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比之城外,要正常得多。


    昏黃偏暗沉的光線不均勻地灑在城內,越往中心走,四周便越熱鬧些,來來往往的鬼也愈發人模人樣一些,幾乎與生前無異。


    謝衍抱著璀錯,在城中心尋了處客棧,將人安置下。


    店主是個修了小幾百年的鬼修,在此地摸爬滾打這麽些年,不知迎來送走了多少妖鬼,察覺到謝衍身上渾厚的妖力,過分殷勤地親自迎上來。


    他還未開口,謝衍將懷裏的人兒緊了緊,瞥了他一眼。


    他當即明白過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笑眯眯地將二人引進上間。


    謝衍將人兒在榻上安置下,替她打下一道隔音的屏障,才回過身去,隨手抓出去一把靈珠擱在案上,看得店家眼都直了三分。


    他漫不經心地又抓出來一把,這才道:“我夫人喜靜,這回帶她來東南城散散心,在這兒小住幾日。房錢可夠了?”


    太平日子裏,也確是常有妖族來下界,不為旁的,就為躲會兒清靜。不過出手這般闊綽的冤大頭,是遇上一個少一個。


    店家忙將案上的靈珠劃拉到一處,收到自己的空間裏,嘴都要咧到耳根去,“妖君放心在小店住,保準兒沒人打攪您。有什麽需要的,拉門口的垂鈴便是。”


    謝衍貌似不經意的問道:“我同夫人初來乍到,對城裏的事兒尚不太熟,此處又是城中心,若是衝撞了貴人,怕是諸多不便。”


    店家剛收了他好處,自然盡心盡力,同他壓低了聲兒細細道:“東南城如今與其他七城不同,東南王已經有些年沒露過麵兒了。”


    他謹慎地四處看了看,才接著道:“東南宮裏究竟是個什麽情形,也沒人知道。如今城中雜務皆是由妄邪大人打點的,妄邪大人好認得很,常提著盞紅紙燈籠的那個,便是。”


    謝衍眉一挑,“妄邪大人可是畫皮?”


    店家點點頭,“正是。妄邪大人也是出了名的好脾性,東南城這些年才得以如此安穩。妖君與夫人此行隻管散心便是,隻要不做得太出格,都是不打緊的。”


    謝衍一哂,好脾性?看他在鬼門關不由分說碾滅怨靈的利落勁兒,怎麽也不像個善茬。


    謝衍順著問了些無關緊要的風俗,才慢慢將話題又說回去,“現在的東南王我曾有耳聞,好似上位時,東南城不怎麽太平?”


    “可不是,”店家正欲說什麽,卻突然警覺地噤了聲,隻搖了搖頭道:“這些事兒我們這些人怎麽能清楚?妖君若無旁的事兒,小的便去忙了。”


    他走了兩步,想了想,還是倒回來提點了一句,“妖君在外,這件事兒切記莫要問出口來。若被妄邪大人知道,怕是這身皮子,都留不下。”


    謝衍微微頷首,他便退了出去。門外有顆腦袋已經等了許久,謝衍付的房費裏再扣出胭脂的一份來綽綽有餘。


    隻是這處客棧的位置確實是好,最近也不知怎的,能及時入輪回的鬼少了許多,多數要滯留一陣兒,城中的客棧一房難求。


    好在一顆腦袋也不占地方,問過了胭脂的意思後,店家便安排她與旁的鬼同住了一間房。


    進客棧時謝衍丟給她一本小冊子,說是叫她先自個兒參悟,等璀錯醒了,再點撥點撥她。


    胭脂尚未入道門,還不會調動儲物空間,渾身又隻有一顆腦袋,便隻能咬著冊子——好在這冊子同她在凡間時見的那些不一樣,咬也咬不壞。


    胭脂叼著冊子,一跳一跳地往自己那間房裏走,蹦起來時餘光瞥見了謝衍璀錯這間房的門牌——金字雕刻的玉牌上,“苦春宵”三個字惹眼得很。


    胭脂嘴角撇了撇。


    依她這見慣了風月的一雙眼看,這兩人若不是一對,她趕明兒就去街上表演一個用頭倒立沐發。


    璀錯醒過來時,謝衍已開了靈視,將整個東南城看了一遍。


    她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乍醒過來,人還蒙著。


    謝衍將手扣上她脈門,她也就乖巧地一動不動,任他扣住命門。她體內洶湧的靈力已然重歸平靜,源源不竭地運轉著,滋養著軀殼。


    謝衍略帶探尋地看向她,“你從前也這樣過?”


    璀錯回憶了回憶,搖搖頭,“未曾有過,這是頭一回。”她自己琢磨著,“許是先前有一回替天宮做事,接觸了些怨氣,便更容易叫這些邪氣侵擾些?”


    謝衍登時一口氣沒上來。


    她所說的“替天宮做事”,指的便是凡間那一遭,怨氣也便是晏雲歸身上的怨氣。


    好一個“替天宮做事”,言簡意賅,毫不做作。


    璀錯從榻上下來,身上係著的那塊司命予她的玉玦當啷作響。


    璀錯摩挲著玉玦,默默將自個兒方才的推論推翻——這玉玦可保百邪不侵,她暈過去應當不是被侵擾了的緣故。


    她尋思了一陣兒也沒尋思出個所以然來,又慣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立時便將這事兒拋諸腦後,隻追問著謝衍城中情形。


    謝衍將店家說的話同她複述了一遍,璀錯當即便道:“這個妄邪,該是個突破口。明日我們便去看看,能不能同他搭上話。”


    謝衍怕她什麽準備也未做,打草驚蛇,便問道:“你想搭什麽話?”


    璀錯瞥他一眼,“向他引薦一下你這身皮子——用來紮燈籠,必然比那隻紅紙的好看。”


    說著她便往外走,“我去瞧瞧胭脂,幫她順順路數,這樣她修煉便能省去不少功夫。”


    璀錯去找胭脂,領著她按那冊子上的指引,踏進鬼道第一層。她來去匆匆的,也沒注意房門的牌子上寫的是什麽。


    隻是她甫一進門,便發覺榻上躺了一人。


    謝衍頗散漫地用手墊著頭,平躺在榻上,聽得她進門,也毫無反應。


    “你不回房,在我這兒賴著作甚?”


    謝衍懶懶抬眼,“在北山時我房錢都付了,怎麽,換了地方便不認了?”


    璀錯好脾氣地同他掰扯,“北山算是有兩間房,我一人也住不完,分你一間也無妨。”


    謝衍坐起來,“這家客棧便隻剩了這麽一間房,你就當分我半間?”


    璀錯剛從胭脂那回來,胭脂那間房也是住了兩人,還比這間要小了一半不止。這般一想,她便點了點頭,等著謝衍從榻上下來。


    沒成想謝衍又躺了回去,“我今日帶你進城走了一路,睡榻上不過分罷?”


    璀錯頗實誠地附和了一聲“不過分,”而後又道:“這後頭有道屏障,屏障裏是處小溫泉,不若你先將這一路的邪祟洗下來?”


    她鮮有如此體貼的時候,謝衍想也未想便答應下來。


    等他當真去沐浴時,璀錯早重搶占了柔軟得過分的床榻,將自個兒攤在了榻上,還十分細心地替他將地鋪也打好了。


    初時她還未覺有什麽不對,直到她無意朝屏障那兒看了一眼——水汽氤氳,原本擋得嚴嚴實實的屏障此時變成了半透明的霧狀,似真似幻,叫人看不真切。


    謝衍背對著她這邊,大半個身子浸在水中,露出來的部分線條淩厲又暗藏著力量感,好看得緊。水珠自他身上滑落下去,在水麵蕩起繾綣的漣漪。


    璀錯目露讚歎,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洗完。那屏障講究得很,含蓄又不露骨,時而清楚到能看清水滴滑落的痕跡,時而模糊到眼前隻蒙蒙一片。而這種虛虛實實的朦朧,更是多添了幾分美感。


    她方才還在想,住到這客棧上房裏的,皆是入了道門的,淨身這種瑣事捏個訣便可,何必費這番功夫引溫泉水來?


    沒成想,玄機藏在這兒。


    等到謝衍出水,屏障便倏地暗下去,將裏頭遮了個嚴嚴實實,與尋常屏障別無二致。


    是以謝衍也未察覺哪兒不對勁。


    璀錯忙收回視線,打坐靜心,終於趕在他從屏障走出來前,進入了修煉的狀態。


    謝衍剛走過來,便見璀錯安坐於榻上,不知已經修煉了多久,專心刻苦到臉上都有幾分薄紅。


    他歎了口氣,坐到地鋪上。


    不知過了多久,房內的光線愈發昏暗,璀錯睜開眼來。


    她皺了皺眉,問謝衍道:“嚴歇,你有沒有覺著,這屋裏愈來愈燥熱了?”


    第28章 我難受,你幫幫我。


    璀錯伸腳輕輕踹了他一腳,“店家在哪兒?”


    她說著,已經伸手將外袍解了下來。


    謝衍本是看著她這邊的,她這般一脫,他馬上燙了一下似的,將目光挪開。


    璀錯用手扇了扇風——她用不得靈力,跟凡人也沒什麽區別。


    隻是這一動彈,愈發熱起來,她坐不住,來回踱步走著,心神不寧地去拉了垂鈴,卻遲遲不見店家上來。


    璀錯扭頭皺著眉問謝衍道:“你不熱麽?”


    謝衍已然開了靈視,將整間房一寸不落地探過去一遍,果然在不起眼的一角發現了一隻鎏金銅爐。他手一招,銅爐便穩穩落在他掌中。


    一時銅爐裏點著的香更濃了兩分——那香沒什麽味道,不易被察覺,功效也隻一樣,本就是給來住宿的道侶二人增加些生活意趣的,隻不過因著是給修道之人用的,怕被他們自身的靈力抵禦住,功效更猛烈一些罷了。


    謝衍兩指淩空一碾,香霎時便滅了。


    以璀錯的修為,若不是有意壓著靈力,這香對她本也無甚妨礙。


    隻是現在……謝衍有些頭疼地看她,她兩頰開始通紅,手不老實地將衣領往下拽了拽,好在神誌還清明得很,問候起店家來條理清晰極了。


    璀錯重窩回榻上,她本想叫謝衍出去的,但想了想此地魚龍混雜,她現在這狀態一個人待著反而更不好,便作罷,隻叫他離遠些。


    門外響起敲門聲,不急不緩的兩聲,璀錯噌一下坐起身來。


    謝衍當著她麵將門打開,門外卻空無一人,隻有一隻剛放過來的銅盆,裏頭盛滿了溫水。


    璀錯深深吸了一口氣。


    店家著實是熟練得很,也著實如他所言,不會擾了他們的清靜,垂鈴一響,水就體貼地送了上來。


    “嚴歇,你過來下。”璀錯開口,聲音不覺已經喑啞,“過來潑醒我。”


    謝衍見她一臉視死如歸,也未多說,端著水過去幹脆利落地當頭就給她澆了下去。


    幾乎是澆下去那一瞬,謝衍便覺出哪兒不對來。他抹了一點水漬在指上,慢慢撚了撚。


    水裏氤氳著曖昧難明的香氣,一絲一縷地勾著人心魄。


    店家剛捏了訣送上水去,見苦春宵對應的那隻垂鈴果然再不曾響,得意地哼著小調,將靈珠又數了一遍。


    苦春宵可是他們這店裏最貴的一間房,住過的就沒有不誇讚一聲好的。也就是因著房錢貴,才空了下來,專門等著有錢又有情調的客人來。


    房內。


    璀錯眼神已經迷蒙開,一雙眸子濕漉漉地盯著謝衍看。


    水珠自她半濕的發間滑落,方才那一潑,她衣裳也打濕了些,貼在身上。


    謝衍沒來由地喉嚨有些發幹。


    璀錯垂下眸子去,“嚴歇,我難受得緊,你幫幫我。”


    謝衍心跳似是都停滯了一瞬。


    他深深看她一眼,俯下身來,一手扣住她命門,另一手緊跟著點過她身上幾處大穴,全然封住她體內靈力,最後在她後頸不由分說地一計手刀。


    璀錯還沒來得及反應,便眼前一黑,軟軟倒了下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假白月光她不幹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雪滿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雪滿頭並收藏假白月光她不幹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