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桉突然勾了勾唇角,可笑意卻在眼底寸寸冰封,顯得整個人都有些癲狂。他遠遠問道:“你是不是也同他們一樣,覺得城主是我所殺?”


    千瀾沒說話。


    四處肆虐的靈力波動撕裂了鮫紗帳,卻在堪堪削到軟榻上的人的發絲時停下。


    宸桉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流言甚囂塵上,後來慢慢轉為罵千瀾不知廉恥,為了保命,爬上了兄長的床榻。


    千瀾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直到最後病逝,任宸桉如何挽回,也沒能拗得過天道。


    璀錯歎息一聲,心裏總隱隱懷疑,千瀾並不像他話裏說得這般無動於衷。


    即便她未曾站在千瀾的視角看過,也感覺得到,千瀾前後的行事邏輯,總哪兒有些奇怪。


    謝衍適時開口,“當局者迷,就算當初經曆這一切時,你未能發現端倪,如今看過了一回又一回,難不成還看不出?”


    宸桉垂眸看著毫無反應的那具千瀾的身子,“看出來了又如何,沒看出來又如何?”


    “她並非對你無意,也並非不信你。隻是至親之人接連離世,一時無法接受。


    “她殺了你們的孩子,不過是因著自己身子孱弱,已能看到壽數盡頭,怕這孩子也活不久,甚至活不到出世那天。


    “若說私心,那便是想借此事,將你推遠,也好叫你在她死後,少傷兩分心。是她一口咬定你是城主所出,就連後來對她不利的流言,也是她自己放出去的。”


    謝衍點到這兒,璀錯明白過來。


    宸桉這位子怎麽說來得也不正,倘若當真坐實了他非城主親生,一方麵更難洗清他殺城主的嫌疑,一方麵也更顯得出身不正,給了那些有反心之人現成的由頭。


    所以他隻能是城主親生。


    而千瀾是將死之人,她寧願流言淹了自己,也不想再叫他本就所剩無幾的聲譽這般消磨下去。


    畢竟,這是東南城,是她母親守了一輩子的東南城。她常望著的那結界,是母親曾指著靈灘,一點點講給她聽的。


    她知道,母親此生夙願,不過一城安穩。


    宸桉安穩,東南才安穩。


    她在那樣的局勢下,替東南,替宸桉,謀劃了最好的結局。而後她帶著一身罵名倉皇辭世,留下一座重新走上正軌的城池,和一個信得過的君王。


    可她唯獨想漏了一樣——她低估了宸桉對她的執念。


    宸桉狼狽抬頭,“神君既已猜出來,那更該明白,我便是魂魄散盡,也不會從這前塵夢中出去的。”


    謝衍將停在一邊思索的雲朵捉過來,屈指彈了彈,璀錯立馬自他指縫間溜出去。


    他過了一會兒才道:“若是我說,我能將前塵鏡的碎片徑直收回,你的前塵夢失了載體,自然維持不住呢?”


    宸桉像是早想到了這種可能,淡然道:“那時我便將這一絲魂力自毀,散於天地間,陪她去了。”


    謝衍挑眉,“你散於天地間,還如何陪她?”


    宸桉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麽,雙唇囁喏了許久,因著驟然過於激動,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


    謝衍看著指間因著驚詫體積都膨脹了一倍的雲,拍了拍她,“千瀾自出世便缺了神魂,你便未曾疑心過麽?她若真缺了神魂,又如何能不是死胎?”


    謝衍趁著璀錯的神魂呆愣在原地,將她拉長又揉扁,才心情頗好地繼續道:“她神魂齊全,隻是有一魂被毒性所封,顯不出來罷了。”


    但也正因著被封的這一魂,她才能在其餘魂魄消磨殆盡時,留得一線生機。


    璀錯飄遠些,躲開他的手,才聽他又道:“你如今魂魄也隻剩了這麽一零星,同她一道,雖不能再入輪回為人,但做兩棵比肩而立的樹,生於山穀,也還算不錯。”


    第34章 好在小毒瘤後來學會了清……


    璀錯從前塵鏡中飄出來, 還未來得及回到自己身體裏,半道便被拘了去。


    拘她的那道力量實在是過於熟悉,是以她並未掙紮, 順著飄到了謝衍在前塵夢破碎的那一霎造出的結界空間內。


    謝衍專注地看著眼前漂浮著的四塊碎片,手當空一劃, 結了一道印。


    四塊碎片拚湊在一處, 神力激蕩開, 卻因著結界的緣故並未能衝出去, 倏爾消散。


    璀錯猜出他是齊了大半碎片,借其合力來探剩下的碎片位於何處,便問道:“前塵鏡還差多少收齊?”


    謝衍閉了閉眼, 似是在感知什麽,過了一會兒才淡聲道:“齊不了了。還差兩塊,一塊在陰都, 還有一塊, 已經消弭於天地間了。”


    璀錯小心湊到他身邊兒,“前塵鏡對神君很重要麽?”


    畢竟是他本族的神器, 他又這般費心地一點點找著,該是很重要的。但看他反應, 卻好像是早便料到了般,怎麽看都不像是很在意的樣子。


    謝衍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若是有機會,你會慢慢知道的。”這話說完, 他便伸過手來, 璀錯靈巧往後一飄,將將躲開。


    謝衍挑眉看她,“我本是打算幫你恢複原形, 看樣子你很滿意現在這形態?”


    他不說還好,這般一說,璀錯便意識到自己已控製不了自己神魂的形態——雙修一場,她是得好處更多的那個,但修為長得太快,一時歸納不住,揠苗助長,反成拖累。


    是以他再伸手時,她便自覺靠了過去。溫厚的神力緩緩融入她體內,將她雜亂無章的靈力歸攏。


    璀錯一心一意提著修為,沒能發覺謝衍眸中一閃而過的疑慮。


    謝衍第一道神力打入時,本是替她引導著體內靈力運轉,沒成想那道神力頃刻間便沒入她識海。


    謝衍玩味地看著漸漸凝出原形的魂體,動了本源。


    與當日在鬼原一樣,她似是對他的本源神力極為熟悉,體內糾纏的靈力並無半分閃躲。


    “璀錯。”謝衍輕聲喚她,她匆忙安頓好靈力,睜開眼看回去,“嗯?”了一聲。


    謝衍極溫柔地望進她眼底,那樣專注的目光看得她略微失神。


    而下一刻,他與她額頭相抵,一道蠻橫的魂力驟然敲開她紫府。


    璀錯睜大了雙眼,酥麻的戰栗感霎時奪去她所有感官。


    不知過了多久,總之她眼前一陣陣泛白,像是於黑夜之中乍見天光般地睜不開眼。


    謝衍看她軟到扶不起來的樣子,沒忍住笑,又替她調了一遍靈力。


    紫府相開的兩人間,恰如靈犀相通,在一定時機下,屬於對方的情緒和記憶,多多少少都會灑漏一零星出來,被對方感知到。


    他知道璀錯沒有飛升前的記憶,她後來的記憶裏,第一回 見到他,顯然便是凡間掀起蓋頭來的那一眼。


    至於她為何會對他的本源熟悉至此,怕是她自個兒也不知道。


    她的紫府兩次對他打開,謝衍也替她探過她缺失的那段記憶。她的記憶缺失得的確蹊蹺,既不是被什麽所封印,也不像是魂體受損,毫無痕跡,仿佛就那樣憑空自然消去了一般。


    好半天璀錯回過神來,“神君下回……能給個準備的空麽?”


    謝衍仍隻是笑,“你不是我的情人麽?還一口一個神君?”


    璀錯欲言又止。她本想說他這副模樣,同宋修那時不許她跟著叫將軍,真是像極了。隻是話到嘴邊,又不知該怎麽稱呼宋修——總不能說是她的亡夫罷?


    打趣完,也該回到正題上,宸桉最後說宸翊那時種種反常舉動,皆是受恨巧一行人指示。而恨巧他們,又是陰都直屬的陰鬼衛。剛巧前塵鏡還存世的最後一片,也在陰都。


    璀錯略一思量,便徑直問道:“我們是不是要去一趟陰都?”


    謝衍微微頷首,“本也打算去一趟陰都。下界有變,鬼王不會不知情。”


    這位新鬼王,安生了這兩千餘年,終是按捺不住了。


    兩人商量了會兒,從結界空間中步出,回到原本的身體裏。


    妄邪這些日子一直寸步不離地守著,見他們終於醒過來,忙迎上來,卻又不敢麵對似的,隻盯著他們二人看,一句話也未問。


    前塵鏡的碎片方才被謝衍收走,在妄邪眼裏便是碎片已經消失。既已消失,結果無非兩種。


    璀錯掏出兩隻魂瓶來,遞到他手裏,“他們兩個魂魄皆不全,即便你耗盡心力養著,怕也難得善果。依著宸桉的意思,他們想在忘川邊,約莫就是當年遊船停靠的位置,隻要能在一起,做隨便兩株什麽都好。”


    妄邪小心翼翼接到手裏,璀錯安慰道:“假以時日,碰上什麽好因果,還是有機會補全魂魄,重入輪回的。”


    妄邪滿門心思皆在那兩隻魂瓶上,道過謝後,將入東南宮的牌令贈予他們,便急匆匆離開了。


    璀錯回到客棧時,胭脂已經望眼欲穿地在門口等了許久,見他們進門,顫顫巍巍飄到與璀錯視線差不多高的地方,哀怨道:“你們再不回來,我交不起房錢,便要賣身給那些孩子,作球踢了。”


    在璀錯指點下,她進展極為順利,已經會了些簡單的術法,隻是仍使不太利索。


    璀錯在前塵夢裏以宸桉那個瘋子的視角活了那許久,此時回來見著胭脂這樣一顆接地氣的腦袋,都親切得不行,當即便領著她去房裏,傳了好些靈力。


    反正是從謝衍那兒白拿的靈力,她送起人來也大方。


    等她將胭脂安頓好,回到那間“苦春宵”時,謝衍已將前塵鏡恢複了大半。


    璀錯湊上前去看,所謂神器,瞧著也不過是麵格外精致的古樸銅鏡罷了。


    謝衍亮給她看,解釋道:“這兩處缺口,有一塊在陰都,還有一塊是補不齊了。但若以神力強行修補齊全,它還是能發揮本有的作用的,隻是旁的用法受限了些。”


    他亮給璀錯看時,恰是鏡麵朝向她,璀錯一晃神間,似是瞧見了那片戰場——與她同謝衍雙修時,無意窺見謝衍記憶中的那片戰場一模一樣。


    她怔了怔,再去細瞧,鏡麵便隻照出她的模樣來。


    璀錯眯了眯眼,問道:“那它現在能做些什麽用?”


    謝衍將前塵鏡收起,“作鏡子用。”


    他這話說與不說一個樣兒,璀錯追問道:“好歹是件神器,便沒旁的作用了?”


    謝衍同她解釋道:“前塵鏡本就與你所想的作用不同。全盛狀態下,它也隻是麵能照見前塵的鏡子罷了。如今它殘缺不全,又沒有神力澆灌,宸桉之所以借它造出夢來,也不過是執念過深,又以魂力為祭,再怎麽說,也是些旁門左道。”


    璀錯歎了口氣,捏了個淨身決,便將自己攤在榻上。她怕不是被謝衍魘住了,於他記憶中看見的東西,竟還能在鏡中再度窺見。


    過了許久,她察覺謝衍也跟著躺了上來,便往裏頭挪了挪,問道:“前塵鏡既是隻有這般作用,你又何必如此費心勞神地將它複原?”


    堂堂神君,該是也不缺一麵鏡子。


    謝衍半支起身子來,看著她,“你當真想知道?”


    兩人躺在一張榻上,中間空間本就餘得不多,他這樣靠過來,璀錯便幾乎是貼著他的。


    許是因為她本身記憶不全的緣故,她對這些東西超乎尋常地感興趣,當即便點點頭,“想知道。”


    謝衍漫不經心地勾起她鬢邊一縷碎發,在指尖打著圈兒,璀錯正一門心思等著他說,倏而卻隻有一種熟悉的感覺自識海蔓延開。


    他輕車熟路地叩開她的紫府,手上動作卻未停,沿著她後背一路往下,扣在她腰間,將她往懷裏帶了帶。


    璀錯初時還有知覺,感受得到他的吻細碎落下來,從眉心,到臉頰,再到她的唇,從淺啄,到輕咬,再到細細探索進去。她本就被他的神魂磨得發軟,此時更喘不過氣來,隻覺得自己仿佛一條瀕死的魚,扔在案板上,無力又急促地喘息著。


    好在除了吻她,他也並無別的動作,在熟悉的情潮自識海翻湧而來時,璀錯放心地失了意識。


    這回她失神的時間更長些。


    等她稍微意識回攏時,屬於謝衍的情緒和記憶鋪天蓋地裹挾著她,叫她不自覺地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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