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珠搖搖頭,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她心裏是真的替李宿難受。


    越是心疼,她越能明白自己的感情。


    此刻的姚珍珠眼眶溫熱,眼淚便含在眼底,卻不肯輕易落下。


    她知道,李宿不喜歡看她哭。


    姚珍珠低下頭,輕輕擦了擦眼角,最終還是沒有哭出來。


    她不知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麽,送李宿回來的禦林軍也凶神惡煞,人放下便走,一句話都問不到。


    但種種跡象表明,今日宮中必定有大事發生,嚴重到李宿如此被人送回,太醫還要他們自己去請。


    姚珍珠想要動腦子去分辨是非對錯,可無論怎麽努力,她的心卻還在昏厥的李宿身上。


    一想到李宿,姚珍珠便又坐不住,她重新起身,轉身回到內殿。


    也不過就片刻功夫,賀天來已經給李宿打理幹淨,正在給他上藥。


    姚珍珠看得幾乎都要哽咽。


    她狠狠閉了閉眼睛,緊緊攥著手心,一步一步來到床榻邊:“我來吧。”


    賀天來便往後退了半步,捧著金瘡藥伺候在邊上:“殿下都是皮外傷,小主莫要太過憂心。”


    這話剛才王婉清也說過,姚珍珠卻怎麽都聽不進去。


    她沒應聲,隻是繼續給李宿上藥包紮,待所有的傷都處理好後,才輕手輕腳給他穿好中衣。


    “周太醫怎麽還沒到?”姚珍珠問。


    賀天來也急,可不能當著貴人麵急,姚良媛現在六神無主,一顆心都在殿下身上,他就更不能自亂陣腳,不知所措。


    “小主,咱們的人恐還未到太醫院,一來一回,便是用跑的怎麽也要小半個時辰。”


    姚珍珠微微皺起眉頭:“可殿下為何一直沉睡?他原也不是如此鬆懈之人。”


    以前的太孫殿下時刻緊繃著,即便夜裏也不會深眠,經常都是一有動靜就醒。


    如今即便是好了些,也不會待賀天來和姚珍珠更衣上藥都不醒。


    賀天來歎了口氣:“小主,下官亦不知。”


    姚珍珠點頭,這才分心說了一句:“派人去打聽打聽,看看今日到底為何。”


    “是。”賀天來見她還算平靜,這才退了下去。


    他一走,寢殿裏就隻剩姚珍珠跟李宿兩人。


    姚珍珠看著皺著眉頭,睡得一點都不安穩的李宿,伸手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臉。


    她平日裏拘謹慣了,也有些女孩子的矜持,因此從未特地撫摸他的臉頰。


    可如今看著,想要碰觸他,卻又不敢吵醒他。


    即便他睡得不安靜,不穩妥,可姚珍珠卻依舊想讓他好好休息,不要總是時刻緊繃著。


    那樣太累了。


    可她卻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勸的。


    李宿的緊繃和專注,為的不是自己,也為貴妃娘娘,為毓慶宮的所有人。


    他肩膀上扛著的是所有人的命。


    即便姚珍珠勸了,李宿自己也不會答應,他時刻記得自己肩上責任。


    姚珍珠想到這裏,看著他緊緊皺在一起的眉頭,伸手輕輕幫他撫平。


    “殿下,您不能什麽事都抗在身上,”姚珍珠低著頭,幾乎不能看著他蒼白的臉,“偶爾也稍微依賴一下身邊人,也……依賴依賴我?”


    姚珍珠如此說著,幾乎都要哽咽。


    她緩緩收回手,尋到了李宿被上的手,重新握住。


    李宿平日裏的手總是很暖,妥帖溫暖人心,但此刻,他的手卻是那麽冰冷,冷得讓人心也跟著寒涼。


    姚珍珠的目光再度尋回李宿麵容上。


    或許是因為剛才的撫慰,又或者是因為兩人交握的手,此刻李宿的表情逐漸安然下來,似乎當真在安睡。


    但姚珍珠依舊害怕。


    她仿佛自言自語一般,低聲道:“殿下,上次您同我說我心悅之,我心裏其實很猶豫。”


    “我害怕這份心會隨著時間消散,怕未來會出現另一個人,讓殿下重新喜悅。”


    “我這一輩子,曾經擁有旁人羨慕不來的親情,可卻一個個逐漸消失在人生裏。”


    “一路行來,原本花團錦簇,最終卻煢煢孑立,得而複失的滋味,太可怕了。”


    姚珍珠長長歎了口氣:“我知道我懦弱,我猶豫徘徊,我讓殿下失望了。”


    “但我是真的怕了,擁有過後再失去,跟死了也沒什麽區別。”


    姚珍珠不自覺便絮絮叨叨起來。


    她是說給自己聽,也是在同李宿剖白,她想把心裏的話都宣泄而出,告訴他自己的真實心意。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很堅定,或許會同李宿一起走過很多個四季,一起相伴多年後,才會放下心裏這個結。


    但現在,她突然意識到,所有的糾結和猶豫,在失去李宿的恐懼麵前,全部不值一提。


    她緊緊握住李宿的手,感受他的脈搏起伏,感受他的呼吸和心跳,才能讓自己的心跟著踏實下來。


    相比於害怕有一日他們兩個之間的感情消散,情不複往昔,她發現自己更害怕來不及回應他的感情就失去他。


    麵臨離別,麵臨失去,得到的時候未曾珍惜,才是最遺憾的。


    此刻姚珍珠終於明白,為何那一日李宿就那麽果斷同她傾訴鍾情。


    不僅因為李宿果決勇敢,更因為他知道什麽是珍重,什麽是擁有,什麽是珍惜當下。


    是她自己太過懦弱,未曾坦白告訴他自己心。


    這一刻,她的心又痛了起來。


    如果李宿這一去再也回不來,如果他再也不能同她閑談微笑,一起坐看雲卷雲舒,那兩人一起生死攜手的這些日子,終將失去最美好的一段回憶。


    也帶給李宿一生的遺憾。


    何必猶豫,又何必糾結?


    順從自己的心,兩人攜手共度,豈非美哉?


    姚珍珠低下頭,用那雙眼眸認真看著李宿,輕聲告訴他:“殿下,等你醒來,無論你想聽什麽,我都可以同你說。”


    “隻要你能醒來。”


    然而李宿這一覺睡得太沉了,他沒有聽到自己最想聽到的告白,隻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噩夢之中。


    李宿隻覺得夢裏的一切都很熟悉,他好似徜徉在禦膳房的百花園中,奔跑著感受百花盛開。


    他仿佛無憂無慮的孩童,懵懂感受春日的美好,也肆意享受童年的快樂。


    但他跑著跑著,兩旁鮮花逐漸凋敝,枯葉飛舞中,一個半月垂花門現於眼前。


    李宿的腳步頓時沉重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有一道聲音不停告訴他:不要過去,不要看。


    然而,從枯葉中突然竄出兩條藤蔓,一左一右纏住他的胳膊,把他一路往前帶。


    李宿聽到自己痛呼出聲,幾乎是發自內心的拒絕:“我不想看!”


    他是不想看,但藤蔓不會放過他,一直把他拖到了門口。


    李宿的心撲通直跳。


    他緊張得手腳冰涼,想要逃避回百花盛開的禦花園,可藤蔓卻無情地把他壓在窗口。


    透過竹紋隔窗,他漸漸看清屋內世界。


    李宿掙紮著,卻還是掙脫不過,最終睜開了眼。


    入眼是一片影影重重的三君子蘇繡屏風,屏風邊上擺了個紅木方幾,幾上一盞銅鎏金博山爐正冒著嫋嫋青煙。


    這一景一物,雅致至極。


    李宿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很熟悉。


    他似乎來過這裏,又似乎認識此間之人。


    就在這時,雲卷而散,金烏重現,陽光絲絲縷縷漏進人間。


    李宿就著這一絲春光,看到了屋中的兩個人影。


    一個斜靠在窗邊,倚欄而坐,另一個則背對著窗戶坐在另一側,看不清麵容。


    陽光刺目,李宿現在反而瞧不清眼前景。


    李宿隻隱約背對他的男子身材背影寬闊玄黑,烏黑發頂的遠山金冠燦爛奪目。


    而另一邊的那個消瘦的身形,卻是素白而窈窕的。


    屋內兩人靜了許久,男子便把茶盞放下,對另外的那個素白的身影道:“此番實在不可。”


    他聲音低沉,威儀天成。


    李宿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停止了呼吸。


    他想要吸上一口氣來,卻有什麽狠狠掐著他的脖頸,把他從窗邊整個拽起來。


    “呼,呼。”


    李宿使勁呼著氣,他掙紮著,拚盡全身力氣,一把掐住對方的手。


    他的手冰冷冷的,可對方的手腕卻纖細而溫暖。


    全不似夢中景。


    下一刻,李宿睜大眼睛,冷冷看著眼前人。


    出現在他麵前的不是意圖傷害他的敵人,亦非夢中的那兩個讓人痛徹心扉的背影,而是自己身邊最親近的小姑娘。


    姚珍珠努力睜著自己那雙瑩瑩美目,不讓自己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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