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啦。”


    一家三口在船艙內取暖的時候,沈其在外頭吩咐著盡快開船。這是一艘小型的客船,眠桅一層,從虹橋底下慢慢過去,就可以把桅杆豎起來,掛上風帆,順風而行,無風時自有人力。


    但,船剛剛起錨就聽到了喝止。


    岸上有郎官大聲喊著停下。


    沈其頓住,沒有違抗,因為他看到一群廂兵走來,穿著府尹衛兵的衣服,但打頭的那個他認識,是宮中禁軍。


    第130章 一點分擔   我也能做點什麽!


    客船不是特意準備的, 是到了碼頭臨時租用的,船上諸人悉數不認識。船老大帶著眾夥計就是在碼頭討口飯吃,小本生意, 最怕遇到那些不講理的客人。


    這明擺著是管家巡查,不配合肯定吃掛落,船老大已經做好了挨客人罵的準備也要放下船錨, 等待檢查過了再起錨。好在客人是個講理的,沒有為難他們這些小人。


    “郎君, 這怕是一時三刻也開不了船,這……”船老大哈著腰, 笑著和沈其說話。


    沈其拉了拉自己的鬥笠,“那就等等, 咱也不急。”


    “那好,那好。”船老大鬆了一口氣, 幸好這客人明理,知道輕重緩急, 遇到那些急眼的,現在就囔囔吵起來了。


    “官差來了隨便他們檢查就是,不需要任何阻攔。”沈其吩咐。


    “那是那是, 民不與官鬥,咱還是順著點這些大爺。”船老大在河上行走, 迎來送往、走南闖北的,小二十年裏也是見了不少人的,打眼一看就知道今日載的客人有些不一般, 具體哪裏不尋常,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曉得不能夠得罪。官差不得罪, 客人更不好得罪,難哦。“郎君,可要讓廚房裏做些吃的?”


    “來一些你們拿手的點心就是,到了中午,就做你們的看家菜,別省,料要用最好的。”


    “肯定肯定,小的哪裏敢拿咱吃的糊弄客人,那肯定是最好的東西最用心地做,郎君保管放心。”船老大就差拍胸口保證了。


    沈其點頭。


    他嘴上和船老大說著話,視線一直落在岸上,注意力若有若無地放在了那些偽裝成廂兵的禁軍身上。宮內禁軍輕易不會出動,除非宮裏麵某位主子吩咐了,他們一向直來直往,就怕別人不知道自己穿著那身皮與天子多近似的,鼻孔都快朝天嘍,讓這群少爺兵偽裝成廂兵……沈其垂眸,能夠這麽命令的天下唯有一人。


    他看了一會兒,果斷轉身往船艙那邊走。


    船老大正說在興頭上,廚房裏的掌廚人是他的渾家,做了一輩子的水上菜,最拿手的就是清蒸魚,別看是普通的清蒸魚,經過渾家的手打理,做出來的魚又嫩又香,還一點點腥味都沒有,拌碎了和米飯一起吃,那個鮮的咧,不要太美哦。


    “中午就讓渾家給客人們做,昨兒個打上來的好魚……”


    客人走掉了。


    船老大意猶未盡地砸吧嘴巴,自己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說了下去,他背著手轉轉身走著,也不往船艙裏頭去躲雨,就站在外麵,時不時看兩眼岸上的情況,就怕官差突然來了,沒有及時迎接,到頭來倒黴的還是他們這些普通人。


    客艙裏,脫掉蓑衣的沈其和方奎說岸上的情況,將自己看到的說了出來,沒有多做分析,當人隨從的沒有給主子分析的道理,隻要將所見所聞原原本本說出來就好,多年的經驗之談。


    方奎坐於桌邊,手輕輕地扣動桌邊,手邊是一杯暖茶,在清寒的空氣裏氤氳著熱氣。


    方年年坐於一邊,思量著說:“要不要易容?”


    和船家借點兒東西,她很快就能夠讓一家三口換個樣子,不說改頭換麵吧,熟人認不出來還是可以的。


    方奎搖頭,“不用。”


    塔娜說:“想什麽呢,就你這麽點兒三腳貓功夫還想在外人麵前班門弄斧?”


    “沈宥豫都說我弄的好。”


    “那是他哄你的。”


    方年年,“……你們也太小看人了,我還是有點本事的。”


    “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湊熱鬧,爹媽在,大事兒我們做。”


    “我也想給你們分擔點。”


    第131章 一隻眼睛   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有人靠……


    方年年感覺自己被爹娘排擠了, 他們兩個在一邊頭碰頭嘀嘀咕咕,壓著嗓子、輕者聲音,就怕她會聽見一樣。她幾次湊上前, 都被趕了出來,再一次湊上去,還殷勤地倒水、端茶點、拿瓜子, “琥珀核桃很好吃。”


    腆著臉,甜甜的討好的笑。


    琥珀核桃外麵裹著的糖殼呈現出非常漂亮的琥珀色, 把沒有去衣的核桃仁嚴實地裹在裏麵。吃一口,核桃仁的香和糖的甜在舌尖纏綿, 間或夾雜一點點核桃衣淡淡的苦,渲染出複合多變的味道, 心靈雞湯上頭的話能夠感慨地說:這就是人生。吃貨能夠接二連三地吃,才不管什麽人生哲學的大道理, 有滿足舌尖歡愉重要咩?


    “這孩子怎麽老是過來,快到一邊去, 去去去。”塔娜不耐煩地擺著手,就和在家吃飯,雪球那家夥卻喵喵喵地靠過來, 在腳邊繞來繞去,為了一口吃的撒嬌賣萌, 她就擺手去趕一樣。


    方年年,“……”


    她不想走,死氣白咧地說:“好吃的。”


    “知道了, 知道了,我們吃,你給我到一邊去!”塔娜轉頭看著女兒, 一字一頓地說:“給我到一!邊!去!”


    方奎在一旁點點頭。


    方年年知道自己是改變不了爹娘的一意孤行了,噘嘴轉身,負氣一般往回走,走到靠窗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坐下後還不高興地巴巴地看了爹娘一眼,哼了一聲扭頭、轉身,留給他們一個寫滿不高興的背影。看到女兒這般孩子氣,塔娜和方奎笑了,是緊繃麵孔下舒心的微笑,兩個人看了看彼此,繼續說著話。


    禁軍喬裝而來,所謂何,他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為的就是他們。


    方年年靠在窗邊,俏皮負氣的樣兒在臉上蕩然無存,出現的是與年齡截然不同的沉靜悵然,她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抵在窗邊,輕輕地推了一下,窗戶好似發出一聲悠長的吱嘎,其實就推開了一條一指寬的縫隙。


    外麵下雨,京都的冬雨濕冷寒涼,推開一條縫隙,就有風裹挾著雨水撲麵而來。


    方年年沒有關,就往旁邊側了側身躲了躲。


    手無意識地剝著瓜子,腦子裏東想西想,各種紛亂的消息在腦子裏盤旋,一開始亂成麻的消息在不斷整理慢慢變得清晰,條條框框地在腦子裏規整好。


    首先,爹娘背著自己盤著大計劃,與現在京城的暗潮洶湧有關。


    其次,爹娘假死脫身的事兒,其實做的並不周密,當年那人沒有拆穿娘親,現在會嗎?


    再次,血蓮子已經交給了沈宥豫,但江湖的紛亂沒有停止,依然有人在大做文章,引無數人入京城,攪渾著本就渾濁的水。


    然後,沈宥豫與自己的未來。


    最後,自己羽翼豐滿,才能夠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方年年長籲一口氣,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剝了一盤瓜子仁,可愛飽滿的瓜子仁堆在一起,好像在唧唧咋咋地喊著:快吃掉我們,快一口吃掉我們。


    她莞爾,正準備動手大快朵頤。


    眼前出現一片黑暗,方年年下意識看過去,先是平視看到窗戶縫隙裏出現了一片藍黑色的衣料,隨即視線上移,是方正的下巴、厚唇,再然後是一隻下垂視線的眼睛。


    方年年嚇了一跳,沒有啊地出聲,但人本能後仰,身後一隻溫熱寬厚的手掌扶住了自己,不然她肯定後腦勺著地摔得特別疼。


    “嘶。”


    方年年輕輕地發出了一聲,她知道外麵是什麽人了,是那些喬裝的禁軍,不知道什麽時候上了船,不知道什麽時候靠近了窗戶。


    第132章 一段麻花   原來,爹娘做了那麽多。……


    方年年向身後看了一眼, 嚇了一跳,“怎麽是你?”


    “不能是我?”


    “不對,你怎麽來了?”方年年奇了怪了, 沈宥豫不是去宮裏了,因為刺客一事,皇帝心頭肯定不爽, 哪怕臉上沒有半點兒痕跡,心裏麵還是窩火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王土”那麽大,皇帝顧及不到邊邊角角是情理之中, 京城之內卻有刺客,這就是活脫脫的大巴掌甩在了皇帝的臉上, 更何況是水榭之內有刺客,那就更加了不得了, 簡直就是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為非作歹,他心裏麵能夠高興?不高興, 那肯定就要徹查、徹查、徹查……不知道多少人因此會受到牽連,好的、壞的、不好不壞的。


    京城百姓以及混在京城內的魑魅魍魎別的不說,感知一定是敏銳的, 盛世太平表麵下的暗潮洶湧肯定是感覺到了一二,京城空氣中已經悄然彌漫起了緊張和壓抑。


    這個時候, 正是宮裏麵最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時候,被傳喚入宮的沈宥豫肯定是要隨侍在側,怎麽就出宮了?


    沈宥豫淺笑, 他淡淡地掃了一眼窗戶縫隙外的人,那人眉頭微皺,欠身行禮後讓開, 他隻是不看著窗戶裏了,並沒有離開。


    沈宥豫說:“阿父有事處理,留我們在一旁候著。我待在偏殿喝茶吃點心,實在是覺得沒趣。你是不知,我那個大哥帶著嫂嫂親手做的麻花吃,紅糖味兒的,上麵撒了芝麻,我說給我一個嚐嚐,他竟然小氣地挑揀了一番從中挑了一根斷的零碎給我,我好端端一個弟弟,就隻配吃點零碎?嫂嫂做的,比你做的差遠了。”


    東宮夫妻肯定不是情投意合才走到一起的,為太子選婦當然要綜合家世、背景、根脈、人品、才情、相貌等等,是一國儲君之妻,容不得半點兒馬虎。因此夫妻二人婚後相敬如賓、客客氣氣,談不上伉儷情深、情比金堅,甚至因為一些挑三挑四和東宮新人產生間隙……之所以有了麻花這事兒,還要歸功於沈宥豫和方年年。


    那是沈宥豫第一次離開小茶館。


    那時二人情意還未說明。


    那時一個不斷往小茶館送禮物,一個不斷往京城送吃的。


    就有那麽一次,沈宥豫吃著紫蘇嫩薑,太子過來蹭吃。太子心思敏銳,看弟弟護食兒的樣兒就知道紫蘇嫩薑不是府中廚娘做的,回家後和客客氣氣的太子妃吃飯,不免就拿了這件事情說了起來,言談間有些許羨慕,如果他不是太子,應當也可以像六弟那般任性縱情、追尋所愛吧。


    太子妃也是心思靈巧、端慧文靜的人,何嚐聽不出太子字詞間隱藏的情感。她也想縮短和太子的距離,就從娘家那兒尋摸來了一些製作吃食的方法,自己撿著閑暇之餘,悄悄地學習做了,做出來的東西嚐過之後覺得不錯就給太子……東宮夫妻之間的你來我往就不多說了,看現在和諧的樣兒就知道發展的不錯。


    沈宥豫說了一些大哥的事兒,原來紅糖麻花不是第一次,他還見過阿兄吃獨食——酸甜蘿卜、酥皮花生、梅菜餡餅、蝴蝶酥、甘梅酥皮蛋糕……


    “我覺得都沒有你做的好吃。”沈宥豫下了最後論斷。


    方年年:“……你可別給我拉仇恨,樹立未來的敵人。”


    她聽了覺得耳熟,這些吃食是簡單,但其中有幾道菜絕對不是現下會有的,是隻有她家會出現的!心思微動,想到之前自己被困在宮中,父母找的人幫忙,其中就有太子妃的親眷。嘶,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爹娘的布局很深很遠。


    第133章 一個刺客     沈宥豫抬起手,按在了窗……


    沈宥豫抬起手, 按在了窗戶上,窗戶推開來的一條縫隙徹底合攏,看不到外麵的瀟瀟雨歇、也看不到外麵越聚越多的人。


    方年年有些緊張, 兩隻手握在一起,極力地控製著自己,她淡淡地一笑。


    “喂喂喂。”


    隨後就看到有人“圖謀不軌”!


    她噘噘嘴, “我剝了好久的,都沒有舍得吃, 指甲都剝疼了,你竟然想要一手抓沒了?”


    “我、我就摸摸。”沈宥豫鬆開瓜子, 委屈地看了一眼坐在身前的小丫頭,這小沒良心的, 自己為了她、他們一家緊趕慢趕地過來圖什麽啊!


    啪!


    方年年拍在沈宥豫的手背上,凶巴巴地說:“不準摸。”


    沈宥豫好委屈。


    方年年沒有扭捏, 咧嘴笑著說:“分你一半。”


    沈宥豫立刻就笑了,嘴角上揚, 心裏麵比吃了蜜還要甜,自己最近忙碌和今日在宮中遇到的事兒都是值得的。想到刺客,他的臉色暗了暗。


    刺客的源頭已經查明, 就是風雨樓。風雨樓身後有什麽?沈宥豫嗅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氣息,看阿父身邊一些老人暗藏忐忑和不安的臉色, 這些氣息就被坐實了不少。是真的沒有想到,刺客竟然會牽扯到多年前的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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