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嬤嬤心疼地看著她,隻能輕輕拍撫她顫抖的後背。


    李長生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新釀的葡萄酒本來會有葡萄該有甜味,甜中略帶一點酸,一點澀,一點陳年的酒香。


    但這一口酒喝在李長生口中,卻隻有無盡的苦澀。


    “這酒一點都不好喝。”李長生說著,眼淚徐徐而落。


    康嬤嬤心疼得不行:“殿下,不好喝便別喝了。”


    李長生卻不肯放開酒杯,被康嬤嬤一把握住手腕:“殿下!”


    李長生索性把酒杯推給她,直接抓住了酒壺的細口。


    “嬤嬤,夫君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我卻什麽都做不了。兵器司的監正腰牌還在我手中,這麽多年兵器司也一直由我掌管,他卻要說兵器司也不能穩定。”


    李長生死死抱住康嬤嬤的腰,趴在她身上痛哭。


    “他說我懷疑他,他又何嚐沒有懷疑過我?他忘了我們當初的誓言,忘了嫣兒的出身,也忘了我這麽多年替他盡心盡力,把兵器司牢牢抓在手裏,沒有讓外人沾染。”


    “他明明知道的,定國公的死跟兵器司又有什麽關係呢?”


    李長生哭得幾乎要斷氣。


    康嬤嬤心疼得不行,她輕輕抱著李長生,像哄孩子那般哄她:“殿下,公主,咱們不想了好不好?咱們就平平安安在公主府過日子,以後給郡主尋個好人家,也給世子找個好先生,郡主和世子,才是您的血脈至親啊。”


    李長生沉默了。


    “我不甘心,”李長生死死捏著酒壺,“可我不甘心啊嬤嬤,這麽多年,我費盡心機,為的不就是這一天。”


    “我自己沒能完成的夢想,我想讓嫣兒完成,哥哥應該知道我的,他應該知道的。”


    康嬤嬤自是知道李長生的心思,她心裏憐惜,原本不想點破她心裏的美夢,可定國公死了,定國公府頃刻便要覆滅。


    康嬤嬤滿心都是李長生,她很清楚此刻必要喊醒她。


    “公主,當年太子殿下同公主盟約時,先太子妃可還沒薨逝,那時候陳氏也還未曾上位,安郡王李端還是個吃奶的娃娃。”


    “那時候,陳家還未成為殿下的心腹,公主啊,時間如水,滄海一粟,從公主出嫁那日起,已經過去十六年了。”


    “如今的殿下已是意氣風發時,他不再是母親早亡的年輕太子,也不再是毫無援手的孤獨儲君,他已經擁有了想擁有的一切。”


    “公主,您已經同定國公誕育了世子,而安郡王李端業已長大,您想,在太子殿下心裏,是郡主重要還是郡王重要?”


    “公主,您雖姓李,但郡主可姓鄭,與其讓兵器司落在外人手裏,太子殿下為何不趕緊收回,攥在自己的手掌心呢?”


    康嬤嬤伺候公主長大,對李長生的性子最為了解,同樣的,她也看著李錦昶長大。


    對於這一對天家兄妹,康嬤嬤再了解不過。


    這些話她早就想說了,隻是壽寧公主心中還有奢求,還有幾分期許,她才沒說出口。


    現在,經過章宜郡主落水一事,康嬤嬤才發現壽寧公主不能再糊塗下去了。


    康嬤嬤道:“公主啊,您跟太子殿下早就不是一條心了,你們所要尋求的未來,早就截然不同。”


    這句話,徹底點醒了李長生。


    李長生的眼淚流得更凶,她右手一把抓起酒壺,猛地砸向地板。


    “弄這些小恩小惠,又有什麽用呢!”


    隻聽啪的一聲,青瓷酒壺碎成無數殘片,濃鬱的葡萄酒香滿溢出來。


    康嬤嬤正想去安慰李長生,卻見李長生猛地睜大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碎裂開來的酒壺。


    “公主?”康嬤嬤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隻見青瓷酒壺已碎得無法重合,壺身整個裂開,露出裏麵的壺底。


    這一抹明亮的藍色,刺痛了李長生的眼。


    李長生緊緊握住康嬤嬤的手,眼淚漸漸收回,聲音也變得嘶啞起來:“這酒有毒。”


    第89章 【二合一】多謝你願意救……


    李長生畢竟宮中長大, 對宮裏這些爾虞吾詐並非毫不了解。


    相反,她跟李錦昶從小就被教導如何識別毒藥,對一些宮中常見的毒藥也是耳熟能詳。


    隻是在這李錦昶已經當家作主的長信宮裏, 她實在也想不到,自己會被人下毒。


    這一大意,差點著了道。


    李長生聲音嘶啞, 帶著無盡的怨恨:“這是孔雀膽。”


    孔雀膽的製法特殊,需要取用孔雀膽加多種有毒草藥一起熬製, 最後可熬製成明藍色的毒藥。1


    這種毒藥不會如同見血封喉一般立即要人性命,但長時間服用依舊可殺人於無形。


    服毒者經脈盡碎, 心肺陣痛,藥石難醫, 最後會如同心絞痛急發那般過世。


    不是鴆毒,卻依舊陰狠要命。


    康嬤嬤上前彎腰察看, 末了道:“公主,這毒藥是久熬成黏稠液體, 塗抹在酒瓶底部。”


    這是精心準備的毒酒。


    這樣可在驗毒之時逃過勘驗,因上層酒液是無毒的,銀針不變色, 試毒黃門也不會中毒身亡,什麽都驗不出來。但若是一瓶飲盡, 便會把壺底的毒液一起吃下,連續飲用多日便會毒發身亡。


    康嬤嬤比壽寧公主要更懂宮裏的彎彎繞繞,此刻自然便什麽都明白了。


    她麵色蒼白, 緊緊摟著不停發抖的壽寧公主:“公主莫怕,還有嬤嬤在,以後再不會出如此差錯。今日是嬤嬤的錯, 嬤嬤太相信禦膳房,也太相信太子殿下了。”


    壽寧公主跟太子殿下到底是什麽樣的關係,外人不知,她這個從小教養壽寧公主的奶嬤嬤又怎可無知?


    這酒是禦膳房特地送來的,以壽寧公主的身份地位,宮裏又哪裏有人敢明目張膽毒殺她?


    唯一會下手的,敢下手的,到頭來便隻有那一個。


    尊貴無比的,壽寧公主一母同胞的嫡親兄長。


    壽寧公主漸漸停止了流淚。


    她鬆開康嬤嬤,低頭擦幹臉上的淚痕,低沉道:“把酒瓶仔細收起來,莫要讓人發現它碎了,另外換一瓶給禦膳房交差。”


    康嬤嬤歎了口氣:“是,公主也別多想,說不定此事另有因由。”


    壽寧公主苦笑出聲:“如今除了他,又有誰會想要殺了我?”


    康嬤嬤不知如何回答,便沒有回答。


    壽寧公主等她收拾好東西退下,雅室裏重新恢複安靜,她才靜下心來,開始思考這些時日的那些不易覺察的片段。


    她深思良久,直到燈花跳了三次,才徹底從過往的回憶裏跳脫出來。


    壽寧公主淡淡笑出聲來。


    “原來啊,一切都隻是我的一廂情願。”


    這一夜,整個盛京注定不太平。


    除了長信宮中,便會朝臣氏族也都無法安眠。


    大抵隻有知道李宿決定的姚珍珠睡得踏實。


    次日清晨,姚珍珠早早醒來,也沒怎麽懶床,直接就叫了起。


    昨日湯圓未曾去宮宴,這會兒便上了前來:“小主,禦膳房那邊有個王姐姐昨日來尋你,道若是這幾日小主有空,便派人去傳她,她想來拜見小主。”


    姚珍珠梳頭的手略微一頓:“王婉清?”


    湯圓點頭:“是。”


    姚珍珠想了想,今日確實沒什麽大事,便道:“你尋個小宮女去禦膳房說一聲,讓她下午便過來吧。”


    湯圓福了福:“是,奴婢知道了。”


    姚珍珠心裏惦記李宿,怕他今日依舊胃痛,便讓湯圓一並問了前頭,知道李宿正準備用早膳,便道:“同賀公公說一聲,我這就去同殿下請安。”


    姚珍珠匆匆忙忙換了身鵝黃繡迎春襖裙,頭上盤了牡丹髻,便出了門。


    她到前殿時,李宿正在膳廳裏等她。


    姚珍珠一進去就把目光落到李宿身上,見他麵色如常,氣定神閑,這才略微鬆了口氣。


    “殿下早安,”姚珍珠福了福,“早晨可是好些了?”


    李宿指了指身邊的椅子,讓她過來坐下:“托珍珠的福,孤今日已好全。”


    姚珍珠見他臉上卻是未有病容,這才笑道:“臣妾未做什麽,哪裏值當殿下如此言說。”


    李宿對賀天來點點頭,讓他開始傳膳,一邊對姚珍珠溫柔道:“因珍珠昨日幫孤按揉,又細細說了許多話,孤這才能痊愈。”


    “珍珠才是孤的福星。”


    李宿如此說的時候,早春的陽光映進屋來,點亮他一向冰冷的眉眼。


    姚珍珠迅速低下頭,甚至不敢繼續看他。


    “今日吳魚羊好像特地做了煎餅,”李宿聲音裏都有了笑意,“我不能吃,你替我嚐嚐吧。”


    吳魚羊做的是雜糧煎餅。


    當小黃門布好膳桌之後,姚珍珠才發現這雜糧煎餅是魯地的特色,盛京當地百姓都不怎麽常用。


    這種煎餅個頭很大,一張足有碟子大,用的是各種雜糧磨成的粉,裏麵不放任何配料的時候,吃起來有一股很純粹的穀物香味。


    若是抹上現炸的肉醬,配上青瓜、蛋餅,便又是另一種味道。


    姚珍珠看李宿乖乖吃了一碗粥,又開始吃麵條,這才徹底放了心。


    她自己卷了個煎餅吃,然後又直接把煎餅掰碎,放入胡辣湯裏,吃起來又韌又軟,別有一番風味。


    “殿下,這煎餅做好後可以長時間不腐壞,倒是可以當作軍糧來用。隻是吃的時候會有些幹,拉嗓子,得配熱湯來吃。”


    李宿卻道:“你之前做的那個麵餅倒是挺好,隻要熱水一煮,配些菜便能吃,就是成本略高,製作起來也略有些麻煩。”


    “殿下,其實若是有專人來做,麵餅是不麻煩的,而且一鍋油可以炸許多麵餅,也不算太過奢靡。”


    最重要的是,若是行軍途中能吃上熱湯麵,士兵的精神一定會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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