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錯五髒六腑內的灼燒感確是好了,但方才灌下的那一壺瓊漿的酒力卻也全然上來了。於是在謝衍將神魂抽出後,她生怕眼前這人走了似的,伸手進他裏衣內,勾住他腰身。


    謝衍皺了皺眉,剛要推開她,便聽見她喚了一聲“阿衍哥哥”。


    謝衍動作一頓,神魂再度叩開她的紫府,半點阻礙都沒受地直達了她的識海。


    他這回目的依舊明確得很,配合著她體內他的本源神力,查探了她“飛升”前的記憶。如他先前無意間查探的結果別無二致——她那段記憶的確毫無痕跡,仿佛就那樣憑空消去了一般。


    但他這回要抽離神魂時,卻被她的神魂撞了個滿懷。她的神魂青澀地引誘著糾纏著,卻怎麽也不肯同他分開。謝衍眸色一暗,反手扣住她腰。


    璀錯趁著醉意貼在他耳畔,呼出的酒氣灼熱滾燙,聲音卻又軟著,輕輕喚了他一聲“夫君”。


    謝衍本就消下去大半的氣在這樣混著酒氣的輕飄飄一句“夫君”裏,消磨得潰不成軍。


    當年之事,的確存有太多疑點。


    明明是他親自教養大的小姑娘,她連見這三界的第一眼,目光所及都是他,她的確沒什麽說得過去的理由,非殺他不可。


    退一步講,她在他身邊待得好好的,放眼三界,還有什麽是她要不到的,偏要通過這樣的法子取到?所謂殺夫證道更是無稽之談,她當年所修壓根便不是無情道不說,她那時的修為已有大成,融合他的本源神力後,假以時日,怕是離神族也隻一步之遙,又何苦舍了他這條“捷徑”,去另尋他路?


    拋去動機不談,出事前一陣兒她是為何而整日鬱鬱寡歡,“鳴寂”又是從何處得來,出事後她又為何會以“飛升”的狀態去到上界,先前的修為和記憶半點不剩不說,還莫名修上了無情道……


    這些問題的存在顯而易見,是以謝衍從前塵鏡的過往裏出來後,稍稍冷靜下來便想明白了。


    隻是謝衍這口氣仍順不上來——他那樣睚眥必報又小肚量的性子,多多少少怎麽也得折騰璀錯一通,才能將這口氣喘勻了。


    更何況,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誰又下得了定論?


    當年那一劍捅下去,縱使他有涅槃之能,但他們二人之間,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細枝末節,那樣毫無條件的、全心全意的信任,到底是在火光裏碎成了灰燼。


    即便重又相遇,重又走到今日,他也不能將先前那一場當作什麽也未發生過。


    是以在事情查清前,他本是真真就打算把她困於後殿,不管不問的。


    可看到她難受,他還是心神不寧地不自覺便過來了。


    她竟能這樣纏人,也是他萬萬沒料到的。


    第53章 “怎麽,還委屈你了不成……


    天色又一次沉下來。


    謝衍把璀錯箍在自己腰上的手扒下去, 下一刻她卻變本加厲地抬了一條腿壓上來。


    他毫不留情地把她從自己身上薅下去,利落坐起身來,穿上外袍。這回動靜大了些, 衣料的窸窣聲響吵得璀錯終於肯掀起眼皮,倦怠地看了他一眼——他這背影看起來冷情冷性的, 也不知方才掐著她腰, 在她耳邊一聲又一聲誘哄著的人是誰。


    璀錯原本的酒勁兒就沒消下去, 正累著又被吵醒, 也不知是哪根筋就這麽搭錯了,她半倚著一隻胳膊支起身,另隻手煩躁地自發頂捋了一把頭發, “又要去哪兒?”


    謝衍連一眼都懶得看她,正要站起身,卻被自身後猛地拉回去。


    璀錯將他一隻胳膊舉起按在他頭頂, 壓在他身上, 略偏著頭低頭看他,一頭青絲方才被她攏到一邊肩頭, 柔順的發絲垂下來,鋪在他胸前。


    她醉眼朦朧地望進他眼底, 開口卻是輕笑了一聲,慢慢道:“怎麽,還委屈你了不成?”


    謝衍被她按住的那隻手緊了緊,突然很想提溜著她倒過來晃一晃, 聽聽她的小腦袋瓜裏到底都裝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璀錯對他的沉默並不滿意, 一手順著他眼角滑到下頜線,“不說話?”


    謝衍強忍住想一把打暈她圖個清淨的衝動,費了些勁才探手自虛空裏取出解酒的凝丹, 在她再度開口時,準確無誤地硬塞進她嘴裏。


    解酒的丹藥他這兒其實不多——畢竟平日也用不上,這顆也不知是什麽時候遺留下來的了,但看她的反應,藥效倒還保留的不錯。


    璀錯下意識地把凝丹吞下去後,在原地怔了一會兒,眼神漸漸清明,先是抬眼看了眼自己按著謝衍胳膊的手,又低頭看了眼兩人現在的姿勢。


    她默默收回手,正抬起一條腿準備溜下去,卻被陡然按倒。過長的發絲這一撲騰間被她自個兒一把按住了,扯著她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謝衍似笑非笑地看她,“委屈?誰委屈?”


    璀錯在心裏默念了一遍識時務者為俊傑,沒過腦子便回道:“我委屈,自然是我委屈。”


    話一出口她便意識到不對——謝衍這話問的壓根就是送命題,她說誰都是錯,壓根就不該回他。


    璀錯試探地掙了掙,竟就輕易掙脫了他的束縛,當即轉身便想往榻下溜。


    梧桐神木的葉子擋過來,將她的去路擋得嚴嚴實實。


    璀錯深吸了一口氣,低低罵了他一句,轉過身去衝著正慢條斯理理著外袍,好整以暇看著她的謝衍笑了笑,左手別在身後偷偷凝起一團黏糊糊的雲霧,趁他不備飛快往他眼前一糊,又捏了個隱匿身形的訣,拔腿就想從他身邊混出去。


    謝衍伸手,精準地將剛剛好路過他身側的璀錯攔住,手臂一收,便將人半帶進了懷裏。他一臉嫌棄地把自己眼前糊的那團玩意兒扯下來,轉手糊了璀錯滿臉。


    “你不是委屈得很麽?要麽怨我不在,我在了,你還想跑出去?”他頓了頓,“還有,你罵我罵的太大聲了。”


    與此同時。


    下界,陰殿。


    層層纏繞的紅綢給陰惻惻的寢殿添了些別樣的喜氣。但若仔細去看,便會發覺那所謂的紅綢,分明是用血染紅的條條白綾。


    昏暗的光線下,紅綢的盡頭束縛著一人。


    那人低垂著頭,散亂的發絲擋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的一小截脖頸上還留著紫紅色的咬痕,在原本白皙的膚色映襯下,愈發觸目驚心。


    紅綢分別卷住她的胳膊、腳踝,將她整個拉開,半吊在空中。


    她身上穿著的那身窄袖飛霞裙,即便到了這種境地,依舊纖塵不染,色澤嬌豔。充沛的仙力在她軀殼內運轉,她人雖失去了意識,但仙力仍盈盈在她身周,無聲地護衛著她,時明時暗。紅綢在她身後層疊,雖束縛住她,倒也更顯得她像隻破繭而出的蝶,將蹁躚而走。


    她與這樣陰暗、森然又充斥著怨氣的環境格格不入。


    也是,她本就是九天之上的仙子,司掌凡人命格的司命星君。鬼王癡癡看著她,手停在她頸側的傷口上,隻需輕輕一按,咬痕處便有血液滲出,沾到了他手上。他吮掉手上的血,將她遮住臉龐的發收攏回去,喃喃喚了一聲“玉兒”。汙穢的爛泥,要如何才能將她拉下九幽。


    鬼王動作猛地一頓,眸色幾度變換,最終神色冷下來,緊接著一手掐住她脖子,五指收緊,令人牙酸的“哢哢”聲響在他手下。


    司命的眉頭因為痛苦而緊緊皺起,被束著的手下意識地伸向自己的脖子,卻被紅綢往後狠狠一拉。


    就在掌下脆弱的脖頸馬上就要被生生捏碎前,鬼王的手僵住,慢慢鬆了開。


    司命劇烈咳嗽了一陣兒,睜開了雙眼。


    她的眸中似是潛入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光,像蒙了層厚重迷霧,顯得一雙眼睛都聚不起焦來。


    明明剛在生死關頭走了一遭,她卻無半分多餘的神情,隻靜靜望著前方。


    鬼王捏著她的臉,看著她笑起來,愈笑愈大聲,幾近癲狂。隻是笑著笑著,便有豆大的血淚自他眼角滴落,砸在地上。血跡被紅綢迅速吸收掉,玉石砌成的地麵光潔如初,半點血漬也未留下。


    “玉兒,玉兒,你看看我,你看我一眼。”他強迫著掰正她的臉,她的眼中卻隻有一片望不見底的霧氣。是他下的傀儡術手太重了些,以至於她連最基本的神智都未能留下,隻能像個行屍走肉般聽憑擺布。


    他俯身嗅了嗅她發間若有似無的香氣,喃喃道:“我找了你這麽多年,這麽多年。一心想著,找到你的那天,要把你一片片剮了,一寸寸剁了,才好慰藉我心。”


    “這些年我將中界翻了個遍,以為你早便死在哪兒了。不成想,原來是你啊,司命星君。”


    說話間,鬼王手指一勾,解開她中的傀儡術的其中一道。她眼中的迷霧散去一些,眸中終於能倒映出眼前人的模樣來——他少了一隻胳膊,原本就白得沒有血色的皮膚更有種病態的虛弱感,配合著過分精致的五官,削弱了他帶著的攻擊性。


    幾天前。


    就在謝衍替璀錯送出去的那隻信靈到司命手裏前,司命收到了另一隻信靈。


    那隻信靈一句話也未帶,隻帶了她借給璀錯防身的那塊玉玦,因著信靈充斥著璀錯的氣息,是以她並未起疑,隻當是璀錯從下界回了來,先去稟事了。


    總之按璀錯的習慣,幹完天宮派的活兒,回來後必然是會來找她的,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於是司命便將玉玦重新佩在了身上。


    可那玉玦上,附了鬼王不惜耗損神魂,親手布下的一層又一層傀儡咒。


    本是驅邪避祟的玉玦,他要在上頭動手腳,花了不少心思和功夫,也付了不小的代價。


    但好在成果顯著。


    司命毫無所覺地戴了玉玦半日,一絲絲黑氣從中逸出來,潛入她體內。


    直到她小憩了一會兒,再睜開眼時,眼中便如沉潭一片。


    她留了書信,又給天帝遞了折子,說是修為阻滯,須得尋個僻靜地方閉關一段時日突破,便悄悄自上界入了下界,自己走進了陰殿。


    第54章 冥冥之中因果循環往複,……


    鬼王帶著淺淡笑意, 看著散著黑氣的靈蘊裹挾住麵前眼神空洞的人兒,慢慢將司命身上斑斑點點的紫紅印痕和那些縱橫交錯的傷口轉移到自己身上。他似是沒有痛覺,他親手留下的傷慢慢出現在他自個兒身上, 他的表情卻更像是在邊欣賞邊修補什麽傳世的工藝品。


    他冰涼的側臉貼上她的臉頰,以愛人間耳鬢廝磨呢喃著互訴衷腸的姿勢, 在她耳邊道:“我改變主意了, 就這樣把你拉下九幽, 未免過於浪費了些。做我直指天宮的那把刀罷, 去做最令你唾棄的人,最令你後悔的事。”


    他理了理她腰間懸著的玉玦,“我會很期待的, 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司命麻木而緩慢地點了點頭,轉身往外走。就在她將要跨出寢殿的門檻時,身後忽而傳來一聲“玉兒”。那聲音微微顫著, 雖隻短短兩字, 但細聽起來,有種少年人清風朗月之感。興許是她對這個名字已經並不敏感, 也興許是被操縱如傀儡的人大多隻會按照指令行事,她沒有回頭。


    待到她裙袂翩然到他視線以外, 鬼王才鬆開卡著自己脖頸的手,眸光晦澀。


    他看了眼自己的掌心。因著前不久剛被謝衍重創,他如今傷口愈合得極慢,吸了司命這一身傷來, 也不知要拖多久才能好全。


    傀儡咒陰毒但管用, 可拋去施咒的代價不說,要起效還需得天時地利人和。他能將司命操控住,還是得益於三千年前, 他們曾是對方最親密的存在,曾深入過彼此的魂靈——她人雖不記得,但她的身體,或者說她的神魂,會下意識地親近於他,並不排斥抗拒他的氣息,給了傀儡咒更多可乘之機。


    他勾了勾唇角,司命這枚棋子遞得可謂恰是時候,也算是意外之喜。


    作為“回報”,方才他進入到她識海中時,已將她識海裏那道封鎖著記憶的鎖鏈鬆開——天帝老兒的招式本就不算無懈可擊,以他如今手握的能力,就算給她解開也不算什麽難事。


    但他不想。他就想看著她,記憶一點點鬆動,立場一點點動搖,開始逐步懷疑自己,最後陷入深重的悔恨和絕望裏——那樣一定有意思得緊。


    可......她會後悔麽。


    鬼王心髒的位置狠狠一抽,他揩去眼角將落未落的一滴血淚,在指尖撚開,冷哼了一聲,“沒用的東西。”


    冥冥之中因果循環往複,所謂虧欠得失終會咬成嚴絲合縫的圓環。


    司命像是做了場漫長的夢。夢了些什麽,她也記不太清,隻是感覺像是有條滑溜溜冰冷冷的蛇,將她緊緊纏住,越收越緊。毒蛇在她耳邊吐信,看她的目光如看囊中之物,卻遲遲不肯下口給個痛快。


    她從中界北山那處洞穴裏醒來時——正是先前璀錯藏身的地方——總覺著渾身上下透著說不出的古怪,要散了架一般。可明明她身上好好的,也不見受了什麽傷。


    司命揉了揉額角,恍惚記得自己是修煉受阻,暫時辭去了司命一職,想著尋個地方靜心參悟,又懶得去尋新的地方,索性便來了這兒,撿個現成。


    她也隻能想這麽多,再想多一點,頭便疼得像裂開一般,不許她多心。


    這處洞穴如今的布置完全不像是出自璀錯的手筆——璀錯的小私庫裏有些什麽她多少還是知道的,可如今這洞裏件件擺設都是難尋的佳品,排布間卻並不顯得俗氣,反而自成格調。何況這樣費心費力的改造,於璀錯那種給個窩就能一直窩下去的怕麻煩性子來說,簡直是太難為她了。


    司命也隻奇怪了一下,便愣愣地望向洞外那幾株沐浴在燦爛陽光下的,黃澄澄的大臉盤花,沒來由地心有戚戚。


    從前那種忘卻了什麽的惆悵感驟然濃鬱起來,簇在她心頭,以心頭血肉為養分,抽芽生根。她愕然抬手抹了一把臉,滿臉的淚痕卻不知因何而起。


    璀錯恰是這個時候過來的。司命深吸了一口氣,理了理雜亂的心緒,笑著起身迎她,臉上的笑容卻在看清跟在她身後的那人的麵龐時,逐漸僵硬。


    她身後那人一身玄底金線暗紋袍子,舉步間似有流光鋪陳湧動,氣勢迫人。他一臉的嫌棄和不耐,卻亦步亦趨地跟著前麵走得歡快的小姑娘。拋去他的身份不談,“鬧別扭”和“小情緒”在他身上體現的是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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