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了你, 不惜脫離沈家,不惜和皇甫家為敵。可你仍然不信我。”


    沈霆琛仿佛忽然開竅,聽懂了顧雲煙的推脫和虛偽。


    他扯了扯嘴角, 不理會顧雲煙那楚楚可憐的模樣,繼續道:“我不恨你,也不再愛你。這些……留給你,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沈霆琛鬆開手,支票飄然落地。他踩過支票,頭也不回地往夜色中走去。


    顧雲煙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不知為何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安,這種不安在顧父顧母與她斷絕關係時曾出現過。


    “霆琛!”顧雲煙不由自主地追了出去。


    一出門口,冷冽夜風就吹得顧雲煙打了個哆嗦。外頭一片漆黑,好像怪獸森森的巨口。她遲疑著停下腳步,終究蹲下去撿起了那張支票。


    眼淚湧出眼眶,這是顧雲煙第一次毫無表演意味地落淚,她緊緊將支票抓在手中,又哭又笑,心中五味雜陳。


    秦岸將顧雲煙臉上的所有表情變化都看在眼中,眼神愈來愈陰冷。他向身邊幾個保鏢使了個眼色。


    保鏢會意,無聲無息出了門。


    郊外的深夜濃黑如墨,樹影森森,沈霆琛拖著疲倦的身體,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路上。


    冷風徹骨,他卻覺得頭腦格外清明,和顧雲煙之間的點點滴滴浮現在心頭,他像個局外人一樣審視自己的作為,隻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沈霆琛想,他應該當麵向皇甫悠悠道歉,承擔起一切責任。


    還有爺爺,爺爺一向疼愛他,自己卻傷了他的心。還有爸媽和妹妹。還有……沈妄。雖然沈妄從來對他橫眉冷對,還揍了他。可沈妄也擋在了盛怒的皇甫夫人麵前,保住了他。


    他還從沒喊過沈妄一聲哥呢。


    冷風吹過,樹影森森,烏雲隱去了最後一絲月色。


    ……


    懸崖絕境,火把搖曳,四周都是森森人影,不懷好意地盯著她。


    顧笙笙隻能往後退,再退,一步踏空……


    顧笙笙猛地張開眼,她的第一反應是去摸身邊人,卻摸了個空。


    顧笙笙緊繃的神經瞬間崩斷:“沈妄!”


    不等顧笙笙尖叫,立刻有低磁嗓音回應:“不怕,我在。”


    隨著話音,台燈亮起昏黃柔和的光暈,映亮沈妄英俊冷淡麵容。他走到床邊,將顧笙笙摟在身前,慢慢拍她後背:“你又做噩夢了。”


    “沈妄。”顧笙笙將臉埋進沈妄懷中,仿佛溺水的人浮出水麵,貪婪呼吸著沈妄身上熟悉溫暖的氣息。


    兩人肌膚相接,顧笙笙的心髒砰砰亂跳,卻感覺到沈妄的心跳也不似平日穩定。


    顧笙笙這才覺得不對,鬆開手仰頭看沈妄,隻見他穿戴整齊,是要外出的模樣。


    顧笙笙看向床頭的鍾:“才淩晨四點,你要去哪裏?”


    沈妄個子很高,從顧笙笙的角度隻看見他線條銳利的下顎,唇色略有蒼白:“我要去一趟醫院。”


    顧笙笙失色道:“是爺爺出事了嗎?!”


    “不是。”沈妄按住顧笙笙的肩膀:“不是爺爺,是沈霆琛。”


    車子飛馳在環山公路上。在路上,李竟簡明扼要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李竟派去的人見沈霆琛從秦岸家出來後,上了一輛出租車,便放心離開了。誰也不知道沈霆琛為什麽會出現在城郊的馬路中央。是運菜進城的農民發現了他,好心將他送到診所。診所的人發現沈霆琛的證件和手機,聯係不上他父母,便一路輾轉聯係到了沈妄。


    此時,沈霆琛已經被送到最好的醫院進行手術了。


    車停了。


    黑暗中浮現出白色的醫院建築,數十盞燈光錯落圍繞,好似送喪的白燈籠。


    顧笙笙不由得往沈妄懷裏埋緊了些。沈妄低頭看她,道:“明明害怕醫院,為什麽非要跟來?你留在車上等。”


    顧笙笙努力將心慌的感覺壓下去,道:“不,我跟你一起。”


    深夜的醫院裏燈光明亮到刺眼,照在身上卻冷冰冰地沒有溫度。


    忙了一夜的院長親自向沈妄說明:“沈先生在短時間內先是受到嚴重的毆打,傷及內髒,後又被至少兩輛車先後撞擊過。”


    “而且發現沈先生的農民不懂醫學知識,將他搬上車送到醫院時,又造成二次傷害。“


    “專家已經在全力搶救,隻是……”院長小心地安慰了幾句,滿臉寫著“節哀順變”。


    可被安慰的對象並沒有需要被安慰的意思,冷淡頷首,院長就識趣地出去了,將接待室留給病人家屬冷靜。


    沈妄一直很冷靜。他喊來李竟,吩咐他將明天的公事安排推後,通知需要通知的人,查該查的事,一如既往的條理清晰。


    交代完一切,他才將顧笙笙抱在懷裏,問她困不困,要不要補覺。


    可顧笙笙莫名地從他身上讀到了名為擔憂的情緒,奇怪道:“我以為你很煩他。畢竟他媽媽……”


    夜風叩響半開的窗,涼意襲人。沈妄替顧笙笙攏緊身上的外套,一顆顆扣好扣子。顧笙笙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卻聽他道:“他也喊過我哥。”


    沈霆琛第一次到沈家別墅時才四歲,並不懂大人間的肮髒事,在柳萍刻意隔開他和沈妄之前,也曾哥哥長哥哥短地追著沈妄很長一陣子。


    十六歲時在老宅過年,沈妄嫌煩獨自去後院抽煙,正撞見第一次偷偷抽煙的沈霆琛,把他嚇得魂飛魄散,遂收繳作案工具。


    沈霆琛搞砸了人生中的第一筆投資,被沈老爺子塞到沈妄手下學習。三天後沈妄開了張支票給他,並直言讓他去檢查智商。沈霆琛氣得要跟他動手。後來他還是收了那張支票,作為醫藥費。


    兄弟倆多年來想看兩相厭,此時回想起來也隻剩下一點浮皮潦草的溫情。


    沈妄並不介意他在自己的視線之外活著,雖然煩人,一個蠢弟弟總好過一個死弟弟。


    顧笙笙拍了拍沈妄的手背,絕色的小臉上是不諳世事的天真:“放心吧,沈霆琛肯定不會有事的。”


    聽顧笙笙的語氣,好似沈霆琛隻是崴傷了腳。


    沈妄想笑,唇角卻沒能牽動,隻是摸了摸她的臉:“睡會兒?”


    顧笙笙還要說什麽,門被敲響了。


    門外的護士道:“沈先生,病人醒了,想見您一麵。”


    沈妄道:“他的父母還沒到。”


    護士小心道:“病人指名的,隻要見您。”


    顧笙笙和沈妄對視一眼,顧笙笙眼裏寫著疑惑,沈妄隻是站起身來,牽著她一道往監護室走去。


    跟在後頭的護士原想提醒沈妄要穿上隔離衣,可對方是沈妄,終究不敢多說,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牽著顧笙笙走進了重症監護室。何況,也沒有必要了。


    病房裏有很刺鼻的消毒水味與血腥味。床上的人赤著上身,渾身都是傷口與管子,紅紅黃黃的血液與組織液滲透了繃帶,淒慘得讓人不忍直視。而那張曾經俊美無比的臉上,死氣環繞。


    這完全出乎了顧笙笙的預料。


    顧笙笙忍不住抓緊了沈妄的手。沈妄顯然將她的反應當成了害怕,側身擋住了她的視線。


    顧笙笙從沈妄寬闊的肩膀後探出頭來,隻見沈霆琛不斷地喘著,有破碎的血沫不斷從他口中湧出來,曾經無比俊美的臉呈現出死亡的慘白。一雙眼死死盯著沈妄,唇瓣翕動著像要說什麽。


    沈妄走上前幾步,在白熾燈的映照下,挺拔背影如鬆似柏。他俯就地低頭,道:“你想說什麽。”


    沈霆琛艱難吐字:“我……所有的事……對,對不起……我錯了……代我向悠悠說,說對不起。,還有……笙笙。”


    顧笙笙忽然被點名,怔了一會兒才想起原身跟他還有過一筆感情爛帳。


    卻見沈霆琛眼神誠懇,竭力向她斷斷續續道:“真的……真的很抱歉。”他曾經把顧笙笙捧給他的一顆心扔在地上,卻把魚目當珍珠。然後一步步,越走越錯。


    顧笙笙警醒地抓緊了沈妄的手,然後才對沈霆琛道:“我都忘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沈霆琛並不住口,又掙紮著向沈妄道:“我……我名下的資產,都拿去拍賣,還……還給公司。賬戶裏的錢,留給我……我媽……”


    沈霆琛說出一串帳戶和密碼,竟然是在交代後事。


    沈霆琛呼吸嘶啞,破裂的肺像一把老舊的風箱,叫人聽得揪心。饒是顧笙笙素來不喜歡他,此時也生出幾分難過來。


    沈妄打斷他:“不要浪費力氣說這些。”


    這話對一個病人來說太不體貼,顧笙笙忙補充道:“你的傷好重,先不要說話了。等好了再說。”


    沈霆琛的一雙眼隻是緊緊盯著沈妄,肺裏發出破碎的嘶嘶聲。


    沈妄看了他片刻,終於點頭:“我答應你。”


    沈霆琛如釋重負似的吐出口氣,頭漸漸歪向一邊。


    顧笙笙脫口而出:“糟了!”


    沈妄鳳眸睨來,顧笙笙也顧不得其他,低聲道:“他快要死了。”


    心電儀上象征著生命體征的線條還在起伏,而沈妄對顧笙笙的話並無半點質疑。隻是頓了頓,才道:“還有辦法嗎?”


    顧笙笙道:“我試試看。”


    她也不必再瞞著沈妄,直接伸出手去嚐試著為沈霆琛輸靈氣。可沈霆琛的筋脈已經破敗不堪,源源不斷的靈氣如泥牛入海,根本無濟於事。


    直到此刻,顧笙笙才察覺到事態的嚴重。他可是這個世界的天道之子啊,氣運無人能及,區區車禍居然真能要了他的命?可顧笙笙親眼看見,沈霆琛身上僅存的一點淡金氣運,正在十分迅速地消散。


    顧笙笙向沈妄慢慢搖了搖頭。


    沈妄神色冷淡地站在那裏,衣冠楚楚,隨時可以去開一場金融會議,而不似站在弟弟的病床前聆聽完遺言。隻是這一刻,他眼底有轉瞬的悲傷。


    顧笙笙正要把手從沈霆琛身上收回,眼前卻猛然一黑,周身場景飛速變換。


    懸崖上寒風烈烈,火把搖曳,黑暗裏都是不懷好意的視線。暗處有巨龍的身影緩緩浮動……


    “笙笙。”


    沈妄的聲音如驅散黑暗的龍吟,將顧笙笙拉回現實。她猛地睜開眼,花了好一會兒才適應過於刺眼的白熾燈。沈妄雙手握著她的肩膀,加重了語氣:“笙笙,你怎麽了?”


    “沈妄!”顧笙笙怔怔看了沈妄片刻,忽然撲進了他懷裏,雙手緊緊抱著他寬闊溫暖的脊背。


    沈妄抱住她,不住地撫摸她的後背順氣,哄了好一會兒顧笙笙才肯抬起頭來。她唇色蒼白,滿頭滿臉的汗,一副受驚過度的樣子。


    沈妄皺起眉:“不該讓你進來,看到這些。”


    “我沒事的。”顧笙笙還有些恍惚:“隻是沈霆琛他……”


    就在此刻,心電儀陡然發出刺耳的聲音。


    沈妄迅速按下呼叫鈴。重症室的門砰地被推開,醫生護士齊刷刷湧了進來:“立刻準備搶救!”


    無數隻腳在地磚上刮蹭出刺耳的響,伴隨著冰冷手術刀碰撞托盤的聲音。沈妄護著顧笙笙出了病房,為搶救讓出空間。


    脫離了那充滿濃鬱血腥味和死氣的病房,顧笙笙還來不及鬆口氣,就聽見一陣急促腳步聲從走廊那頭傳來,由遠及近,柳萍衝了過來。


    她的腳上隻有一隻鞋,披頭散發地衝到手術室門口:“我的兒子呢!我的兒子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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