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珠的位置剛好在章宜郡主邊上,她自己吃得高興,吃完了榛子吃香櫞,吃完了香櫞又吃瓜子,嘴上總歸沒停著。


    吃著吃著,她就感覺到身邊一道視線。


    姚珍珠偏過頭,就看到章宜郡主正在看她。


    章宜郡主眼睛裏有些困惑,似乎是在懷疑她為什麽能一直吃,吃得滿臉幸福,吃得興致勃勃。


    姚珍珠看了看她,指了一下食盒中的香櫞,對她比了個口型。


    “好吃。”


    章宜郡主眨眨眼睛,幾不可查地衝她點點頭,然後就立即坐正身體,不再看她。


    姚珍珠倒是覺得章宜郡主挺有意思。


    隨著歌舞聲起,主位娘娘們便都到場,幾位王爺也攜王妃落座,殿中更是熱鬧非常,觥籌交錯。


    此時,便隻剩太子並太子妃還未到場。


    李錦昶從不會讓人等太久,也不過一首曲的工夫,外麵便傳來楊連的唱誦聲。


    “太子殿下到,太子妃娘娘到。”


    隨著唱誦,殿中諸人連忙起身,垂眸肅立。


    李錦昶輕輕撫著太子妃陳輕稚的手,神情溫柔,姿態親密地一起進入百禧樓中。


    兩人皆穿玄紫吉服,一個戴白玉冠,一個則戴團花冠,皆是瑩白素雅之色。


    如此攜手而來,可謂是伉儷情深,惹人豔羨。


    但百禧樓中的眾人卻都不約而同看向了壽寧公主。


    今日壽寧公主不請自來,頭上竟也戴著團花冠,樣式比之太子妃娘娘的那一頂還要華麗,讓人心中忍不住嘀咕。


    這到底是巧合還是故意?


    且不管眾人心裏如何想,太子妃娘娘臉上依舊掛著淡笑,似乎心情極好,對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毫不在意。


    待到兩人在主位落座,眾人才異口同聲:“恭迎太子殿下,恭迎太子妃娘娘。”


    李錦昶擺手:“都是自家人,快請坐下。”


    落座之後,李錦昶也不多廢話,直接端起酒杯,示意眾人舉杯。


    他目光繾綣,一直落在身邊的太子妃身上。


    “孤與太子妃少時相識,多年一直攜手同行,可謂是相濡以沫。”


    他深情地說:“多年以來,太子妃為孤用盡心思,耗費心力把東宮治理得井井有條,東宮自是一派和睦,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孤很感激,也很慚愧。”


    “因國事繁忙,這些年對太子妃多有疏忽,未曾做到曾經的諾言,未曾悉心陪伴,心中無不內疚。”


    “今恰逢太子妃生辰,雖不是整壽,孤也想替太子妃慶生,讓太子妃高興高興。”


    這話一出口,太子妃的眼眶便紅了,下麵那麽多太子妃嬪,仿佛也感同身受一般,跟著一起低頭抹淚。


    可真是夫妻和睦,相敬如賓。


    太子說完話,就該太子妃了:“臣妾謝殿下多年來的信任與寬容,能有殿下這般如意郎君,是臣妾的榮幸也是臣妾幸運。”


    “時光荏苒,一晃竟似二十載匆匆而過,臣妾心中無不感念,還望以後能同殿下攜手共度,白頭偕老。”


    太子妃這一番話,也實在是真情實意。


    如此說完,夫妻二人相視一笑,道不盡個中深情。


    不管眾人心中如何想,嘴裏都是:“恭賀太子妃娘娘壽辰大喜,吉祥如意,長壽安康。”


    這一來一回,殿中氣氛更是熱絡。


    眾人飲盡杯中酒,太子大手一揮,讓宮人上菜。


    姚珍珠正期待地等著今日的宴席,想著一會兒要抓緊時間多用一些,在主位之下的副位上,壽寧公主搖曳起身,眉目嚴肅。


    李錦昶離她很近,她剛一動,李錦昶的目光就追隨而來。


    “壽寧。”他話裏有著濃濃的威脅。


    “太子哥哥,”壽寧公主眉目含笑,娉婷看向他,“太子哥哥,皇妹有話要說。”


    李錦昶剛剛還帶著溫柔笑容的臉,立即沉了下來。


    他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壽寧公主再也不聽他一言。


    李錦昶隻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疼,他咬牙道:“壽寧,今日是你皇嫂大喜的日子,你可莫要不懂規矩。”


    壽寧公主柳葉眉輕輕一挑,挑釁似地掃了一眼太子妃,朱唇輕起,不輕不重地說了句話。


    “正是因皇嫂大喜之日,我才要喜上加喜,讓嫂嫂高興高興。”


    要見她冥頑不靈,李錦昶瞥了一眼楊連,讓他立即派人把壽寧公主“請”出去。


    然而楊連還未來得及動作,就看壽寧公主纖纖玉指一勾,便指向了坐在那愣神的章宜郡主。


    “我來給嫂嫂送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難道不是喜事?”


    ————


    壽寧公主這話說得沒頭沒尾,讓人好生詫異。


    被她突然送了個女兒的太子妃似乎都沒聽懂她在說什麽,隻愣愣坐在那,瞪大眼睛不說話。


    倒是李錦昶,橫眉冷對,怒斥道:“壽寧,你太不懂規矩了,怎可胡言亂語。”


    “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日子,又是什麽地方。”


    壽寧公主猛地回頭,那雙含著淚的眸子看向了李錦昶。


    他們兄妹二人隻相隔數步,明明不過是轉瞬距離,可卻又天涯咫尺。


    壽寧公主眼眸中的淚終於含不住,看著李錦昶,潸然而下。


    “皇兄,怎會如此對我?”


    李錦昶心中震蕩,竟好似被她攝了心魂那般,催促的話語一句都說不出口。


    楊連左看看右看看,急得腦門直出汗。


    壽寧公主臉上掛著淚痕,她就那麽看著李錦昶,看著他眼眸中的情緒。


    歡聲笑語、音樂歌舞都停了,百禧樓裏似一瞬隻剩他們兄妹,隻剩這一對從小生長在長信宮的故人。


    壽寧公主臉上的淚如冰晶一般滾落,滴滴落在李錦昶心上。


    她哭的時候,同孝慈皇後最像。


    李錦昶就那麽被她哭泣地注視著,他沒有挪開眼神,也不曾閃躲膽怯,就那麽深切地回視著她。


    這一刻,就連風都停了。


    兩個人仿佛回到了年幼時,壽寧公主生來便沒了母親,洪恩帝寵愛女兒,卻總有無數政事在等他。


    他沒那麽多心力去關注女兒的成長,可作為兄長的李錦昶,卻擔起了亦父亦兄的責任。


    可以說,從李長生牙牙學語,再到她蹣跚學步,都有李錦昶陪伴在身邊,不離不棄。


    他們在這寂寞深宮裏相互扶持,一起長大,情分非比尋常。


    可如今,卻在這大殿之上,在眾人麵前,幾乎都要反目成仇。


    到底是為了什麽?


    在這一瞬間,李錦昶的內心極度掙紮,幾乎都要動搖。


    難得的,他的眼眸裏帶出些許脆弱。


    就這一個眼神,令壽寧公主眼淚洶湧,越發控製不住自己。


    “太子哥哥,你說,我當真是胡言亂語嗎?”


    李錦昶聽著她如泣如訴的聲音,看著他哀婉的眼神,突然啞了嗓子。


    他的沉默,他眼睛裏的動搖,給了壽寧公主最後的一絲安慰。


    她低下頭,輕輕擦幹眼角的淚,再抬頭時,又是那個飛揚跋扈的壽寧公主。


    她不再去看李錦昶,反而把目光放到太子妃陳輕稚身上。


    “嫂嫂,對不起,皇妹曾瞞了你一件事。”


    此話一落,李錦昶臉上端著悲傷麵容,卻猛地攥緊手心,緊張得幾乎都要背過氣去。


    他緊張,卻最終選擇相信她,這一次沒有多加阻攔,反而放任她繼續訴說。


    李長生好似明白了他的想法,瞥了他一眼,淡淡收回目光:“皇兄,長生從小沒了娘,是你一直悉心照料,長生才有今日榮華。”


    “此番言說,也是不想看皇兄骨肉離散,不想讓皇兄被外人非議,才出此下策,倒是讓嫂嫂心中不愉,長生先行同嫂嫂告罪。”


    壽寧公主一來就胡言亂語,然後又看著太子悲傷哭泣,末了擦幹眼淚,又對著太子妃言辭懇切。


    整個百禧樓的人都不知道她要唱哪出,卻一個比一個看得認真,一個比一個聽得仔細。


    普天之下,數萬之民,都亂不過一個帝王家。


    壽寧公主說的是近來盛京甚囂塵上的流言蜚語,不知有什麽人背後挑撥,竟說李錦昶不讓章宜郡主嫁與太孫為妃,是因為自己看上了花容月貌的外甥女。


    端看那日宮宴時李錦昶的表現,仔細深究,如此揣測倒也在情理之中。


    章宜郡主姓鄭,不姓李,已不屬同宗。


    雖暗地裏會被人詬病,被人議論有不倫之嫌疑,但他若真破釜沉舟,納外甥女為妃,倒於禮法無礙。


    隻是實在不好聽罷了。


    這些原本李錦昶都沒太在意,時間久了,流言自會不攻自破,但他沒想到李長生竟是在意的。


    李錦昶心中再度泛起漣漪。


    是了,長生怎麽可能不在意他?


    即便長生成婚之後對那姓鄭的小子也是情根深種,但他們的兄妹血緣,卻比任何人都親,比任何人都近。


    鄭承嘉永遠取代不了他在李長生心中的位置。


    如此一想,李錦昶心中稍安,不再如剛才那般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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