眼睛越來越明亮,顯然已經想到了好處,“不過這一切辛苦都值得,婉婉你說得對,果然我們女子也是要闖一番事業的。自從我出了幾個好主意後,船上那些人看我時恭敬多了。婉婉,我以前總是不理解你,還曾在心裏怨你,可我現在明白你了。”


    沒想到裴五娘會說出這樣的話,婉婉有些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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