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錯渾然不知他是哪兒來的這麽大的火氣,“我自然是因為知道不會真的死,不過就是跟著疼一疼,忍忍也就……”


    她話還未完,謝衍便語氣平靜地喚了她一聲“璀錯”。


    她忙不迭噤聲,看向他。他語氣平靜的時候,反而更嚇人一些。


    謝衍閉了閉眼,兩手按住她肩膀,盡量溫和地同她道:“你要學會愛惜自己一些。”


    第31章 你既不能強求滿月,也該……


    璀錯本還想再辯白兩句, 但看了眼他臉色,還是識時務地咽了回去,乖巧道:“好, 我記下了。”


    謝衍一副話還未說完的樣子,被她這樣乖順地一堵, 話就不知該從何接起了。於是他隻又看了她一眼, 歎了口氣, 鬆開按著她肩膀的手, 轉身便走。


    剛走了兩步,他又轉回來,不解氣似的抬手在她額上結結實實一敲, “你什麽時候才能開開竅?”


    璀錯捂著額頭退了一步,“這下開了,真開了。”再來一下怕是不僅能開竅, 還能開瓢。


    “還疼麽?”


    他這句話聲音小些, 璀錯險些沒聽清。


    她立馬放下捂著額頭的手,將連紅也沒紅的額頭給他看, “不疼的,誆誆你罷了。”


    這話說完, 謝衍仍定定看著她,她才意識到他問的不是這個。


    “連宸桉本人都險些沒捱過來,自然是疼的。不過如今已好全了,偶爾的一下兩下, 忍……”忍也就過去了。後半句話被她及時刹住, 然謝衍聽到那個“忍”字便猜了出來,臉色登時變得比翻書還快。


    璀錯衝他一笑,極自然地抱住他一隻胳膊, “真的不打緊的,我都習慣了。”她本也不是怕疼的嬌貴人兒,一路摸爬滾打到如今,走得還是劍修的路子,比起麻煩來,對疼痛的接受度更高一些。


    謝衍眸光微動,低頭對她道:“習慣什麽?日後不必習慣,疼就說出來,既是要忍的事兒,必然不是什麽好事兒,那便不忍它。”


    璀錯笑起來,半開玩笑道:“不忍的話,我怕是能把上界翻個個兒。”


    “翻了我替你兜著。”


    璀錯一怔,但見眼前人望向自己的目光溫柔又篤定,仿佛他說了什麽,就一定能做到一般。


    她愣了愣神,等回過神來,便拍了拍他肩,“你還是等到能跨進上界的門檻了,再同我說這話,可信度高一些。”


    謝衍畢竟是從千瀾身體裏出來的,這個形態不能久留,親眼來看了看璀錯的情況安下心來,便回了千瀾那兒。


    璀錯依著宸桉那時的路數,先找了妄邪來,叫他去將宸桉的人馬匯聚起來——本就是一盤散沙,又聽說宸桉身死,這些人必得聚到一起去,而後由宸桉親自出麵再度立威,將躁亂的人心壓下去,方能拿上來用。


    隻是她原以為妄邪再見到宸桉時,多少會激動些——畢竟整個東南城都知道,那日是宸桉心懷不軌,弑母奪位未遂,被宸翊忍痛斬殺。


    但妄邪卻是一如既往地平靜,將宸桉的部署默默記在心裏,便領命要退下。


    璀錯沒忍住,開口問道:“你不詫異,我為何還活著麽?”


    妄邪低垂著眼,“主子不會死的。”


    璀錯抿了抿嘴,他這樣子倒與夢外如今那個妄邪像極了。


    是以明知道與他多說也無益,她還是開口道:“即便是修了道,也該曉得,月滿盈虧自有時,生死也是如此。”


    你既不能強求某一夜的下弦月倏而變成滿月,也該明白,神通再大,生死也強求不得。


    宸桉做起事來雷厲風行,待他一應籌備好,殺進東南宮之時,宸翊東南王的位子還未捂熱。


    恨巧一行人顯然並非宸翊能統領得住的,該是令屬他人。


    滿城人都以為宸桉的屍骨都不知被忘川銷到哪兒去了,恨巧他們自是也未留在城中,早便離開了。


    沒有人會去防備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是以宸桉這一路順暢得很。


    等璀錯終於有空暇想起來千瀾時,宸桉已經登上了東南王的位子。這期間但凡有阻止他登位之人,魂魄皆被他親手打散——他慣不在乎名聲好壞,再者說,弑母的罪名都已安在了他身上,他還有什麽豁不出去的?


    宸翊從宮中倉皇出逃,半途被抓了回去,扣押在宮中地牢。而千瀾——自始至終,她那處單獨的小院子便仿佛世外桃源般,外界的血雨腥風刮不進去半點。


    宸桉未去主動找她,她也未露過麵,兩人就這般僵持著,直到宸桉準備處置宸翊。


    按人間的曆法算,那夜是個十五。


    璀錯將謝衍放進來,便令人退去。一時屋裏隻剩下他們兩人。


    璀錯往書案上一坐,“千瀾這次主動過來找宸桉,是為了宸翊罷?”


    謝衍點點頭,“確是。”


    城主死的時候,她這三個子女,唯有小女兒,是真真悲痛欲絕的。許是因著千瀾身子孱弱的緣故,城主對千瀾最為上心,將她保護得太好,相應的,也唯有千瀾與母親最為親近。


    乍然聽到母親和二哥的噩耗,她已沒有心力去分辨其中是非。


    更何況,她早已知道二哥非母親所出,若是這般作想,二哥為了那個位子不惜孤注一擲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弑母奪位這樣的汙名,落到誰身上,也是一輩子洗不掉的。當權者多半愛惜羽毛。


    但宸桉不同。他不在意。


    璀錯琢磨了半晌,問謝衍道:“千瀾當時,可是信了宸翊編的那套說辭?”


    謝衍笑笑,“你都這般想,又何況宸桉?重要的不是千瀾怎麽想,是宸桉想千瀾怎麽想。”


    璀錯被他一繞,反應了一下,“所以她到底是信了還是沒信?”


    謝衍歎息一聲,“宸桉回來前,她的親人隻剩下了宸翊,即便發覺了蛛絲馬跡,她也下意識地不敢深想。”


    “宸桉回來後,性情乖張暴戾,先前那件事兒於她而言又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是出自誰之手,她隻能先盡可能地保宸翊一命。”


    謝衍拍拍璀錯發頂——好在璀錯是坐在書案上的,不然以千瀾與宸桉的身高,他怕是還拍不到——“罷了,你一個修無情道的,參不破的,難為你了。”


    璀錯瞪他一眼,“也就是說,千瀾其實是相信宸桉的,對不對?”


    謝衍微微頷首,“可以這麽說。”


    璀錯皺了皺眉,這明顯是一片局勢大好的棋局,他們二人是怎麽下到死局的?


    謝衍似是看透她心中所想,敲了敲書案道:“問題就出在今夜。”


    他繼續道:“今夜是十五,千瀾的身子,每到十五的夜裏,便會發作。我這時與你說話,其實五髒六腑已像是被生生挪了位。”


    “她去求宸桉先放宸翊一馬,宸桉不聽,執意要下令將宸翊處死。


    “千瀾急火攻心,這一回發作的比先前都要厲害一些。”


    璀錯聽到他說胎毒時,便大概猜出來他當初為何選了千瀾的身子,正滿心愧疚著,卻聽他的話頭一頓。


    謝衍琢磨著換個什麽委婉的說法,才好鋪墊一些,慢慢道:“從前的十五夜裏,都是城主為她傳靈力通經脈,叫她稍稍好過一些。城主死後,宸翊知道了千瀾的這個毛病,便在每個十五都為她備下靈丹,為她渡靈力。”


    “但宸桉不同。宸桉是由惡鬼道生生轉到正統鬼道上的,他的修煉門竅同常人不一樣,無法像他們一般,直接傳靈力給千瀾,為她疏通經脈,滌蕩濁氣。”


    但當日千瀾發作得又急又狠,宸桉措手不及,什麽也未備下。


    謝衍清了清嗓子,“總之,最後宸桉半強迫地同她雙修了。”


    璀錯愣了愣,一時沒能跟上他的話,隻重複道:“雙修?”


    謝衍點點頭,“不過千瀾也確是修為提了上去,熬過了這場月圓。”


    他話說得輕巧,嘴唇已全然失了血色,眼神也開始發著虛地飄忽不定,豆大的汗珠砸落在書案上。


    璀錯看著他,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璀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卻被他一把抓住,他皺著眉問:“又做什麽?”


    璀錯長出了一口氣,“你如今在千瀾的身子裏,我怕你熬不……”


    她話還未說完,便覺握著自己手的力道一鬆,“千瀾”整個人往一邊斜倒。


    璀錯忙不迭扶住他,將他挪到書案前的太師椅上。


    她看著已經人事不省的“千瀾”,沒來由地有些頭疼。


    第32章 我這個故人,是你的什麽……


    她突然意識到宸桉當年與千瀾雙修, 還是有點正當緣由的。


    宸桉修惡鬼道長到如今,損人損己的路數無師自通,唯獨療愈這一項, 屬實在他知識盲區裏。惡鬼道的身子不需借助靈力滋養,而他驟然轉進正道裏, 一身修為還在, 術法卻不會跟著轉過來。


    這般一想, 借雙修拔高千瀾自個兒的靈力, 而後讓她自己療愈自己,也不失為一個法子。


    隻是現在這狀況......璀錯看著怎麽擺布都毫無反應的嚴歇,有些麻爪。


    她深吸了一口氣, 開始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她也就是剛知道了他選千瀾這副身子的緣由,愧疚心正作祟罷了。


    雙修而已,說白了也就是修煉的一種方式, 隻不過這方式在大多數人目光中不太尋常罷了。


    再說, 無情道並非不能雙修,隻不過雙修的意義對無情道而言, 沒那麽特別罷了。


    她覺得她可以。


    她猶豫的原因,是怕嚴歇不行——坐在同一張榻上都接受不了的年輕妖君, 明日醒過來發覺什麽有不對勁,她不好解釋的。


    但“千瀾”的臉色迅速灰敗下去,氣息也愈發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能在她眼前斷了氣。


    璀錯剛經曆過能要命的疼, 自然知道, 嚴歇在千瀾體內,不會比她當初好過。


    她沒來由地有些慌亂,慌亂到忘了這是在前塵夢裏, 即便她什麽也不做,就看著嚴歇疼一夜,千瀾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死——他們的結局已經注定,不會有什麽大的偏差。


    璀錯凝神,試著將神魂引出去,極為緩慢地一點點靠近“千瀾”,繞著飄了兩個來回,才終於下定決心似地準備融進去。


    然後她便被千瀾的身子給排斥了出來。


    天地良心她不是臨場反悔——她是真不會。


    身為無清仙君這些年,她連百花叢都沒進過,自然片葉不沾身。就連去為神君渡情劫那時,好歹沾了個情字,晏雲歸與宋修又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成親兩載,也愣是什麽都沒發生。


    璀錯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行。


    她向來不服輸不信邪,當即便將手掌覆在“千瀾”額上,重新引了神魂而出,雄赳赳氣昂昂地探過去,緊跟著就像是用盡全力邁出的一步卻一腳踏空般,被倏爾吸了進去。


    璀錯進去的時候人還是懵的,慢半拍地意識到,好像需要有點肢體接觸,兩人的神魂才能融到一處去。


    她四處望了望,這兒應該是嚴歇的紫府。


    隻是與她所想的有些不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假白月光她不幹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雪滿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雪滿頭並收藏假白月光她不幹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