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做的死麵餅子,真的是一絕……


    “喊我家老李一起去的,我做了一鍋子的水飯,撿了一碟子的芥辣瓜兒,想著湊合著吃吃。”


    抱怨起丈夫,李嬸和塔娜一樣有很多話說,“誰成想那老東西竟然說我虧待他,也不看看,咱們吃的一樣,這虧待的誰啊。”


    方年年訕笑兩聲,腳步往後挪了兩下,匆忙說了句“我去挖蘿卜”,就忙不迭跑了。


    身後,隱約聽到塔娜問李嬸,“上次你說的人家,我想了幾天挺好的,什麽時候你陪我去訪訪。”


    “成。”


    “你家孩子眼見著是有著落了,我家的這個還比秀秀大呢,成天傻嗬嗬的沒個女兒家樣……”


    方年年跑得更快了,猶如身後有洪水猛獸追著她要嗷嗚一口吞掉。上輩子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大齡單身也沒有人提溜著耳朵叨叨,已經習慣了“貴族”生活,這忽然地提到了嫁人,總覺得不是滋味。


    推開了柵欄,站在田埂上,方年年身前是豐滿的菜地,褐色中青悠悠的菜蔬上頭是大色塊的藍,藍得晃眼、藍得透徹、藍得高遠,隻有絲縷縷的雲,仿佛筆尖不經意觸碰留下的淡色痕跡。


    “臭丫頭。”


    方年年下意識向身邊看,空空的什麽都沒有。


    她愣了愣笑了,“真是的,最近帶著這個人都成習慣了,一下子走了還有些不適應。”


    “爹也真是的,不喜歡吃娘親做的餅,也不用大半天的不著家。太陽還挺毒辣的,在外麵釣魚不知道會不會曬得通紅。”


    她吧,實在是不知道說當爹的挑食呢,還是做娘的手藝欠佳,反正阿娘做的餅子她是不會空口吃的。明兒個早起,讓大牛叔磨了刀細細地切成餅絲,她拿豆芽、韭菜、胡蘿卜絲絲,再加上雞蛋碎炒個雜蔬餅絲當早飯吃。


    做的時候多沽點兒水,餅子才能軟和。


    李嬸說到芥辣瓜兒,她家還有一小壇子,明兒吃早飯的時候可以撿一些出來配著餅絲吃。


    辣椒進入中原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在飲食上普及,紅豔豔的樣子是作為觀賞植物擺在廳堂裏看的。有高祖皇帝以身做表,辣椒才在高祖後期漸漸被世人接受。


    辣是痛覺,能讓人欲罷不能、回味無窮,近十年都城中專門經營辣菜的多了起來。不過普通人家尋求味蕾上的刺激還是以辣根、花椒居多,是謂辛辣二味。


    芥辣瓜兒就是芥末黃瓜,又辣又爽口,方年年做的不好,是到專門做這個的人家那兒買來的,用來配粥、下麵條是很好的選擇。


    走到種蘿卜的地方,方年年瞅準了一顆大蘿卜拔了出來。小茶館後頭有一畝地是她家的自留地,種了一些尋常的蔬菜,靠牆根的還搭了個雞窩,用圍網圈住半散養了幾隻雞。


    每天方承意都積極地過來撿雞蛋,幾年如一日,十分熱衷。聽爹說,梁先生同意帶阿弟去棋山書院,去讀寄宿學校就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了,以後誰撿雞蛋啊……


    “今天怎麽多愁善感的?”方年年不解,大概離人心上秋,秋天梭梭落葉下總掛懷著許多離愁別緒。


    她蹲到小蔥那兒,挖了一把蔥,蔥頭上裹著泥巴,在地上砸了兩下甩掉。


    牛腩煲簡單容易做,牛肉焯水、放砂鍋裏燉煮、最後放入切塊的蘿卜……方年年拿出了兩個爐子,點了炭,直接燉了兩鍋。等做成了就讓李嬸連鍋帶牛肉端回去,吃完了再把鍋送回來就是了。


    李嬸與她家交好,時不時送來一些幹貨、時鮮,方家就回一些好吃的。李嬸手藝就比塔娜好那麽一點點,家中請的老媽子就中午過來做一頓飯、打掃打掃衛生,吃上麵,他們家還是很羨慕方家的。


    雲霞布滿天際時,方奎踩著餘暉回來了,魚竿扛在肩頭,手上提著兩條魚和一個蝦簍子。


    麥色的皮膚上多了酡紅,肯定曬了不少太陽。


    曬是曬了點兒,但他雙眼明亮,很顯然釣魚比吃老婆做的硬餅子開心。


    塔娜扔了個白眼,手上給方奎擠了布巾給他擦手擦臉,方奎陪著笑臉,樂嗬嗬地說今天收成不錯,弄到四五斤的河蝦和兩條大魚,釣到的小魚都給放了。


    恰好方年年要做蝦片,不過是前幾天不經意地提了一句,阿爹就記住了弄來了青蝦。


    趁著娘親不注意,方年年偷偷問,“爹,中午吃的啥呀?”


    方奎忙看向塔娜,看到妻子的背對著自己,他小聲說,“買了兩個芝麻胡餅,你李叔從家裏走的時候帶了芥辣瓜兒,我們吃的這個。”


    “嘿嘿,不想吃娘做的餅子。”


    “知道你還說。”方奎無奈。


    方年年偷笑,看見娘轉過身了,忙說,“阿弟快回來了,回來我們就開飯,吃牛肉堡,裏麵燉了蘿卜。”


    “父女倆背著我說了什麽?”塔娜問。


    “沒啥沒啥。”


    方奎父女連忙搖頭,怎麽都讓老婆/阿娘知道他們說她辛苦做的餅子不好吃。初始是不好吃的,但方年年會把它變得好吃,一定不浪費。


    家裏少個人很明顯,方奎問,“沈宥豫呢?”


    方年年說,“回家去了。”


    “嗯。”方奎的態度和塔娜一樣,知道了就不再追問,仿佛那個人就是個停留幾天的陌生過客,走了就是走了,走後就不需要再提及。


    方承意的態度就激烈多了。


    他甩著書包跑回家,火急火燎的洗臉洗手後往桌子上一坐,吃了兩塊肉以後覺得不對,少了個人啊。


    “那個人呢?”方承意急急地問。


    方年年明知故問,“誰?”


    “就是他,就是他,沈宥豫啊。”方承意半站起來了往後院看,像是怕沈宥豫掉水桶裏了沒有爬起來,需要他方小爺拉扯一把。


    “哦,走了啊。”


    “走了?!”方承意瞪大眼睛,“他怎麽可以走!!!”


    方年年站起來按著他的肩膀坐下,又給爹爹和大牛叔添了飯。剛準備說什麽,她聽到娘親塔娜說,“他有家,回自己家怎麽了,礙著你什麽了!坐下吃飯!”


    塔娜邊說邊看女兒的表情,見女兒沒什麽奇怪的反應,她略略鬆了一口氣。


    方承意不甘不願地坐了下來,他要是不聽娘親的話,他爹就要看過來了。


    第34章 真蝦蝦片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爹……


    放下筷子沒多久, 方承意就衝出了門去了對麵的驛站,找到了好友梁壯,兩個人坐在門檻上, 頭碰頭,不知道嘀嘀咕咕什麽。


    方年年沒管他,男孩子大了總有著秘密, 不像是小時候什麽大小事兒都要叭叭地和姐姐說。


    她拿了塊抹布擦著桌麵,提溜起弟弟的書包放在一邊。前幾天才洗幹淨的二藍布斜挎書包上添了一些痕跡, 濕布擦都擦不掉,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粘上去的。


    書包壓著個本子, 方年年不去看弟弟的小秘密,拿過了準備放書包上麵去。眼睛瞥到上麵的字, 瞬間方年年就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本子上寫著:落魄少俠的改造計劃。


    字跡工整,封麵幹淨。


    方年年, “……”


    中秋後就沒有聽阿弟提起要改造沈宥豫的事兒,沒想到是憋著大招沒有發。


    現在計劃都落成了, 改造對象卻沒了蹤影,難怪聽說沈宥豫走了會這麽激動,這麽多天的努力白費了啊!


    “不好好學習, 一天天整亂七八糟的。”方年年嘀咕,沒有打開計劃書看, 免得看到阿弟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列出來的每一條,比做功課用心數倍。


    當個負責任的家長就是容易血壓高,方年年深吸一口氣, 努力規勸自己:生活這麽美好,何必生氣,微笑。


    過了幾個呼吸, 方年年跺腳,小聲地說,“好氣啊!”


    和梁壯蹲坐在驛站門檻上的方承意也好氣,兩隻手撐著下巴氣鼓鼓地說,“不打一聲招呼就走了,真是好生氣,我們白白想了這麽幾日,細細地寫了計劃。早知道會這樣,還不如上樹多掏幾個鳥窩!”


    梁壯笑了笑,“雖然沒有用上,但你學會自己寫計劃了,把這份心思放在學習上,年姐姐肯定就不操心你了。”語帶羨慕,他是驛丞梁爺爺撿的孩子,沒有其他親戚了。


    方承意心虛地左右移動眼睛,打哈哈說,“寫計劃挺容易的哈。”


    本朝讀書人大多喜歡寫計劃書、製定目標,將沿襲自高祖的傳統內化為自己的習慣、外化為標杆。孩子們剛啟蒙時,夫子就會教著怎麽製定計劃,能有多少人徹底貫徹並堅持下來就未可知了。


    急促的馬蹄聲噠噠噠,猶如疾風驟雨,瞬疾而來。臨到客棧了,大雨猛然收斂,成了春日裏的蒙蒙雨霧,淅淅瀝瀝。方承意和梁壯捕捉著聲音看過去,看到客棧門口停著一匹黑色大馬,額前有一抹白,目光炯炯,神俊異常。


    馬上的男人側身落下,輕巧如燕,石青色圓領袍的一角掖在黑色綴玉的腰帶裏,露出精裝筆直的兩條腿。他腰間橫著一把長劍,劍柄上鑲嵌著紅色寶石,昏暗中,寶石熠熠生輝,晃得少年人的眼睛蹭蹭發亮。


    “他的劍,一定行俠仗義、鋤強扶弱過!”方承意篤定地說。


    “鑲嵌了寶石,說不定是裝飾用的佩劍。”梁壯言語間潑了冷水。


    “我看他在客棧裏住了好幾日了,時不時和江湖人士談話,哪裏像公子哥。”


    方承意反駁,那人才是他對江湖俠客的終極夢想,颯爽肆意,行走間幹脆利落,雙眼內斂著故事。


    沈宥豫那什麽嵩山大師兄,他沒看出半點少年俠客的意氣風流來,跟在他姐左右真是半點兒豪情都沒有!


    少俠當得太失敗了。


    “方承意。”小茶館裏傳出被方年年的叫聲。


    “噯。”方承意扯著嗓子大聲地回著。


    方年年說,“有功課要做嗎?”


    “學堂裏寫完啦。”方承意大聲地回。


    “行,那你玩吧。”方年年說。


    “哦。”方承意曲著手指摳臉,放低了聲音,“還以為喊我吃東西呢。”


    “你家剛吃完飯……”


    “哈哈,我姐有時候會想著弄點飯後水果吃。”方承意重新撐著臉,擠出來厚厚的雙下巴,“唉,要是跟著梁先生去書院,每天吃食堂,沒法天天吃我姐做的菜。想想就好難受啊,要哭了。”


    梁壯不知道說啥,安慰地摸摸方承意的頭。


    方承意哀怨地看向梁壯,“你是夫子心甘情願要帶著去的,我和紀家兩個小子是被迫捎帶的,爹咋就不為我想想啊。”


    梁壯,“……”


    他想到先生揉著手臂,無奈又生氣地說:君子當有海量,不和人一般見識。


    方年年也知道了過了重陽節,九月中下旬的時候,阿弟就要跟著梁先生去棋山書院報道讀書,同去的還有梁壯、紀家兩個小的,每個受聘於書院的教授都有攜帶弟子的名額。驀然知道阿弟要去讀寄宿學校了,她心中萬分不舍了起來,想著學校裏待遇再好也不如家裏,穿和住上倒罷了,吃上麵她要給阿弟多準備些。


    還要做點東西去謝謝梁先生,讓他以後多照拂照拂阿弟。


    第二日吃完了早飯炒餅絲,方年年就開始剝蝦仁,做真正有蝦肉的蝦片。這東西稀奇,做好了送去先生家就非常有新意,再配上幾色糕點、一筐雞蛋、兩包紅糖,去李嬸家的鋪子稱一斤桂圓、兩斤紅棗,就是頂頂好的禮。


    既不顯得單薄,又不是厚得人家不敢收,不過是幾樣吃食,梁先生的娘子肯定喜歡。


    娘子喜歡了,先生還有啥不高興的。


    在院子井邊的陰影裏剝著蝦仁,不時扔兩條給眼巴巴的雪球,這孩子不知道最近怎麽野的,成天不著家,回來就趴著睡覺,這是多日來白天頭一次見到它。


    “淘氣,給你買的貓糧竟然不喜歡吃,我拿去喂外麵的野貓了。”方年年隔空點著雪球。


    雪球低頭吃蝦仁,吧咂著小嘴,眼睛無辜地看著方年年,可愛到犯規,看得方年年舍不得罵它了,蝦仁是一隻接著一隻地給。


    給了五六隻才反應過來,趕緊打住,不然都沒法做蝦片了。去下的殼她也沒有扔,待會兒熬了蝦油存起來,炒菜吃比味精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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