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宿心中歎了口氣。


    在下決定的時候,他並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隻是因為這裏確實不算太安全,姚珍珠又受了驚嚇,風餐露宿以至消瘦,李宿於心不忍。


    即便還想再蟄伏幾日,等外麵事情徹底結束,他再重回長信宮,但姚珍珠畢竟是個年輕姑娘,受不得這樣的苦。


    所以,計劃還是提前幾日。


    昨夜睡得晚,他也未曾想今日禁衛來得這樣早,便也沒來得及同姚珍珠知會。


    此時姚珍珠自然會慌亂無措。


    李宿衝禁衛統領尉遲聞點點頭,叮囑幾句,這才轉身回到姚珍珠身邊。


    “怎麽了,害怕了?”李宿的聲音堪稱溫柔,“莫怕,都是自己人,他們會護送咱們回宮。”


    姚珍珠還沒回過神。


    她仰著頭看李宿,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難過。


    “要回去了啊。”她喃喃自語。


    李宿心中微動。


    時至今日,在看似漫長卻又短暫的相處中,他終於意識到,姚珍珠可以牽動他的情緒。


    她難過,他也會難過。


    她高興,他則會心生喜悅。


    若是在認識姚珍珠之前,若他還是困在長信宮那一方天地的太孫,李宿或許會為此感到恐慌。


    同另一個人心意相通,感情共鳴的感覺,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糟糕。


    相反,他甚至品味出些許的趣味和愉悅來。


    這種微小得幾乎難以覺察的快樂,足夠讓冰封十幾年的李宿雀躍。


    也正是因此,在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之後,他對姚珍珠越發溫和。


    從小到大,除了貴祖母,除了身邊這些人,他沒有感受到一丁點來自親人的善意,但當他麵對自己接受的人,他卻不願意冷麵相對。


    他所沒有得到的,卻也願意給予。


    李宿就是這麽一個溫柔的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對一個人好的時候,是什麽樣子。


    但是此刻的姚珍珠,卻真切感受到了他的安撫。


    她漸漸回過神來,望向李宿:“殿下,咱們要回去了呀。”


    這一次,她用的是確定的語氣。


    李宿伸出手,輕輕幫她順了順耳邊的碎發:“是,要回去了。”


    姚珍珠垂下眼眸,身上那股子精氣神一下子就散了:“唉,回去就回去吧。”


    那可憐巴巴的樣子,讓李宿又有些不忍心。


    “回去也不會有人拘束你,”李宿想了想道,“我會保你一生無憂。”


    這一句承諾,就如同深夜中的星火,重新溫暖了姚珍珠的心。


    點點星光重新回到她眼中,令她煥發光彩。


    “那咱們就回去吧,”姚珍珠仰頭衝他笑,“我也想聽瀾和湯圓了。”


    李宿道:“好。”


    既然要回去,那就得立即收拾東西。


    姚珍珠帶來的吃食幾乎都吃光了,隻剩下幾顆牛軋糖。藥丸和金瘡藥還有,不過也剩得不多。


    姚珍珠把這些都收拾進包袱裏,又重新打散發髻,把收起來的銀釵重新簪在發間。


    姚珍珠收拾完這些,便穿好襖裙,又用帕子仔細擦了擦臉。


    要回去,就得端著她姚詔訓的架子,不能給李宿丟人。


    姚珍珠這邊打扮完,又來到爐灶邊。


    他們之前挖回來的地瓜、山藥、菰筍以及野薑都還有,豬腿也還剩一個半,她原本想今日再做一頓肘子的。


    食材都很新鮮,放在這裏總覺得浪費。


    姚珍珠一時間又有些舍不得。


    這個山洞裏的一切,都是她跟李宿兩個人一點一點搭建出來的,就這麽孤零零丟在這裏,總覺得特別可惜。


    姚珍珠歎了口氣。


    她其實也分不清自己可惜的是這些東西,還是可惜這難得的自由時光。


    大抵因為姚珍珠耽擱的有些久了,李宿也彎腰進來。


    他剛一抬頭,就看到姚珍珠盯著那隻豬腿看。


    “怎麽,還想繼續吃?”李宿帶著笑意問她。


    這話說得仿佛她是個吃貨似的。


    姚珍珠略微紅了臉,隻說:“都扔了多可惜啊,都是好東西。”


    李宿道:“那就帶回去。”


    姚珍珠很吃驚:“能帶回去嗎?”


    “怎麽不能?又不是不能吃。”李宿叫了賀天來進來,讓他把東西一樣樣收拾進背簍裏。


    賀天來不明所以,就連那幾塊野薑都放進背簍裏,一樣都不少帶。


    李宿見姚珍珠還在看山洞,便道:“你喜歡什麽,都帶回去,放著瞧瞧也好。”


    可這一次,姚珍珠卻搖了搖頭。


    “就放著吧,”她突然笑了,“若是有旁人意外落難,也好給人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也挺好。”


    李宿頓了頓,也淺淺勾起唇角。


    “好。”


    賀天來在邊上看得心驚膽戰,不停用餘光看李宿的麵容,想要分辨他還是不是自家那個冷麵無情,十天半月都不帶笑一聲的太孫殿下。


    李宿不理他。


    隻對姚珍珠道:“外麵冷,先把大氅穿上吧,回去再換。”


    山穀裏溫暖如春日,可外麵依舊冰天雪地,姚珍珠這小身板若是就這麽出去,一會兒就要凍壞。


    姚珍珠便把那大氅抖了抖,重新裹在了身上。


    這邊準備妥當,姚珍珠就跟著李宿出了山洞。


    外麵是整齊的禁衛軍。


    尉遲聞上了前來,先對李宿行禮,然後便十分有眼色地同姚珍珠問好:“姚詔訓日安。”


    李宿道:“這是毓慶宮禁軍統領,尉遲聞。”


    姚珍珠便點頭見禮:“尉遲將軍安。”


    尉遲聞立即拍了拍寬厚的胸膛,拍得鎧甲砰砰響。


    “詔訓小主叫我尉遲便是。”


    一行人見過禮,這就要往外行去。


    臨走之前,姚珍珠回頭看了一眼圍著竹籬笆又掛著門簾的山洞,終於還是紅了眼眶。


    就在這時,她感覺到有一雙強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


    李宿走在她身邊,輕輕牽著她,不讓她走錯路。


    “你若真喜歡這裏,以後得空,咱們再來住,”李宿道,“會有機會的。”


    姚珍珠心中一暖,她回過頭來,用那雙水霧般的眼眸看向李宿。


    “好,咱們以後再來。”


    太孫禁衛軍在懸崖上搭了藤梯,武藝高強的禁衛們可以徒手攀爬,但姚珍珠站在山腳下,一時間不知自己要如何上去。


    不用說爬上去了,她爬兩節就要掉下來,還是不費這個勁兒了。


    李宿看著她茫然的樣子,嘴唇微微揚起弧度,似乎頗為愉悅。


    不過,在姚珍珠看過來的時候,他還是繃住了表情。


    “咱們如何下來,我就可以如何帶你上去,莫怕。”


    姚珍珠想到下來的時候她死死黏在李宿身上,雙手幾乎要把李宿的脖頸掐斷,不由又紅了臉。


    “哦。”


    李宿垂眸看著她紅潤的小臉,衝她伸出手:“過來吧。”


    於是,兩個人又重新貼在了一起。


    李宿左肩的傷已經好了許多,他讓姚珍珠靠坐在他右手的臂彎裏,用左手攀爬藤蔓。


    姚珍珠怕他太用力,便還是跟上次那般,緊緊環住李宿的脖頸。


    那細微的,帶著暖暖春意的呼吸吹拂在李宿耳畔,令他心中難得生起一絲絲麻癢。


    “怕嗎?”李宿一個飛躍,躥上好高一截,“怕了就閉上眼。”


    姚珍珠緊緊抱著他,在他耳邊說:“有殿下在,我不怕。”


    李宿冷峻的麵容在陽光下閃出暖融融的笑意。


    “好。”


    ————


    原本在姚珍珠眼中高聳入雲的懸崖,也不過片刻功夫就被李宿攀爬至頂。


    當李宿在崖頂站穩後,才拍了拍姚珍珠的背:“到了。”


    姚珍珠嘴裏說不怕,剛剛一直閉著眼睛,直到李宿喚她,她才小心翼翼睜開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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