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珠這才抬起頭,微微揚了揚下巴,眼眸卻沒有勾起。


    但憑借餘光,她也大概看清了太子妃的麵容。


    太子妃陳氏長了一極為淡雅的柔弱眉目。


    她皮膚很白,白得似乎沒有見過天光,眼眸淺淡,並非炯炯有神的樣貌。


    卻讓人瞧了不那麽緊張。


    “倒是個伶俐人,”太子妃道,“宿兒如此喜歡你,藏著掖著不帶出來見人,還要立你為側妃,可見對你的心意。”


    側妃?


    姚珍珠心下一跳,此事李宿並未多言,隻說太子不許他加封自己,難道他同太子要的竟是側妃位?


    如此一想,姚珍珠心中立即要亂。


    姚珍珠淺淺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不能亂。


    亂了,不就如了東宮的意了?


    她想起當日在小廚房裏那個光怪陸離的夢,想起自己肺腑絞痛吐血而亡,想起那人那事,一瞬便冷靜下來。


    “臣妾蒲柳之姿,哪裏能堪此重任,娘娘謬讚,臣妾惶恐。”


    姚珍珠紅了臉,佯裝緊張羞怯地說。


    太子妃低下頭,用那雙淺淡的眼眸盯住姚珍珠。


    “好孩子,你倒是懂事,我還挺喜歡你的。”


    姚珍珠的臉更紅了。


    她連忙起身,對太子妃福了福:“謝娘娘垂憐。”


    太子妃輕笑出聲,對姚珍珠擺擺手:“快坐,哪裏那麽多規矩,我這個人啊,最不喜歡規矩了。”


    待姚珍珠坐下,她才對宮人招手:“聽聞你之前陪著宿兒曆險,很是受了驚嚇,我這個做母親的,心裏很是惦念。”


    “我給宿兒準備了些補藥,你且帶回去伺候他用了,也好讓我安慰。”


    姚珍珠道:“謝娘娘賞賜,臣妾一定好好伺候太孫殿下。”


    太子妃從籃子裏捏起一枚紅棗,慢條斯理吃著。


    “你如今已是良媛,想當年,我也是太子身邊的良媛呢,咱們倒是很有緣分。”


    姚珍珠低著頭,安靜聆聽太子妃的話。


    果然,下一句她就切入重點。


    “早些年,人人都嘲笑我出身卑微,不過是個軍戶女,現如今,當時嘲笑我的人啊,都不知道去了哪裏。”


    “誰說咱們這樣的人,不能做殿下們身邊的知心人呢?又有誰說咱們不能當正宮娘娘?”


    “姚良媛,你說呢?”


    ————


    姚珍珠跟李宿一般年紀,都是今年即將滿二十。


    她比李宿還要小上幾個月,在宮中的所有嬪妃中,她年紀是最小的。


    或許,正是因為天然的身份年齡差距,讓這些娘娘們認為她是個相當好拿捏的人。


    姚珍珠聽著太子妃的話,一字一句,把它們都記在心中。


    這些話不僅僅是說給她,也是說給李宿的。


    “娘娘說的是,隻是臣妾人微言輕,不敢肖想高攀,隻希望能陪伴在殿下身邊,不被殿下厭棄才好。”


    太子妃的語氣特別溫和,一句一句引導著姚珍珠:“宿兒喜歡你,就是你的機會,也是你最大的倚仗。你若是對宿兒動了真心,對他盡心盡力,又有什麽不敢想的呢?”


    “而且你年輕,許多事都不知,”太子妃的語氣越發溫和,可臉上的笑意卻略收了收,“皇家人都是情種,若是喜歡誰,就會放進心裏喜歡,無論如何都不會更改。”


    “你放心便是了。”


    這話說得姚珍珠毛骨悚然。


    姚珍珠縮在袖子裏的手緊緊攥在一起,什麽情種,什麽不會改變,說的是皇帝陛下還是太子殿下?


    皇帝陛下暫且不提,若真如同她所言,太子喜歡的到底是誰呢?


    她畢竟是繼妃。


    姚珍珠目光微閃,低聲道:“娘娘,臣妾……臣妾怕,臣妾不知要如何做。”


    她又不是真傻子,太子妃如此循序善誘還聽不懂,那就太虛偽了。


    她既要聽懂,又要裝得膽小不知所措,才是太子妃最喜歡的。


    果然,她一說害怕,太子妃娘娘便彎下腰,親自握住她的手。


    姚珍珠的手很涼,很軟,卻並不細膩。


    她的出身,宮裏上下都知道,太子妃隻可能比旁人知道的更詳細。


    苦出身,難道就不能有好命格?


    太子妃看著羞怯的小姑娘,心裏卻想起早年的自己。


    “當年她們都看不起我,說我是軍戶女,說我不配伺候太子,可那又怎麽樣?”


    太子妃的語氣逐漸冷淡下來。


    姚珍珠垂著眼眸,修長的脖頸如同脆弱的幼崽,看起來柔弱無依。


    太子妃道:“但現在主位東宮的人,卻是我,百年之後能陪伴在殿下身邊的,也是我。”


    “珍珠,我們所擁有的一切,都要靠我們自己努力,”太子妃諄諄善誘,“你隻有走出那一步,一點點走進他心裏,成為他身邊最重要的女人,他才會離不開你。”


    “而你,就可以獲得你想擁有的一切。”


    姚珍珠的手被她緊緊握著,卻忍不住發抖。


    太子妃感受著手中的顫抖,彎下腰來,輕聲在姚珍珠耳邊說:“他走得高,你就能高高在上,你且想一想。”


    太子妃的話語仿佛魔音,直達姚珍珠心底。


    恍惚之間,她意識到,宮裏的每個人,都不是表麵看起來那般簡單。


    太子妃緊緊盯著她,似乎非要等到她一句承諾才罷休。


    “珍珠,你得為自己活。”


    姚珍珠低著頭,死死咬著下唇,好似膽怯緊張,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太子妃突然放開了姚珍珠的手。


    她伸出手,在姚珍珠肩膀輕輕一拍:“好了,我也就同你說些體己話,瞧你這丫頭,怎麽嚇成這樣。”


    姚珍珠渾身一個激靈。


    片刻之後,她哆哆嗦嗦起身,聲音跟蚊子似的:“臣妾謹遵太子妃娘娘教誨。”


    太子妃勾起唇角,滿意地笑了。


    “你是個聰明孩子,本宮知道你會明白本宮的心意,好了,時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姚珍珠福了福,轉身還踉蹌一步,待往前走時,腰背卻依舊挺直端正。


    太子妃看著她細瘦的身影消失不見,才收起臉上的笑容,淡淡道:“茶冷了。”


    她身邊的姑姑池夢桃躬身上前,端走茶杯給身後的大宮女,擺手讓她退出去。


    待大宮女退下,池夢桃便屈膝坐在腳踏上取了玉錘給她錘膝。


    “娘娘莫急,那姚良媛瞧著不傻,應當明白娘娘的意思。”


    太子妃沒說話。


    池夢桃臉上堆笑,語氣溫和:“殿下知道娘娘對他的心,這麽多年,娘娘一心為殿下操持,無論成與不成,殿下都不會怪罪娘娘。”


    聽到這句話,太子妃才歎了口氣。


    “那孩子就是膽子太小了,當年我也不曾如此膽怯過,”太子妃道,“希望她能懂事些,也能有些自己的打算。”


    池夢桃道:“會的,娘娘差事辦完,就不要多想,您身子不好,還是少費些精神。”


    池夢桃說完,收起玉錘,起身除了雅室。


    不多時,她端回來一碗安神湯。


    “娘娘且再吃一碗湯,待用過午膳,就能好好睡一會兒。”


    太子妃低頭看著那碗黑漆漆的湯藥。


    這藥吃了好多年,她依舊睡不好,但若不吃,就連睡都睡不成了。


    太子妃歎了口氣,最終還是吃下那碗苦澀的藥。


    池夢桃唇角笑容不變,立即端來蜜餞:“娘娘吃一顆,立即就不苦了。”


    太子妃一顆蜜餞含在嘴裏,卻沒嚐出什麽甜味,依舊隻有滿嘴苦澀。


    她問:“端兒那還是沒好消息嗎?”


    李端成親已有半年之久,小兩口瞧著也很恩愛,怎麽安郡王妃依舊沒有好消息呢?


    若是李端早早有了殿下的長孫,那她也不用如此焦急,日日夜夜為他憂心。


    池夢桃道:“王爺去歲剛成親就出京辦差,回來又趕上年節,待到今歲事情又多,怎麽也要耽擱一些。”


    “娘娘放心,王爺年輕,王妃身子康健,子嗣之事差不了的。”


    太子妃剛吃了藥,腦子裏有些發暈,她呆坐片刻,道:“這倒是。”


    池夢桃見她渾渾噩噩,便忙伺候她躺下,然後叫了大宮女小鴛進來伺候。


    待到外麵沒了動靜,小鴛便麻利地把牆角的花盆搬過來,湊到床邊道:“娘娘,人走了。”


    太子妃掙紮起身,接過小鴛塞進帳幔的藥丸,一口吞了下去。


    半晌之後,她趴在床邊,把剛才那碗苦澀至極的湯藥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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