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爺爺笑眯眯地看著沈其走遠,感歎這小夥子要多來幾趟,他養馬的手藝這不就派上用處了。


    沈其前腳剛走,後腳小茶館裏頭就來了個老實本分、其貌不揚的小個子男人揭掉了招聘告示,他來應聘小二的。


    “小人家住烏衣鎮旁邊劉家村的,爹去年服徭役的時候壓了一條腿,娘身子不好,家裏五個弟妹年紀還小。上半年賣了家裏僅有的三畝水田給爹看病,送了二弟讀書,我就去了烏衣鎮六郎茶館裏跑堂。”


    “為什麽離開六郎茶館?”


    方年年隻不過問了一句“家裏情況”,這個叫做劉阿三的男人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家底細都倒出來了,“主家說我長的太呆笨。”


    方年年點點頭,她覺得長相還可以,沒有到不入眼的地步,“如果你不急著回去,就在店裏等等,我爹娘回來了見過你,同意後就能留下。”


    “謝姑娘。”劉阿三謝過後就拿了抹布幹活,把每一張幹幹淨淨的桌子又都擦了過去,充分地展現了自己的勤快、踏實、肯幹。


    有客人來了搶在方年年之前招呼,特別上道的去外麵迎接客人,給客人牽馬、給客人引路、問客人要喝什麽……簡直不要太會幹活。


    方年年覺得不留下他,都對不起劉阿三這份認真勁兒。


    爹娘回家後考量了一番就同意留下他了,讓明天來正式上工,劉阿三千謝萬謝。他沒有急著走,直接就留下來幹活,這矮個子的小夥子很有一把子力氣,擦桌子、掃地、搬東西沒有一份惜力,經過他手擦了一遍的桌子看著就光亮了一分。


    看得方年年咋舌,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以前是在偷懶,不然為什麽桌椅還能擦出一層灰?


    “年年,這擺在櫃台的什麽?”塔娜問。


    方年年心頭一跳,下意識的說,“沒什麽,我收拾出來的雜物,準備放起來的。”


    說著就小跑著到櫃台邊,對著娘親笑了笑,拿起用布包著的盒子跑進了後院,小心髒撲通撲通的,就怕娘親突然開口問了——裏麵是什麽。


    那個吧,她不是有意瞞著爹娘的,就是免得娘親知道沈宥豫又送來東西了會不高興。沈其送來的兩對小炙爐,她當場就回絕了禮物,沈其表麵上答應帶回去,行動上完全不配合。


    “等下次來了,和琉璃燈罩一起還回去。”方年年用肩膀頂開房門,走進去打開櫃子把盒子收進了櫃子裏。


    房間裏飄著一縷淡淡的幽香,茉莉香味中混合著墨香。屋子裏陳設簡單,裏外間用青色圍幔隔著,幔帳用帶子收緊在兩側牆邊,外間擺著桌椅和整麵牆的書櫃,書櫃裏是各色書籍,仔細瞧事關高祖的不少。


    方年年對這位穿越前輩,真的非常好奇。


    內間靠窗放著一張桌子,桌子上僅有一盞燈、一個土定瓶,瓶子上插著一枝田裏摘的野花,別無他物。


    倒是那燈看著很是不同,偏暖調的琉璃燈罩上上下有鏤空裝飾,整體有茉莉花的明刻花紋。


    塔娜許諾的當晚就擺在了女兒的房間,普通紙質燈罩被取代後,燭光經過琉璃的幾波折射,房間裏會有漂亮的光線。


    至於阿娘和沈宥豫暗暗的較勁兒,方年年表示很無奈,沒必要啊。


    沒必要,對吧。


    ……


    劉阿三半下午的時候回去的,方大牛送的人,方大牛回來後說了說劉阿三家裏的情況,有病的爹娘、年幼的弟妹,所有的重擔都壓在了不滿二十的青年單薄的肩膀上,是挺不容易的。


    翌日,劉阿三正式上崗,方年年終於抽身出來了,能和阿娘去梁先生家走一趟。


    “娘,不是說好了爹一起去的?”方年年挎著籃子,走在娘親身邊這麽問。


    塔娜低頭數著籃子裏的東西,看禮物夠不夠,“你爹拍過梁先生的桌子,他想了想就不去了,免得先生看到他心裏有氣。”


    方年年,“……為了小弟能去棋山書院,爹豁出去了啊。”


    塔娜說,“你爹是個斯文人,就拍了拍桌椅,沒做別的,你爹說了紀鏢頭直接上手抓住紀先生的胳臂,差點把紀先生整個人提起來。”


    方年年對梁先生的遭遇表示同情,紀鏢頭絕對腰粗十圍,常年押鏢,一身剽悍氣息隔老遠就可以震懾路上的宵小,被他抓住胳臂提起來……


    “嘶,梁先生好慘。”


    塔娜點頭,“梁先生帶著紀家兩小牛犢子,也是夠頭疼的,哪裏有你阿弟聽話。”


    方年年,“……”


    其實吧,方承意比那小子頭疼多了。


    因為方承意老和紀家的孩子過不去,為了治治他她就提出邀請朋友回家吃飯,阿弟著實老實了不少。隻要她每次提起紀家小子,他就立刻轉移話題。


    因為表現不錯,方年年沒有抓著邀請的事兒不放。


    “娘,禮物是不是太薄了?”她們不僅僅是去感謝梁先生,更是撫慰先生那顆受傷的心。


    塔娜遲疑,“這,提一隻雞去?”


    方年年微微皺著眉頭,“成對會不會好點?”


    “算了,提著活物太招搖,這樣吧,去你李嬸那邊,再稱一斤紅糖、一斤白糖。”


    “好呀。”


    母子倆倒退回去,買了糖再次趕路。


    梁先生是附近梁家村村塾的先生,因為教育質量好,尤其是啟蒙,基礎打得特別紮實。周邊家長那是慕名將孩子送過去讀書,不求考個功名,會識文斷字就能去鎮子上做個學徒,成了賬房、當個管事,那全家就脫離了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辛苦生活,地裏麵才能刨幾個嚼用哦。


    梁先生家在梁家祠堂的旁邊,教舍就在祠堂裏,這是整個村子最好的地方。


    方年年敲了敲門,來應門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婦人,穿著尋常衣褲、頭上用靛藍色的帕子包著,來開門時手上還拿著一個鏟子,鏟子上沾著醬,估計在打理醬缸。


    看到方年年和塔娜,婦人眼神疑惑外有些警惕,“二位找誰?”


    方年年笑,“師母好,我們是方承意的家人,來謝謝梁先生的。”


    “方承意……”一提到這個名字,婦人頓時知道她們來意了,臉上瞬間多出了複雜的笑容,不過眼中的警惕消失不見了。“我說呢,看你們怪眼熟的,快進來坐,我給你們倒水去。”


    方承意和方年年一樣,繼承了父母的優點,特別是方承意和塔娜站在一塊兒誰不說不是母子,哪怕塔娜臉上還有著比較明顯的異族特征。


    進了院子,灑掃得很幹淨,有著濃濃的居家氣息,很舒服的平易感。


    “進來呀,娘子、姑娘,別在院子裏站著了。”


    師母喊著。


    方年年和娘親進了屋,師母給她們準備了紅糖水,坐下後就說起了話,師母看到她們拿的東西,連連推辭,“方承意是個好孩子,就是調皮了些,書院那邊說了可以帶幾個孩子同去,我們家先生本來就考慮過承意這孩子的。”


    除了調皮、坐不住、會打架、容易意氣用事外,方承意腦子好,一點就透,相同的文章他看一遍就記住了,別的孩子還有的連通讀都不行。


    師母笑著想起丈夫的話,歎著方承意就是磨先生的小人精,又愛又恨。


    聊天中,她是絕口沒提紀家兩個孩子。


    年齡相仿的比較有共同話題,師母和塔娜的話漸漸多了起來,方年年無聊陪坐,聽到師母說自己的醬缸正晾著呢,她要做一些醬黃瓜。


    “老是弄不好,做出來的醬瓜有一股子耗味,剛開始還能勉強吃吃,翻過年了就開始苦,我舍不得扔了就忍著吃,我家先生要和我翻臉。”熟悉後,師母就說起了自己的臭手,真是做啥都不行,饅頭都發不起來,隻能夠厚著臉皮吃人家的。


    方年年自告奮勇,“師母要是放心,我來做,這些我在行。”


    “別,來者是客,哪有讓你做的道理,小姑娘家家的就應該漂漂亮亮坐著。”師母阻止。


    塔娜說,“我家閨女手藝好著呢,做一回你們嚐嚐,這要是不好吃,就罰方承意站著上學。”


    誇獎女兒犧牲了兒子,在隔壁上課的方承意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不知道自己有些冤。


    塔娜給女兒使了個眼色,剛才看著她們帶來的東西師母反應平平,三句裏要有兩句提到東西帶回去,這禮眼看著有些送不出去。


    方年年會意,從斜挎著的小包裏掏出襻膊,三兩下綁住了袖子,慶幸自己今天穿得還算是清爽,不然幹活麻煩極了。“師母放心好了,我手上拿捏得住,肯定不會浪費您家的醬和黃瓜。”


    “害,我哪裏是怕你浪費了。”師母無奈地拍了拍手,知道她們母女倆是來幹什麽的,相談甚歡的背後依然帶著點兒不舒服,強迫自家先生帶著去棋山書院,又拍桌子又抓胳臂的,先生手臂上的手印子好幾天才退的,她心中還帶著氣呢。


    “師母不怕,我就更不怕了。”方年年俏皮地說。


    騎虎難下,自己提了醬黃瓜的,師母無奈,隻能帶著方年年母女出去,看到方年年熟練地開始做醬瓜,她看了一會兒就心動了,這做出來的肯定好吃。


    塔娜拉著師母進屋,“讓她一個人弄,我們進去繼續說話。”


    “這怎麽好意思。”


    “她在家就喜歡摸著做吃的,沒事兒的。”


    進了屋,師母就詢問了起來,“姑娘有中意的人家了嗎?”


    “有是有一個,還是故交,就是好多年沒見了,不知道那個孩子長得如何。過段日子,他們回京了就一家子聚聚。”


    師母點頭,眼睛轉了一下說,“我有個親戚家在京城,少年郎在太學讀書,品學兼優,父親在台諫就職,最是清正廉潔。”


    “多大年紀?”塔娜會意,追問著。


    “十九,明年五月及冠。”


    方年年做著醬瓜,可渾然不知親娘和師母在說什麽,要是知道了她肯定在腦門上形成實體的黑線,她又不是貌醜無鹽,嫁不出去,爹媽著急得恨不得塞給別人的,幹嘛這麽著急嘛。


    幸好她不知道。


    醬瓜已經提前用鹽打過了,方年年撕了一點嚐了嚐,稍微鹹了一點點,但也能做。用調好的甜麥醬兩麵塗好了碼放在醬缸裏,過上半個月就能吃,且存放時間長。


    有些人家做得多,保存得又不好,天氣暖了引來蒼蠅,蒼蠅就在裏麵下蛋。普通農家不在乎那麽多,撈出來兩條洗洗幹淨了,照樣吃,但方年年總覺得那樣的有怪味。


    不說蒼蠅,那容易倒胃口,方年年做的絕對過衛生這一關。


    做好的醬瓜撈出來洗幹淨了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炒毛豆、炒扁豆,是很家常的過粥小鹹菜。


    明明做法很簡單,步驟很容易,但有些人就是做得不好吃,估計就像師母說的“手臭”,方年年做的好吃,應該就是“手香”了吧。


    聽到了外麵的腳步聲,方年年從廚房邊探頭看過去,看到了梁先生和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見過幾麵,是和那個走哪兒都掛著劍的章遊來店裏喝茶的百曉生。


    一進院子,百曉生就覥著臉哀求,“師兄,幫幫忙。”


    第43章 八寶肉醬   我是你們家公子誰?不就是個……


    “我與你不過當了三天師兄弟, 別這麽喊。”梁先生從百曉生的手裏扯出了自己的衣袖,甩手走開,要不是礙於臉麵, 他有種拿起大掃把把人掃地出門的衝動。


    百曉生仿佛看不到梁先生的冷臉,笑著搓搓手,“師兄別介啊,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雖然入門三天, 但對於我和師父來說就是一生的親人。”


    “我爹娘當年糊塗,把我送去老頭兒那兒圖著我能夠過幾天好日子, 沒想到入門當天老頭就讓我行竊。”梁先生冷笑一聲,身為君子非常不恥小人行徑, 那時候他年幼無知,聽從老騙子的誆騙, 把手伸進了他人的衣兜,成年後每每想起都自慚形穢、羞愧難當。


    年幼時的行為是他一輩子的汙點和極力想要忘卻的過去。


    梁先生冷冷地看了眼百曉生, 如果眼神能夠殺人的話,百曉生已經在他這兒死了上百次。


    百曉生頗有唾麵自幹的容忍度,“我們收集江湖情報的, 時常要伴做乞丐、小偷、跑堂的,混跡在人群裏打探消息。師父那麽做, 也是在鍛煉我們的膽量和身手,沒有別的意思,又不是空空兒那種以此為生的, 我們百曉堂隻販賣消息,不做其他傷天害理的勾當。”


    梁先生,“嗬, 別說得這麽冠冕堂皇,當年七王之亂,樓家覆滅的根由不就是從老頭的口中散播出去的。樓盟主光明磊落、俠肝義膽的漢子,就因為這些虛無縹緲的消息,死在一群貪婪之輩的手中。那些人是罪魁禍首,百曉堂就是始作俑者。”


    “師兄,你這麽說就不對了。”


    百曉生據理力爭,他常年行走在外,皮膚黝黑,皺紋橫生,看起來就像是個辛苦勞作的農夫,麵相上看著有幾分耿直,收起了笑容維護起百曉堂來,襯得梁先生是那個不分青紅皂白侮辱他人的斯文敗類,“消息沒有好壞之分,端看使用消息的人心腸如何,百曉堂隻是販賣消息的,管不了買消息的人如何用。師兄對我們偏見太多,唉。”


    百曉生捶胸頓足,痛心疾首啊。


    在一邊的方年年差點兒笑出聲,百曉生這不是“我們不是消息的生產者,我們隻是消息的搬運工”嘛,可他們怎麽能夠確定消息的真假謬誤,組成消息的文字沒有好壞之分,但消息是有真假之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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