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拍拍他的手,寬慰道:“好了,不逗你了,咱們去賞梅去。”


    姚珍珠現在心裏麵亂哄哄,卻又暖融融,好似喝了一大壺蜜水,整個人都散著甜意。


    李宿說她什麽都能聽,自是全心全意信任她,不把她當外人。


    姚珍珠強忍著繃住嘴角,不讓人看到自己明媚的笑容。


    那笑容裏肯定有著濃得化不開的心滿意足。


    祖孫三人往梅林行去,貴妃也不如何斟酌,直接道:“這幾日太子沒找你麻煩吧?”


    李宿道:“上書房有太傅在,他還插不上手,不過太子妃招珍珠過去說了幾句,無非就是鼓動她勸孫兒來勸您。”


    貴妃斂起笑容,道:“他被陛下養廢了。”


    傲慢自大,卻又畏首畏尾,不似李家男兒。


    “倒是為難珍珠丫頭,沒嚇著吧。”貴妃腳步一頓,站在一株盛開的梅花樹下,回頭看向姚珍珠。


    姚珍珠忙道:“太子妃娘娘瞧著很是和善,不過同臣妾說了幾句,全無逼迫之意,不過……”


    姚珍珠看了一眼李宿,才道:“不過當時太子妃娘娘一直握著臣妾的手,臣妾感覺她心跳有些奇怪,比常人心跳快許多,而且手指尖冰冰涼涼,有些不太康健。”


    貴妃安靜看了她一眼,伸手輕輕撫了撫枝頭的臘梅。


    冬日時節,隻臘梅可以肆無忌憚開放。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也很細心,太子妃的那雙涼手,曾經嚇壞過許多年輕的小主。”


    姚珍珠愣愣看著眉目含笑的貴妃。


    她雖一身素淨,麵無脂粉,亦無金玉,可那明媚的眼眸依舊比臘梅還要耀眼。


    姚珍珠想:太子妃確實華貴精致,卻如同華而不實的玩偶,空有一個美麗的殼子。


    但貴妃娘娘卻有著最為璀璨的靈魂。


    姚珍珠被貴妃娘娘的深邃眸子看得有些羞澀,她小聲說:“謝娘娘謬讚。”


    貴妃聲音清潤,隨風而行:“太子妃早年身體很好,是東宮中最健康的妃嬪,不過自打誕育李端之後,身體便每況愈下。”


    “她睡不好覺,精神萎靡,太醫院會診都不知道要如何治,最後隻得每日飲安神湯,這才能淺眠。”


    “睡不好,心髒自就不會好。”


    姚珍珠想起太子妃臉上白得耀眼的脂粉,點了點頭:“臣妾明白了。”


    貴妃很有耐心,給她說完太子妃的情形,然後才對李宿道:“太子如此動作,你還要堅持嗎?”


    當時離開長信宮不過緩兵之計,貴妃跟他都知道路途會有意外,也不覺以後便不能再回長信,隻是那一場危險,還是令貴妃心驚。


    因此,對於太子,貴妃便漸漸失去了耐心。


    她對他的厭惡與日俱增,或許要不了多久,貴妃便不會再繼續容忍他。


    在離開前,貴妃同李宿曾經深談,貴妃問他是否要讓太子得償所願。


    當時李宿就回答她,即便太子當上皇帝,他也走不遠。


    經過懸崖那一場刺殺,貴妃對太子的不滿達到頂點,現在再問李宿,就看他意下如何。


    李宿眸色沉沉,他看著眼前含苞待放的臘梅,道:“為何不可?”


    “刺殺一事茲事體大,太子殿下一定會給出一份完美的案卷,可以省去祖母不少事,”李宿道,“事到臨頭,宮裏內外,朝野上下,似乎都已被他籠絡,此時上位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


    “便讓我那好父王開心一回吧。”


    李宿頓了頓,回頭看向貴妃:“再說,若是太子殿下肯同祖母合作,是再好不過的事。”


    “邊關苦寒,無數將士戰死沙場,換來了雲霞七州的短暫平安,”李宿聲音微冷,“北漠的鐵騎虎視眈眈,那些佯裝而成的馬匪在雲霞七州肆意橫行,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若不除北漠,邊關將永無寧日。”


    “皇祖父年邁,七年前不肯大動幹戈,七年之後更不可能,但父王還年輕,這些年他於雲霞七州隻字不提,就是在等祖母的意思。”


    “端看他如何選擇。”


    貴妃欣慰地看著他。


    即便在長信宮這個泥沼中艱難長大,前路坎坷,滿身荊棘,他也從來不會自私自利。


    名譽、聲望甚至性命,他從不放在心上。


    同他父王,甚至他皇祖父截然不同。


    自然更不可能像整日裏多愁善感的先太子妃。


    貴妃娘娘下意識道:“你這性子,到底隨了誰?”


    李宿倒是一本正經:“孫兒自小受祖母關照教養,自然隨了祖母。”


    貴妃難得被他逗笑了,又瞥一眼姚珍珠。


    “比以前會說話多了,平日裏肯定用心學了。”


    李宿又不吭聲了。


    姚珍珠也羞澀地低下頭,不敢接話。


    貴妃輕咳一聲,把話題又拐回來:“宿兒,你對你父王還是不夠了解,他斷然不肯出兵。”


    李宿目光一直望著眼前梅花。


    他那雙漆黑的眼眸閃著堅定的光,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


    “他不肯,總會有人肯。”


    貴妃看著年輕孫兒俊朗的側臉,看著他不知何時變得剛毅的下頜,才發現自己需要仰著頭看他了。


    他長大了。


    “近來北漠總有動作,他們的新狼首是出了名的殺人不眨眼,中原之內,暫且還是要平穩一些的好。”


    這就是同意了。


    李宿微微鬆了口氣:“謝祖母成全。”


    貴妃道:“你比你父王強太多了,他日你若能繼承大統,我便不會再如此憂慮。”


    李宿抿了抿嘴唇,扶住她的手,陪著她繼續往前走:“祖母莫要擔憂,文淵閣的閣老們雖各有立場,但總歸一心為國。駐守邊關的將軍們個個盡忠職守,若沒有他們,也不會有雲霞七州的今日。”


    當年的北漠鐵騎就懸停在了漢陽關。


    那是大褚無數將士的血換來的。


    貴妃歎了口氣:“但願如此。”


    祖孫兩個沉默許久,李宿才問:“祖母,二皇叔如何?”


    二皇子昭王跟李宿的性子略有些相似,他沉默寡言,從不沾染宮中半分。


    這一次宜妃言之鑿鑿是昭王謀害,李宿知道其中肯定有什麽誤會。


    但宜妃自從血崩之後一直纏綿病榻,好不容易醒來也是迷迷蒙蒙,根本說不清話。


    李錦昶便以謀害皇嗣其心可誅之由,讓其圈禁於昭王府中,並派禦林軍監守。


    昭王同李錦昶隻差兩歲,李錦昶先行下手圍困昭王,為的就是除掉這個隱患。


    貴妃道:“還活著。”


    李錦昶還沒當皇帝,又一貫以溫文爾雅示人,不會輕易手染鮮血。


    否則,那些被他籠絡的文人們,立即就要翻臉。


    李宿道:“活著便好。”


    貴妃對宮中事不說了如指掌,也大抵都很清楚,不過莊昭儀當時是半路攔下的姚珍珠,此事貴妃倒是不知。


    姚珍珠見祖孫二人沒其他事講,便把莊昭儀的意思說了一遍。


    貴妃聽到是莊昭儀出麵,不由挑了挑眉。


    “莊昭儀?”貴妃若有所思道。


    “是娘娘,想讓臣妾勸說殿下改支持其他王爺的便是莊昭儀。”


    貴妃略一想就明白了。


    “她是怕自己的孩子跟宜妃的一樣不明不白就沒了,知道自己根基不穩,還要找個靠山。不過靠山也不能隨便找,這些話騙傻子都騙不了。”


    姚珍珠原來覺得貴妃娘娘端莊大氣,英姿颯爽,沒想到嘲諷起人來也是這麽爽利。


    “娘娘,當時莊昭儀說的選擇,臣妾猜來猜去隻淑妃娘娘和端嬪娘娘兩人,宜妃娘娘若是沒生病,勉強可以算,不過十殿下今年才十歲,實在有些小。”


    如今宮裏麵還有母妃在的成年皇子也就那幾個,除了年紀特別大或者特別小的,其實也就淑妃和端嬪適合。


    七殿下文質彬彬,同淑妃娘娘性子相仿,都是老好人,不過他課業不錯,在上書房讀書時也經常被太傅稱讚。


    九殿下剛過十八,因端嬪娘娘得寵,性子又特別活潑,很得皇帝陛下喜愛。


    若是前頭沒有那麽多哥哥,這兩位其實很有些希望。


    壞就壞在他們生得晚,前頭既有太子殿下,還有年長的兄弟,以至於朝中大臣和京中世家皆不會多關注他們。


    即使是押寶,也押不到他們身上。


    貴妃聽到姚珍珠的揣測,很欣慰地看了她一眼。


    “不錯,猜得八|九不離十。”貴妃叫了姚珍珠上前幾步,耐心同她講解。


    “不過淑妃早年進宮時日子艱難,因長相秀麗被人欺負,好不容易被陛下看中,封為淑女卻又進了當年的淑妃宮中,熬了好多年,直到誕育皇嗣有功,日子才好過起來。”


    也就是說,淑妃娘家不豐,也並非心狠手辣之人,因此幕後主使者不太可能是她。


    剩下的話,貴妃不說,姚珍珠也猜到了。


    這個攛掇莊昭儀過來蠱惑姚珍珠的人,大概就是端嬪。


    姚珍珠低下頭,卻想起最早便做的那個夢。


    那個在夢裏要打死她的人,就是端嬪娘娘。


    夢裏的端嬪娘娘抱著黑白相間的圓臉貓兒,端坐在椅子上,冷冷看著眼前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宮女。


    即便姚珍珠哀聲求饒,她都隻是悠哉地逗弄著懷裏的貓兒。


    “哎呦雪團,嚇著了吧?可憐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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