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右瞧了瞧,沒看到有什麽野獸出沒的痕跡,也確實沒有其他人跡,這才快步來到湖邊。


    待到了近前,姚珍珠才發現這一處湖泊是地下泉。


    在湖泊的正中央有一處泉眼,正流淌著涓涓細流。


    湖水很清澈,姚珍珠可以清晰看到湖底的卵石和水草,甚至連湖中的遊魚蝦藻都清晰可見。


    姚珍珠看到這個湖,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別的不說,有水、有魚也有蝦,他們倆人就不會餓死。


    更何況,湖水邊還生長著一叢叢的穿心蓮、菰米和蘆葦,似乎因此處地熱,冬日裏也生機盎然。


    靠近地下泉,姚珍珠清晰聞到了熱湯的硫磺味。


    熱湯應該在不遠處。


    姚珍珠目光在四周瞧了瞧,見似乎沒什麽特別可以當鍋碗瓢盆的東西,隻得先采了一大捧穿心蓮洗幹淨,然後又在菰米叢裏尋找。


    菰米此時都未成熟,頂部都未掛穗,有一多半的菰米莖稈變粗膨大,形成地瓜那樣的粗細形狀。


    姚珍珠眼睛一亮。


    這菰米得了病,就無法再掛穗,但頸部膨出的菰筍卻很好吃,在坊間也是一味美味佳肴。


    姚珍珠用李宿給的匕首飛快砍了幾根,塞進了包袱裏。


    她手腳麻利,小時候又做慣了這樣的活計,此時倒是一點都不生疏。


    從她從山洞出來剛過一刻,便收獲滿滿。


    姚珍珠唇角帶笑,輕輕哼了兩聲小曲,目光又落在湖中的遊魚上。


    湖中都是最普通的鯉魚,間或有青魚黑魚,也有幾條石花魚,都很悠閑自得地在湖中遊蕩。


    姚珍珠盯著它們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一陣風吹來,湖邊的蘆葦搖曳舞動,沙沙作響。


    姚珍珠不再糾結,直接打開小木盒,從在湖水邊洗幹淨,很珍惜地盛了一盒水。


    她心裏擔心李宿,便沒在湖邊多停留,直接回了山洞。


    湖泊距離山洞不遠,若是走得快,來回也就一刻左右,回來的路程更熟悉一些,姚珍珠走得很快。


    待她回到山洞裏,才發現李宿還睜著眼。


    他躺在大氅裏,一向蒼白的臉頰泛著紅暈,瞧著頗為困頓,卻強撐著沒有睡。


    剛一聽到姚珍珠的腳步聲,李宿下意識握住身邊長劍,目光炯炯往洞口看來。


    一見來者是姚珍珠,他才鬆開手。


    姚珍珠看他要撐著胳膊坐起來,連忙上前兩步,飛快道:“殿下別動,好好躺著!”


    李宿:“……”


    李宿默默躺了回去。


    姚珍珠把放了水的木盒放在地上,又把包袱打開,一樣一樣給李宿看:“殿下,湖中可多東西啦!有好多魚、蝦,湖邊還有穿心蓮、菰米,還有一片蘆葦蕩。”


    姚珍珠想了想,道:“到湖邊來回一刻左右,那湖是地下泉,很幹淨,咱們可以喝。熱湯泉應該離得也不遠,過兩日殿下好起來,咱們可以一塊去看看。”


    李宿認真聽著她的話,目光微微上瞥,看到她眼眸裏的璀璨星光。


    明明落到這樣的境地,明明隻能夜宿荒郊野外,明明弄得渾身髒兮兮,晚上連個安穩睡覺的地方都沒有,她卻是那麽的高興。


    她在湖邊發現的每一樣東西,仿佛都是意外驚喜,讓她眼裏眉梢都掛著喜意。


    姚振中永遠都是歡歡喜喜,高高興興的,李宿幾乎沒見過她鬱悶沮喪的樣子。


    姚珍珠一高興,話就特別多。


    “殿下,您知道菰筍是什麽嗎?”


    李宿剛吃了藥,這會兒其實有些困頓,但又因為吃了藥,病痛被飛快壓了下去,讓他身上的不適得到了緩解。


    李宿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配合姚珍珠,聽了她的話,甚至還接了下句:“好像吃過。”


    姚珍珠把食材分門別類擺好,覺得身心舒暢,道:“殿下,菰筍是從菰米的莖稈裏長出來的,一般一叢菰米有一株染了黑菌,其他的菰米都會染病,染了病的菰米就無法結穗,卻可以長出好吃的菰筍。”


    李宿對吃沒研究,也沒有好奇,這會兒聽到姚珍珠絮絮叨叨,竟也聽出幾分趣味來。


    “那若染了病,豈不是沒有菰米吃?”


    姚珍珠笑道:“早年世宗皇帝推行福隆米,畝產從四石幾乎可以拉高到八石,福隆到從盛京一直推廣,至今五十載過去,已推廣至全國。”


    姚珍珠是沒讀過書,也不知道什麽聖人道理,她甚至不會寫福隆兩個字,但這並不妨礙她對吃有著超乎尋常的執著。


    在姚珍珠看來,世宗皇帝努力讓大褚百姓能吃飽飯,他就是個好皇帝。


    姚珍珠一邊說一邊笑,此刻她沒有在用膳,也沒吃任何東西,可李宿依舊覺得她很幸福。


    姚珍珠道:“百姓能吃得上飯,自然對菰米還是菰筍沒那麽執著,在我家鄉裏,菰筍賣得比菰米還貴,富戶人家爭相購之。”


    她如此嘰嘰喳喳,李宿一點都不覺得煩,聽得還特別認真。


    “你愛吃嗎?”李宿突然問。


    姚珍珠愣了愣,又有些不好意思:“小時候隔壁鄰居家有個阿姐,她嫁去縣裏做娘子,那回的喜宴特別豐盛,我是吃過一回的。”


    她沒說宮裏吃沒吃過,隻說年幼時,那一味回憶,才是她最愛的滋味。


    “菰筍切成薄片,直接放入剛炒了肉片的鍋中,大火一翻炒,香味就激發出來,”姚珍珠說得差點沒流口水,“出鍋的時候略點一些醬油和糖,味道就更鮮了。”


    “我現在還惦記那個味,略有一點點甜,又有著一種獨特的芬芳,被油一裹,比肉還好吃。”


    姚珍珠笑道:“不過咱們現在沒鍋沒灶,怕是不太好做,直接燒熟了吃也是一樣的。”


    李宿本來不餓,她這麽一說,竟有些餓了。


    姚珍珠自己絮叨半天,才發現她千辛萬苦打了水回來,李宿一口沒喝上。


    “殿下,先喝口水吧。”姚珍珠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宿沉默看著她,末了說:“你先喝。”


    姚珍珠:“……”


    她確實渴了。


    這一小木盒水不多,她怕李宿嫌棄她,就把水倒在盒蓋上淺淺抿了兩口。


    然後把一整盒都給李宿:“殿下,您喝點水,我一會兒編了草筐再去打點水回來,這點不夠用。”


    李宿讓她再喝兩口,這才把剩下的水喝下去。


    地下泉的水很幹淨,帶著一股甘甜,比宮裏景山的泉水都甜。


    李宿喝了水,立即覺得渾身舒暢。


    姚珍珠道:“殿下,您要是還有精神,就吃兩塊肉幹,然後再睡吧。”


    李宿點頭,接過肉幹沉默吃起來。


    肉幹是吳魚羊趕了一晚上做的,裏麵水分都被煸炒出去,隻剩下牛肉純粹的香味。


    裏麵放了五香粉,又過了兩遍油,吃起來很香很有嚼勁兒。


    李宿病著,最好的藥膳就是小米粥,可這會兒沒有,隻能將就了。


    姚珍珠隨便吃了兩塊餅幹,又吃了點肉幹,墊補墊補也就差不多了。


    她問:“殿下,我想看看您後背的傷口,得換藥了。”


    看傷口,就要脫衣裳。


    昨日夜半三更的,李宿又傷重,兩人便顧不上那麽多。


    這會兒青天白日的,姚珍珠說要給他換藥,倒是李宿有些遲疑。


    姚珍珠心裏頭害羞,麵上卻不顯,隻有李宿早日康複,他們兩個才能離開這裏。


    所以,此刻她的眼眸裏有的隻剩堅定。


    李宿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好多了,也不怎麽疼,換吧。”


    他側身背對著姚珍珠,默默解開腰間的腰帶,右手很不方便地褪下外袍。


    姚珍珠輕輕跪坐在他身邊,一層一層掀開中衣和裏衣。


    入目是沾著血的絲綢,還有李宿寬厚肩膀上的血跡。


    剛剛木盒裏還剩了些殘水,姚珍珠問:“殿下,給您擦擦血吧,要不然睡著也不舒服。”


    李宿沒說話,姚珍珠隻當他答應了。


    姚珍珠剛剛洗了兩個帕子,這會兒沾著輕輕放到李宿的肩膀上。


    李宿的肩膀微微一抽,姚珍珠的心微微一顫。


    姚珍珠:“……”


    李宿:“……”


    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兩個人的臉都紅了。


    ————


    昨日傷口處理得很倉促,此刻姚珍珠給李宿把絲綢解開,才看到李宿傷口雖再流血,卻依舊有些血肉模糊。


    她微微皺起眉頭,不為眼前的血腥場景害怕,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心疼。


    李宿明明是天潢貴胄,明明是大褚未來的儲君,卻要麵對層出不窮的危機和磨難。


    姚珍珠一共就跟他出了兩次宮,兩次都有刺客刺殺,第一次他們平安度過,第二次便跌落山崖,流落在外。


    但李宿卻一聲痛都沒有。


    他本該養尊處優,卻磨難重重,未曾有一日平安順遂。


    姚珍珠心裏歎了口氣。


    她輕輕把沾了血的絲綢放到一邊,用帕子輕輕在李宿肩膀擦拭。


    李宿還在病中,身上有一種異於平日的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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