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宿到底是何意?他所屬意的繼任者又是誰?是他自己,還是……?


    鄧愈後背發寒,他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但無論如何,李宿都給了他一條最穩妥的路。


    他警告他,不要參與進李錦昶的繼位大業,不要與太子殿下為伍,定要守好他這拱衛京師的九城兵馬司。


    作為將軍,作為將領,他要做的唯有一件事,那便是忠君愛民。


    其餘之事,皆不在他掌控,也無需他去掌控。


    不牽扯,就不會深陷泥潭。


    鄧愈緩緩抬起頭,門外,陽光燦爛。


    ————


    李宿今日忙得有些晚,把次日的行程再三核對,這才回宮。


    他回到毓慶宮時,姚珍珠已經在前殿等了。


    那日兩人把話說開,姚珍珠嘴上不答,行為舉止卻略有些轉變。


    若是以前,李宿想讓姚良媛陪著吃飯得三請四催,這才能來。


    現在倒是不用,人就等在前殿,乖巧得很。


    李宿一進毓慶宮就瞧見她,臉上瞬間綻放出溫柔的笑意。


    “等急了吧,”李宿三兩步走上前來,輕輕握住她的手,“以後莫要等了,你先用膳便是。”


    姚珍珠有些羞澀,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眸,隻是偏著頭低聲道:“殿下不歸,臣妾如何用膳,有違宮規。”


    她越是不看他,李宿越是高興,他低下頭,去追姚珍珠的眼神。


    姚珍珠:……


    姚珍珠使勁兒捏了一下李宿的手:“殿下!”


    李宿輕笑出聲:“好了,不鬧你,用膳吧。”


    李宿洗手更衣,坐到膳桌前時,晚膳已經擺好。


    姚珍珠點了幾道菜:“殿下明日要出行,今日的菜色便清淡一些,怕路上殿下胃口不好。”


    “你安排便是。”


    今日姚珍珠特地給他包了餃子。


    還是他喜歡的豬肉白菜餡,每個餃子圓滾滾,如同元寶一般讓人看了歡喜。


    晚上吃餃子也好克化。


    “你親手包的?”李宿吃一口就品出來了。


    “嗯,麵都是我和的。”姚珍珠道,也跟著吃了一個餃子。


    豬肉白菜的餃子就要吃新鮮的。


    剛包完就下鍋,出鍋的時候熱氣騰騰,白菜還帶著清甜爽脆,混合著豬肉的香氣特別好吃。


    李宿今日忙了一天,也很餓了,別的菜他沒怎麽動,倒是一口氣吃下一盤餃子。


    “還是餃子好吃。”李宿歎道。


    姚珍珠便笑:“坊間有句俗話,叫上船餃子下船麵,說要遠行之前最後一頓在家中要吃餃子,而回來的那一餐食,則要吃麵。”


    李宿這才明白過來,因明日他要去皇陵,姚珍珠這是給他送行。


    李宿放下筷子,握住姚珍珠的手:“你有心了。”


    姚珍珠抿了抿嘴唇:“我給殿下再準備些吃食,明日帶上,路上好能充饑。”


    她說著說著,聲音不自覺便壓低。


    李宿偏頭去看,才發現垂著眼眸,臉上略帶了一絲惆悵。


    若是以前,李宿定會以為她被人欺負,心裏委屈,但現在不同。


    他隱隱約約猜到,因自己要離宮數日,所以姚珍珠才會心中難受。


    剛剛“互訴衷情”卻轉瞬便要分離,她一個姑娘家,心裏自然是委屈萬分。


    李宿輕歎一聲:“怎麽還噘嘴了?要掛油瓶了。”


    姚珍珠不理他,硬是收回手,不讓他牽。


    李宿見她如此,心裏卻高興,眉眼之間盡是數不清的溫柔繾綣。


    “我很快就會回來了,回來了就帶你出宮去玩,好不好?”


    姚珍珠這才出聲,悶悶問:“殿下這次要去幾日?”


    李宿道:“這一次替父王去祭祖,並非閑逛取樂,快馬而行,來去不過五日。”


    李宿低下頭,又去尋了她的手。


    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令姚珍珠心中的沉悶稍緩。


    “那,殿下要平安而歸。”


    李宿輕笑,言語卻鄭重。


    “我定平安而歸,早日與你重見。”


    第96章 【二合一】我不敢死了。……


    大褚皇陵位於萬家峪, 若是尋常時節祭祖,來回怎麽也要十日。


    不過這一次是太子讓兒子們替他臨時祭拜先祖,便沒有弄太過隆重的儀仗, 隻派了一隊護衛,快馬急行。


    如此一來,大約五日便可來回。


    這一日大清早, 李宿跟李宴一起,去乾元宮拜別父王, 然後便策馬出宮。


    此時天色尚早,城門剛開, 這一隊人馬一順東安門出盛京,不過剛天光大亮。


    待到快馬疾馳至中午時分, 隊伍才漸停,在一處竹林暫時安營。


    李宿這些年武功不輟, 勤加練功,身子骨自很英朗, 如此急行一上午倒是也不顯多疲累。


    李宴就差了些許。


    李宿見弟弟臉色發白,額有薄汗,便笑道:“二弟, 回去還是請個武功師父,好好練一練拳法, 怎麽比書生還文弱。”


    他們帶隊而出,跟隨除李宿禁衛,便是一隊九城兵馬司的精兵, 一個個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隻李宴一個頗似文弱書生。


    李宴被兄長打趣,無奈笑笑, 猛灌了一大壺熱茶,這才緩過神來。


    “皇兄,臣弟哪裏能請武功師父?”


    他府中若是多一個武人,他都沒辦法好好活到今日。


    兵士都在外守衛,營地之中,隻他們兄弟二人。


    出了京城,李宴身上的陰鬱少了些許,多了幾分活氣。


    “臣弟不是皇兄,身邊還有貴妃娘娘親自給您選的禁衛,您也是皇祖父親立的太孫,若非他瘋了,不能毫無緣由隨意動您。”


    李宴垂下眼眸,看著白瓷碗中的清亮茶湯。


    他的眼眸映襯在茶水中,隻透著莫可言說的無奈。


    “可我呢?”


    他不是在質問李宿,隻是在感歎這命運無常。


    “皇兄啊,人人都說咱們是含著金湯匙出生,金枝玉葉,天潢貴胄,沒人比咱們更尊貴。”


    “可我不開心。”


    “這些話我藏在心裏好多年了,我不敢說,哪怕是同您,同我的哥哥,我也不能多親近。我比李端年長,不過早生了數月,可擔著這個二皇孫的位份,我就更不能隨心所欲,我們活得還不如凡人自在。”


    “這麽多年我謹小慎微,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做一件事,甚至不敢同皇兄多多親近,我心裏難受。”


    “皇祖父在的時候還好些,有他在,父王不會如何,但現在呢?”


    “現在啊,就看誰命硬。”


    自從李宴束發之後搬出長信宮,兄弟之間的聯係就少了。


    他們一個太孫,一個二皇孫,都是李端前麵的絆腳石。


    若是他們關係親近,擰成一股繩,那太子何安,太子妃又如何能視之不理?


    若非現在太子看似已經執掌大權,就等最後的那個名分落地,他跟李宴甚至不會一同兼差,辦這吃力不討好的祭祖事宜。


    這一次一起出京,是難得的兄弟兩人可以一起策馬奔走,坐下談心的機會。


    李宿看著突然滔滔不絕的弟弟,眼神裏有著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悲憫。


    他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在沒有姚珍珠的那些黑暗深夜裏,他也是滿心怨恨,總覺悲憤無處宣泄。


    但那一縷光,漸漸照亮他漆黑的夜。


    現在的李宿沒有忘記過去的那些怨恨和悲憤,他隻是在怨恨和悲憤之餘,也學會了看四季輪轉,花謝花開。


    李宿不知道李宴的光在哪裏,也不知他是否能從黑暗走出,但他想要拉著這個弟弟,一路往前行。


    人不能總回頭看,活在過去。


    李宿低頭看向李宴,聲音平穩,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李宴。”


    李宴緩緩抬起頭,看向嚴肅的兄長。


    李宿一瞬不瞬看著他,開口道:“我也隻比你年長一兩歲,不算長輩,說不了什麽大道理。”


    但是他所經曆的事,他所吃的苦,遭的罪,比李宴又何止數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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